这句话一出来,不止燎鸯和周野望愣住了,连一边看戏的楼画和秦东意都是一怔。
楼画看着那节龙骨,也不知想到了什么,蓦地轻笑一声
“妖王后代找了几十年的东西,竟然在这么个小丫头身体里。”
一边的秦东意侧目看了他一眼。
他识海内,应龙叹了口气
“怪不得我近年来无论如何都察觉不到龙骨的气息,原来在丫头这,难怪她的气息这么熟悉。臭乖宝,真把我当外人,龙骨就在身边也不告诉我。”
秦东意顿了顿,只道
“他在保护燎鸯。”
燎鸯原本就是靠着体内的龙骨才能化形,若是取走龙骨,小姑娘就相当于被人剥离了本源,也活不成了。
当时的楼画戒备心强,他不相信任何人,所以到死都没有把龙骨的秘密告诉其他人。
那边,燎鸯听见“应龙龙骨”四个字,瞪圆了眼睛。
她虽然没听说过妖王,但却听说过应龙。应龙战金犼的故事可谓是家喻户晓,她做梦也没想到,应龙的六块残躯之一竟然在自己的身体里。
“所以,做决定吧。”
魔尊把玩着手里的龙骨,道
“现在挖龙骨,死在长安城,还是跟我回去”
“我”
小姑娘眼里的光又暗了下去。
她现在知道了自己体内的宝贝有多重要,可这选择对她来说,还是十分困难。
“阿鸯,你跟魔尊大人走吧。”
就在这时,一边一直沉默的周野望忽然开口道。
他是一个普通的凡人,不懂他们口中那些光怪陆离的世界,也没有他们手里那些神奇的灵光。
他只会读书写字,或者在这种时候,劝劝他的小姑娘
“跟魔尊大人走,你是安全的。我没有能力保护你,大约也只能给你添麻烦。我会留在这里,好好考试完成自己的愿望,你也要加油。”
“但是”
小姑娘欲言又止,别别扭扭道
“但是,田螺姑娘最后嫁给了小书生为妻。我不像她会做家务会做饭,但我想想她一样,想”
想嫁给你的。
燎鸯脸红得像红果子,连带着周野望都红了耳朵。
初春的夜承载着少年人情窦初开的心事,如此浪漫的气氛,最终却被一声轻笑打散了。
燎鸯不满地看向笑声的主人
“你笑什么很好笑吗”
魔尊敛去了唇角那丝笑意,摇摇头,难得正了神色。
甚至,燎鸯还从他神色里瞧出一丝怅然
“没有。就是觉得,丫头还挺勇敢。”
小姑娘一番表白的话,让魔尊将原本打击她的话咽了回去。
他原本想告诉小姑娘,强大的妖族和凡人在一起,会带给凡人不幸的。
但想了想,少年人纯粹又美好的故事,就停在这里似乎也不错。
反正这两人一别就是一辈子,凡人的生命脆弱又短暂,让故事在这里结尾,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燎鸯最终还是被魔尊带走了。
离开前,一向只会研究学问的小书呆子跑到了院里的围墙前,冲着二人离开的背影,喊道
“阿鸯”
燎鸯回头看了他一眼“怎么啦”
“我等你”
周野望红了脸,但还是坚定地冲她喊道
“多久我都等你我要娶纸鸢姑娘为妻”
燎鸯冲他笑了一下
“好”
那天夜里,青涩的少年人在圆月之下分别,只留给了月亮一个承诺。
燎鸯走后,周野望时隔两年再次睡上了自己的床榻,只是总有些不习惯。
直到后半夜,屋里多了些许响动,周野望还以为是家里进了小贼,但一翻身,却见是先前离开的魔尊大人。
魔尊像是喝醉了,人趴在他书桌上,笔墨纸砚全都滚到了地上。
见此,周野望忙从床上爬起来,给他倒了杯水。
魔尊还当他递来的是酒,一口气喝下去,却是皱紧了眉头。
但他也没多计较,只问
“小孩,你多大年纪了”
“年及束发。”
“说人话。”
“十五岁。”
“十五岁啊。”魔尊撑着脑袋冲他笑了笑
“我才五岁,我三百零五岁了。”
“”周野望也不知道该答什么,好在魔尊自顾自把话接了下去。
他问
“你们人族是不是都天赋异禀懂得如何让别人喜欢自己十五岁就懂爱,可为什么,本尊都三百多岁了,还是一窍不通。爱到底是什么是不是我做得还不够好”
这人也不知道喝了多少,全然没了先前的嚣张气焰,倒是多出几分脆弱来。
周野望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只能顺着他的问题回答
“若是想要别人喜欢你,光做的好还不够,要用真心去换真心。”
“心”听见这个字,魔尊愣了一下。
他下意识摸向自己心口的位置,皱皱眉,攥紧了自己心口的衣料,喃喃道
“可我没有心,怎么办”
这问题难倒了十五岁的小书呆子。
他只能问
“那,魔尊大人,你喜欢的姑娘是怎样的人我帮你想想”
一个敢教,一个敢信。
魔尊还真的认真地想了想,最终,他看着周野望,笑了一下
“这是秘密。”
说着,魔尊打了个哈欠,趴在桌上闭上了眼睛,口中还喃喃着
“我很强了。我杀了妖王,统了妖界,再等等,等等,我就把他抓回去关起来,让他变成我一个人的。好久没见了,我好想他。”
“不可以。”
周野望听见这样危险的言论,心里一紧。
虽然事不关己,但他还是小声提醒道
“不行,不能这样做。”
但魔尊似乎已经睡着了,根本没有理会他。
周野望叹了口气。
他也不能把人就这样扔在桌边,只能把他搬去床榻上,自己又回了屏风后面打地铺。
周野望看着墙壁上的纹路,听着屏风后那人清浅的呼吸声,有些出神。
他在想,原来这么强大的人,也是会有烦恼的,喝多了酒,也像个小孩子一样。
后来,魔尊隔三差五就会来周野望家里喝酒,也总会给他分享些燎鸯的故事。
只是这人每次来,身上总会带些不一样的伤。周野望每每问起来,魔尊也只说那是自己划出来的。
怎么会有人自己伤害自己呢。
周野望想不通,就搬出古今各种大道理劝他珍惜生命,可每次听见他的话,魔尊却像是听见了什么大笑话一般乐得停不下来,只说他不懂。
一来二去的,两人关系倒也不错。
后来,周野望赶上了当今圣上招纳贤士,他第一次走进长安那座最尊贵的大殿,在殿上,他一纸策论洋洋洒洒,最终被圣上钦点为状元,加官进爵。
在周野望很小的时候,他的母亲便告诉他,以后要多学学问,成为一个对国家有用之人。
后来母亲走了,但周野望记得她的教诲,依旧饱读诗书,最终在官场大放异彩。
十八岁那年,他成了皇朝有史以来最年轻的丞相。
不出意外的话,他会令皇朝走向巅峰,他的名字将会流传百世,被后人称赞景仰。
一切似乎都在往最好的方向发展,但也有让人惋惜之事,比如,自从他踏入官场以后,那位魔尊大人便再没来他家喝过酒了。
周野望从小到大也没几个朋友,燎鸯和魔尊现在又都走了,他便只能将一腔热情放在事业中。
皇帝曾经提过要赏他宅院,周野望婉拒了,只将自己原本的小木屋翻新扩建了些,他也怕故人回来时寻不见家的方向。
日子一天天过去,一切似乎都在变好,但危险的暗流却依旧在看不见的地方汹涌。
皇帝年迈,皇子们蠢蠢欲动,都盯着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
其中最有希望的,便是贤德正直的三皇子,以及受国师拥护的八皇子。
国师,便是几年前金辇游街的那位宁桑。
正如当初周野望的先生所说,宁桑国师并没安好心。他行的政令看起来心系百姓,实则私心百出,但他受皇帝器重,整个朝堂,也就只有周野望敢挑他错处。
周野望为人板正,眼里容不得沙,只追求自己本心行事。
但当时的他显然不明白有个道理,叫做过刚易折。
后来,皇朝内忧外患。
境外的异邦小国不断骚扰边境,朝内,三皇子突然不明原因暴毙而亡,老皇帝日渐消瘦,整个朝堂几乎都成了国师和八皇子的天下。
他们不断打压忠良,许多老臣寒了心,纷纷请辞。
而一向作为国师宁桑眼中钉的周野望,又如何会好过。
最严重的一次,他被诬陷是异邦细作,甚至还有人去他家中搜罗了罪证。好在十数名老臣联名上书,加上老皇帝信任他,才将此事压了下去。
但周野望却是从阴暗朝堂中看不见光了。
他从牢中被放出来的那天,天上阴云满布,隐隐有雷声轰鸣。
周野望头发有些散乱,一步步自己从皇城走回了家。
不像朝中其余锦衣玉食的大臣,周野望最贵为丞相,但家中连侍候的人都没几个,院子也不大不小,一个人住起来还略显冷清。
但也正因为如此,他回到家之后,第一时间便察觉到了家中的异样。
比如,院里的花草被人修剪过了,窗户上的剪纸被人贴正了些,连桌子上棋局的残局都被人解开了。
“周野望。”
那时,周野望听见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他下意识回头看去,只见院里那棵老树上坐了个小姑娘。
她似乎还是当年的模样,坐在树杈上晃着腿,脚腕上的银铃发出清脆的声响。
初见是晴日,再会是阴云。
但小姑娘的笑容一点没变,还是和阳光一般明媚。
她伸手,给周野望扔了个什么东西。
周野望愣了一下,随后抬手接过,见是一只绣着鸳鸯的小荷包。
那荷包上的针脚歪歪扭扭,粗糙极了,但可见是主人一针一线、认认真真绣出来的。
周野望用指腹摸着荷包上的小鸳鸯,蓦地听燎鸯开口道
“周周,丞相做得不开心,咱们就别做了。”
“你说好要娶我的,现在我来嫁你了,可还作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