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想起我了”周力坐到戚析对面,一脸宽慰地感叹道。
戚析没回答。
“你脸色怎么这么差,下巴都尖成锥子了”周力一个月没见戚析,这人怎么就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
戚析摸了把自己的脸,没什么感觉,疑惑道“这么明显吗”
“明显瞎子都能看出来您老人家的憔悴,怎么,陆北尧还是一点没想起来”
戚析摇头。
菜陆续上来,周力肚子早就饿坏了,他边吃边说“陆北尧现在工作状态挺好的,看起来和正常人没什么区别。”
周力和陆北尧在同一个楼里不同公司,自从陆北尧出院恢复工作,戚析就拜托周力照看着他一些,一有情况先通知自己,但就周力汇报,陆北尧现在状态极好,工作效率和工作积极性大幅度高涨,估计过阵子还能升职。
毕竟现在陆北尧没有戚析这人让他牵肠挂肚,他能一门心思扑在工作上,每天恨不得当四十八个小时过。
“我今儿还听他公司前台的小姑娘聊天,说陆总和戚先生是不是闹矛盾了,还问我戚先生是不是又不让陆总进门了”
戚析苦笑,他现在哪儿敢不让陆北尧进门,他自己昨个还被赶下床了呢。
“他为了他那儿白月光戚柯守身如玉呢,碰都不让我碰。”
“戚柯这戚柯也真他妈绝了,”周力想想还是觉得好笑,他感慨道“要我说,这人和人之间感情还是不能太深,这感情一深就成了拖累,断都断不干净。”
戚析听了心里苦涩,拿筷子捣了捣碗,语气淡淡道“我才不和他断呢,我等他想起来。”
周力嘿嘿两声,毫不意外,他太了解戚析的性子,看着面冷心冷,其实一旦把谁放心里了,比什么都来得热烈。
“对了,医生之前说陆北尧这情况陆北尧”周力突然转了调子,视线转到了戚析身后去,戚析疑惑地转头,才看到陆北尧站在他后面,神色晦暗不明。
陆北尧黑着脸,几乎遮住了后面的壁灯,别说戚析了,就连周力都能感觉到冷飕飕从四面八方传来。
陆北尧个子很高,高中大学都是篮球队的,后来工作了也没放弃锻炼,在家旁边的健身房办了年卡坚持去,有的时候戚析挺佩服他的毅力,也开心他身材保持得好,穿衣显瘦脱衣有肉,脸又好看,带出去非常有面子。
戚析爱摸陆北尧的腹肌,边摸边夸,陆北尧就抱着他,笑说这钱花的值啊
这个时候回忆起那些画面有些不合时宜,戚析愣愣地望着陆北尧,他还是那个西装笔挺英俊潇洒的陆北尧,可戚析突然觉得好陌生。
陆北尧没对戚析摆过冷脸,一句狠话都没说过,哪像现在,自从车祸之后,就没给过他一次好脸色。
戚析的表情立马耷拉下去了,朝周力无奈地叹了口气。
“你们俩怎么认识的”陆北尧一开口,周力就傻在了当场,虽说也有七八年交情了,但周力不像戚析,他还没适应现在的陆北尧。
见周力一脸懵,陆北尧更疑惑了,他指着戚析问道“周力你不是戚柯的大学同学么你怎么会认识他”
周力立刻眼神呼救,戚析朝他眨了眨眼,背着陆北尧朝周力作了嘴型,示意他赶紧回答。
“哦哦工作,对,就工作的原因,工作原因认识的。”周力心虚地盯着眼前的餐碟回道。
好在陆北尧没多疑,他走到戚析身边,“我帮你联系好房子了,你什么时候搬”
周力吃惊地瞬间抬了头。
戚析倒是不意外,边挑着盘子里的青椒边说“戚柯不是还没回来么”
“等他回来再搬就迟了,这样,我帮你把搬家公司也联系好,一切都不用你操心,怎么样”
周力其实不太能理解这两人莫名其妙的对话,他提出了自己心中的疑问,“那什么,北尧啊,你怎么知道戚柯要回来了”
“他不是出国交流了么他给我写信,说下个月五号就回来。”
“出国交流”他一脸懵逼地望了眼戚析,戚析垂着咱,周力突然想起了什么。
“出国交流啊,是,他是去英国交流过。”
陆北尧挑了挑眉,好像在戚析面前找到了友军,十分得意。
戚析本来就憔悴,在陆北尧旁边伪装的镇定濒临破碎,目光都黯淡了,哪里还有当年大学时美少年的模样,周力不忍心看戚析委委屈屈地什么都藏在心里,他恨不得把一切宣之于口,推这两人一把。
他循循善诱道“北尧啊,你有没有想过,戚柯他现在还要交流什么我们同岁的,他早毕业了。”
陆北尧像是猛地被棍子一击。
是啊,他今年二十七,戚柯也该二十七,他早就该从英国回来了,他现在应该已经工作了,为什么他还要写信说学业压力好大,说一放假立马回来。
陆北尧捂着头,太阳穴揪着神经狠狠地发疼,很多原本他努力拼凑好的记忆突然又崩裂了,戚柯似乎离他越来越远。
高中穿着校服的戚柯,大学里的戚柯,突然又变模糊了。
“北尧,北尧”
他听到有人在唤他,这声音和记忆里的声音重叠起来,是戚柯
和车祸时呼喊他的声音完全重叠,是戚柯
可他一睁眼,看到戚析在他面前,担忧地捧着他的脸。
为什么又是他
戚析秀气的眉毛紧紧蹙在一起,他一声一声哄着“头还疼吗北尧,我们不想了,什么都不要想了。”
陆北尧喘着气,他不管周力在后面的叫嚷,扯着戚析的胳膊把他拖进自己的车里,一路沉默地开回了家中。
回到家里,他只奔卧室,从床头柜里翻出一个盒子,里面装着许多信。
他拿出最上面一封,送到戚析面前“他给我寄来的,11月17号来的信,他说他下个月5号就会回来。”
戚析接过那张被保存得完好无损的信,打开就看到落款戚柯。
戚析展开白色的信纸,不知道陆北尧有没有发现这信纸边角已经发黄。
信上说,北尧,我非常非常想你。
适应了半年我还是不喜欢英国的饮食,中餐馆又贵,吃了更想家。北尧,我现在最想念c大东门口的那家馄饨店,也想念和你一起早起去排队的时光。
你现在工作怎么样那个脾气暴躁的刘总还会针对你吗和同事相处得还好吗
有没有好看的男同事或者女同事你要是敢动半点歪念头,我立马订机票回去把你揍一顿。但是,想想我是可以的。
我下个月五号就可以回去了,机票已经定好了,下午三点二十到,你必须去机场接我。
戚析看着那一行行字,眼睛忍不住发酸。
他该怎么去解释这封信呢
陆北尧显然比他更困惑,他抽回信,小心地放回盒子里,“我车祸后,有很多事情想不清楚。明明我不认识你,但这个房子里到处都是我和你共同生活的痕迹,明明我记得我的爱人叫戚柯,可我到现在都联系不上他,电话打不通,写信也不回,我问身边的人,他们都不知道戚柯这个人,今天周力说的话没错,是不是我哪里记错了”
“你想起来”戚析差一点就要脱口而出了。
“你认识他吗”陆北尧真诚地问,他觉得戚析和戚柯一定不是毫无关联的。
他没有想起来,戚析长长舒了口气,他认命地说“认识。”
他心里五味杂陈,又问“陆北尧,你记忆里的戚柯长什么样子”
“很好看,很好看的。”陆北尧记忆里的戚柯总是模糊的,看不清脸,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其实很多时候,陆北尧一想起戚柯,总是不由自主地代入戚析的脸。
这让他更加困惑,他和戚析到底是什么关系
共处一室的时候,陆北尧不止一次对戚析产生不该有的想法,这让他感到很难堪。
戚析不敢再多说,把信放回陆北尧手中,他跑出家门,靠在楼道的墙上打了个电话。
“齐医生,您忙吗”
齐钟磊是陆北尧当时的主治医生,他刚刚查完房,回到办公室,“戚先生什么事你说。”
“齐医生,已经一个月了,陆北尧一点都没见好,他的记忆还是乱的,他想起来越多就越乱,头也会疼。”戚析贴着墙蹲下来,他很沮丧地说道“他始终记不得我。”
齐钟磊想了想,说“像他这种情况,确实拖了太长时间,按理说你天天和他接触,他不应该现在还想不起来。”
他又说,“但目前,并没有什么方法能够解决这个问题,我知道你很着急,但我不建议你直接告诉他真相,万一你灌输给他的记忆与他给自己构建好的记忆框架有冲突,可能会让他产生更大的混乱,你也说了,他的头会疼,现在车祸到底有什么后遗症我们也不清楚。”
话筒那边没有回音了,大概是戚析在哭。
齐钟磊想起那天冲进急诊中心的戚析,跟在陆北尧的担架后面,满脸血泪喊着医生。
戚析身上也带了伤,但他执拗地坐在手术室门口,一直等到手术顺利结束,才放下心,被护士带去包扎。
手术结束后,陆北尧一直没醒,身上烧的像个火炉,戚析就守在他旁边一遍一遍用毛巾降温,陆北尧烧了三天,戚析就哭了三天,陆北尧的父母让戚析起码去吃口饭。
戚析动也不动,只盯着陆北尧,对陆北尧的母亲说,“妈,要是他醒不过来,我也活不下去了。”
两人抱在一起痛哭失声。
齐钟磊之前只听说过没接触过同性恋,所以他听小护士们窃窃私语,说那个车祸送来的病人是同性恋,他男朋友和父母一起照顾他,也忍不住好奇地看了一番。
他本以为就算现在年轻人放的开些,父母这一层始终是要顾忌的,可陆北尧的父母好像丝毫不在意儿子的取向问题,临床的人问起,陆母还颇为得意地介绍戚析,说这是我儿子的男朋友,又孝顺又体贴,好的不得了。
戚析长的漂亮,五官精致,像现在流行的那种男明星,在他陪床的一个多月里,竟然成了医院的“观光景点”,一茬又一茬的小护士偷偷扒在门上瞧他。
戚析从来不避讳自己和陆北尧的关系,被其他病人指指点点也不在意,他对别人总是冷着脸,只有对着陆北尧和陆北尧的父母才会露出笑脸。
正因如此,齐钟磊一直对他印象深刻。
后来陆北尧好不容易醒了,盯着床前的人愣怔了好一阵子,声音沙哑地喊“爸,妈。”
看到戚析的那一刹那,陆北尧头疼欲裂,脑中车祸时的巨响轰然炸起,他按着太阳穴问“你是谁”
陆母吃了一惊,“尧尧你说什么那是戚析啊。”
戚析
陆北尧脑中的神经瞬间被揪到一起,连着五脏六腑疼,戚析这两个字就像是一个控制他疼痛开关的按钮,一想就头疼欲裂。
“别、别提他了。”
陆父陆母立马噤了声,不知所措地看着戚析。
“陆北尧”戚析怔在原地,僵直了身子,恍惚半晌之后他伸手按了床头的铃,然后退到门口,离开了陆北尧的视线范围。
齐钟磊仔细看了陆北尧的检查报告,又单独给他做了一套记忆测试。
等结果出来,戚析和陆父去齐钟磊的办公室讨论病情。
齐钟磊拿着几张化验单说“他没有失忆,车祸使他脑部受重创,破坏了他的对于记忆、身份,环境的正常整合功能,但就刚刚的测试结果来说,他没有丧失过去的记忆。”
戚析着急地问“可他竟然不记得我。”
齐钟磊让他先镇定下来,“刚刚的记忆测试你也看到了,他记得自己是谁,记得自己的父母,甚至记得自己大学学了什么专业,正常的计算题都没问题,如此可见,他的正常生活不会被影响,只要等身体恢复就好,至于你说的情况,我也和他确认过了,戚先生,很不幸,他的记忆里面最重要的部分,关于你的部分他出现了差错。”
“什么意思”戚析茫然地问。
“他完整保留了与你相关的记忆,但对象换了人。”齐钟磊有些不忍心说下去,他解释道“就像偷换概念,在他和你对同一个事情的表述里,地点行为所有要件都能重合,只是和他一起的那个人不是你。”
“那是谁”
“我不知道,他没说清楚,但他在努力回忆,应该是有那么一个人的,”齐钟磊想了几套措辞,最后委婉地问道“车祸是意外吗”
戚析把脸埋在掌心,弓着腰痛苦地说“是,纯粹的意外,前面的车在雨天打滑,直接侧翻倒在我们的车上,往我这个方向倒的,原本应该是我受伤,他扑过来全挡住了。”
难怪陆北尧的伤全在后背上。
齐钟磊原本一肚子的揣测瞬间失去了意义,他原本想问那他心里会不会有什么重要的人现在来看,这个问题完全是对他俩感情的质疑。
他换了个问题“那有没有你们最近频繁提起的人很有可能因为这个名字的频繁出现使他的记忆错置。”
戚析没说话,齐钟磊让他好好想想,“在医学上有一种现象叫做大脑皮层瞬时放电现象,简单来说,就是我们的大脑有一个记忆缓存区,当你遇见到一件事情的时候会先把记忆存储进缓存区。但是在陆先生出车祸的时候,头部受到撞击,记忆存储发生了错误,把缓存区的东西存在历史记忆中去了,然后和原本历史记忆里的你发生了错位,他不是不记得你,只是你被代替了。”
戚析好不容易把齐钟磊的话完全理解了,陆父拍了拍戚析的肩膀“会好的,小析,你和北尧感情那么深,慢慢来都会好的。”
齐钟磊点了点头,也提醒他,暂时不要去改变陆北尧的记忆,防止影响他的身体恢复。
戚析出了主任医师办公室,没去陆北尧那儿,他先回了趟家,洗了澡换了衣服,又把陆北尧的换洗衣物漱洗工具都收拾好一并带着去了医院。
陆北尧看起来大大咧咧,其实又洁癖又事儿逼,戚析知道他肯定用不惯病房里的东西。
刚走到病房门口,就听到陆北尧沙着嗓子向陆父陆母说道“我男朋友叫戚柯啊,我不是大学一毕业就把他带给你们看了吗你们不是接受了也挺喜欢他的,把他当亲儿子看的吗”
“我和他从高二到现在,十多年了,我怎么可能认错人。他去英国了,他去读研究生,要一年你们忘了他上次回来还给你们带了一堆礼物。”
陆北尧振振有词,“我这辈子最爱的人,怎么可能忘”
陆母忍不住了,她解释道“你说的妈都知道,可那不是什么戚柯,那是”
“那是戚柯。”戚析站在病床门口,拎着两大包陆北尧的东西,他抢白了陆母想要说出的话。
“那是戚柯,你没错。”
陆北尧望着门口站着的人,那人眼睛红肿,眼底一片青黑,脸上没有一点神采,陆北尧看得莫名的很心疼。
他问“那你是谁”
“我”戚析放下手中的袋子,坐到了陆北尧的床边,他往陆北尧的水杯里放了根吸管,自然地举到陆北尧的嘴边,回答道“我是你室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