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的办公室内,两人一坐一站。陈时礼用平静淡漠的语气问“你觉得,你师母怎么样”
这句话一出口,周遭的空气都在陡然间变得凝滞缓慢,时间仿佛静止不前,一直定格在这一刻。
谢斯年没有惊慌,甚至没有露出过多的破绽,他定定的看着陈时礼,温吞道“师母她很好。”
得到的是一声微凉的浅笑。
对上陈时礼的视线,男人的笑意浮于表面,未曾抵达眼底。
他又问“老师可曾亏待你”
谢斯年抿唇,摇头,“没有。”
“那你为什么要肖想不该想的人”
陈时礼温和的语气刹那间变得清冽,在学校里素来被誉为谦谦君子、光风霁月的男人,这一刻浑身的气势凛冽冷肃。
他声音沉沉“谢斯年,她是我的女朋友,我劝你,不该想的别想。”
那层隐晦的窗户纸直接被挑破,将谢斯年潜藏的邪念暴露在阳光下进行鞭挞。
谢斯年抬眸,又听见他轻描淡写道“你家里的情况我清楚,你母亲供你读书不容易,她对你寄予厚望,希望你能凭此熬出头。”
“你成绩优异,顺利毕业是必然的事,我作为你的硕导,不可能在这上面对你动手脚,让你无法毕业。”
“但是,你别忘了,走出这个学校,你无论是求职还是创业,只会比现在更加艰难。”
再详细的话,他没有说,但是话里话外的意思已经很明显,谢斯年从他风轻云淡的眼神里看出警告。
他只是芸芸众生里微不起眼的一部分,无权无势无钱,拿什么跟陈时礼斗又怎么斗得过他
谢斯年垂眸,微微咬住口腔内壁,味蕾似乎尝到一点血腥。
良久,他开口“老师这是在威胁我吗”
“不然呢”
他坦坦荡荡的承认,没有丝毫扭捏。
“今年的春季招聘会已经开始了,如果你非要和我对着干,大可去试试,看看哪家公司会收你”
谢斯年虽然动了不该有的心思,但只要陈时礼想,有的是办法卡他毕业,让他一直被拖着,不过这没必要。
但是,只要谢斯年出了校园到社会,他也不会那么仁慈。
该说的都说了,陈时礼道“你好自为之,我希望在这余下的几个月,我们师生两能好聚好散。”
谢斯年从办公室离开,在转角处遇到今年
同样要毕业的王晓。他手中拿着重叠在一起的文件夹,碰见谢斯年后笑问。
“刚从老师那里出来”
“嗯。”
“老师是不是也给你安排工作了”王晓问这话也没别的意思。
谢斯年不解的看着他,王晓挠挠头,“难道没有吗”
“他、老师给你安排了”
王晓这人活泼也粗神经,闻言,点点头,庆幸道“对啊,在一家上市公司,老师是那的大股东,上头有人罩着,在职场里我也可以少很多麻烦。”
陈时礼有人脉有资源,带的学生也是个顶个的聪明,王晓能力不错,他便把人推到旗下控股的公司,让他在合适的岗位继续发光发亮。
“先不说了,我还得去送资料,再见啊。”
王晓挥挥手,连忙走了,谢斯年在原地站了会,垂眸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过了会,他抬眸,乘坐电梯离开。
每年春秋两季,各大高校都会举行校园招聘会,公司会派人到校支起小型的招聘平台,方便即将毕业的学生前来咨询。
许萤开完会从会议室出来,听何霜跟她汇报重要项目的进展。
两人回到办公室,许萤刚坐下,何霜就已经打开文件摊在她面前,“许总,您看看除了刚刚我说的,还有什么地方需要修改”
许萤拿起定制的钢笔在最后一页落下签名,笔锋凛冽,字体又韧又有劲,“很好,不需要再改了。”
她阖上,把文件交给何霜,似想起招聘会的事,顺嘴多提了句“秘书办里缺一个会德语的综合性人才,尽快招到,如果不能,就先从海外那边调一个回来。”
新研发的项目里,正好要和德国人打交道,许萤让人事先调查过他们,很多细枝末节的地方对方很重视。
何霜点点头“明白。”
她拿着文件离开许萤的办公室,这时,秘书长走过来对她说“何特助,公司这次面试了三十二个会德语的商务型人才,其中有十六个进入复试环节,您今天下午有空吗”
“几点”
“下午两点半开始。”
“知道了,到时候我会去现场。”
招聘会开展得如火如荼,谢斯年也去了,一圈下来最终选择t娱,因为他从咨询处了解到如果有会德语且了解商务的人,在面试的时候会加分。
他学的就是金融,英语是最基本的要求,与此同时还会要求经管
院的学生兼修二外。
谢斯年二外选修的正好是德语。
面试的人很多,一路筛选下来进入复试的只有十六个人,有一半都是南财大经管院的学生。
谢斯年收到复试通知的时候,人还在医院看望重病初醒的母亲。
李玲的鼻孔插着胃管,脸色苍白得可怕,明明也才四十出头的年纪,大半花白的头发让她看起来像六七十岁的老太。
她看着站在床边的儿子,气若游丝“斯年,你爸是爱你的,你怎么能把他送去警局呢你这是大不孝。”
谢安先前在医院门口闹事殴打谢斯年,被许萤瞧见,然后让人给送去警局,批评教育关了几天,出来后直接找上李玲。
这种话谢斯年已经听了二十几年,躺在病床上的女人,也就是他的亲生母亲,挨了几十年家暴,死活不肯离婚,死心塌地深爱自己的丈夫。
谢斯年已经麻木,“你好好养病,其他事别听、别管。”
“父子俩哪有隔夜仇,你爸他现在年纪大了,身体也”
“我下午还要去公司面试,先走了,缺什么,想吃什么告诉护工。”
不等李玲说完,谢斯年已经漠然转身,恰好这时护工回来,他交代了几句,又拿手机转了一笔钱过去。
就像陈时礼说的,李玲供他读书不易,可他对自己的母亲却没有太深的感情,他能做的就是挣钱给她治病,给她养老。
再多的他也给不了。
下午两点半,t娱,人事部的面试厅。参加复试的人穿着正式,统一的职业装,男士西装,女士包臂裙。
谢斯年在休息室正襟危坐,旁边是同院不同系的一个男生。
“你好,我叫周杰。”
“你好。”谢斯年同他握手,言简意赅“谢斯年。”
“原来你就是谢斯年”对方显然知道他,笑道“我朋友叫王晓,跟你一个导师,他经常和我说,他们师门里有个很厉害的人叫谢斯年,久仰久仰。”
“欸,不过你怎么来面试啊按理来说陈导是我们学校人脉和资源最多的老师,他没直接给你安排工作吗不应该吧,我朋友他已经拿到offer了。”
谢斯年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周杰笑脸盈盈,却远不如最开始那样友善。还没走出校园那座象牙塔,就有人初见社会上的端倪。
这时,有人推开门出来,身后跟着已经面试完的两人。
工作人员说
“周杰,谢斯年,进去面试。”
复试并非一对多,而是二对多,最主要是为了和竞争对手形成对比,便于面试官进行筛选考量。
两人走进面试厅,一体式长桌后面坐着五位面试官,前面放着两张椅子,中间隔了一小段距离。
何霜单耳戴着耳机,垂眸翻了翻资料,“开始吧。”
考官抛出问题,让两人同时用德语作答,这样既考验对方的反应能力和独立思考,又能测验他们的德语水平。
南财大的教学方式多元化,并不拘泥传统,基本上每位学生入学后,各科都有resentation,时长几分钟,还和平时成绩挂钩。
经过几年的捶打磨炼,从南财大出来的学生很少有怯场的。
周杰和谢斯年各抒己见,最开始还好,到后面周杰渐渐受到对手的影响,思路也跟着带偏。
何霜抬手点了点耳机,同声翻译经过输送,让五位考官心中有了考量。
她翻出谢斯年的资料,用笔写了几下,语气平稳“谢斯年留下。”
长达一个小时的复试结束,何霜乘坐电梯直达总裁办公室。她敲了敲门,听到里面传来“进”,这才推门进去。
她拿着平板走到许萤面前,递给她,“许总,这是本次复试通过的人,您看过几天带哪两个人一起出差”
许萤接过平板,上面有他们的电子档,她挨个浏览滑过,问道“你有推选的人吗”
“这次复试,我觉得有两个人专业知识过硬,德语也非常好。”
“谁”
“孙巧,谢斯年。”
许萤的指尖往平板上一滑,下一张电子档就是谢斯年的,右上侧贴着他的证件照。
她的手指轻轻点着屏幕,发出杂乱错落的清脆声,何霜见她若有所思,瞥了眼平板,问道“许总”
半晌,许萤蓦地一笑,身子后仰靠着背椅,姿态慵懒随性,“就他俩了。”
开学季忙完,陈时礼的时间空下来,下班后开车去t娱接许萤,然后中途去超市买菜。
陈时礼挑了她爱吃的零食,许萤挽着他的手臂笑道“过几天我要出差,不用买太多。”
“没事。”他放进购物车,问道“这次去哪”
“德国。”
“大概多久”
许萤想了想,“至少得半个月吧。”
“嗯,那你走前,我给你收
拾行李。”
“好啊。”
两人提着购物袋回家,陈时礼去厨房处理食材,许萤把零食放进储物柜,距离吃饭还有会,她有点饿,拿了包薯片去阳台的吊椅上坐着。
许萤窝在里面,吊椅轻轻摇晃,窗外是璀璨的霓虹灯以及万家灯火。
她左手戴着一次性食用手套,右手玩手机。
突然,微信弹出一则好友申请。
许萤吃薯片的动作一顿,看了眼申请备注,微微挑眉,下一秒点击同意。
谢斯年师母,谢谢您给我这次实习的机会,我刚刚看了何特助发来的商务资料,我个人觉得有这些方面可以加强注意。
这段话发出来,紧接着附带一份文件。
按许萤的个性,下班后非重要事情决不碰工作,她吃着薯片,接收文件,然后进行阅览。
另一边,谢斯年将消息发过去后难免升起一丝紧张,尤其是当他看到对方没有回复,心情更加复杂忐忑,不过幸好最后许萤接收了他的文件。
这就代表对方现在跟他一样,在同一个聊天框。
他不知怎的,忍不住笑了笑。
但旋即想到一些经历,脸上的笑又僵了几分,眼底弥漫着晦暗和不甘。
如果他当时在sa接受许萤的打赏,并且没有拒绝她,那现在
都怪造化弄人。
谢斯年以前从来没有遇到过,原来有人笑起来那么好看,也没有想过,一个人的音容相貌会深深影响他。
他为之着迷,忍不住去偷偷窥视,唯恐被人发现。
但是现在陈时礼已经知道他的心思,还警告他不要有不该有的想法,所有人都说陈时礼和许萤郎才女貌,天生一对,可他并不这样认为。
师母要真喜欢陈时礼,就不会对他挥金如土。
其实,他们的感情也没有多深。既然师母都不是那么喜欢老师,那就喜欢他好了。
许萤看完谢斯年发来的文件,打字回复他你挺有想法的,不错。
跟师母比起来,我这算不了什么。
谢斯年觉得,只发一些字回复过去,显得太生硬且冰冷刻板,他想了想,又发了一个羞涩腼腆的猫猫头表情包。
当许萤看到这张表情包的时候,既诧异又被逗乐,她怎么也没想到,网络上的谢斯年竟然有不为人知的这一面。
陈时礼已经做完饭,他走到阳台,坐在
许萤身边,嗓音温和“阿萤,笑什么呢这么开心。”
“没什么。”许萤关掉手机,黏过去,“饭做好了”
“嗯。”
她伸过手臂搂着陈时礼的脖子,男人无奈一笑,心领神会,将她捞起来公主抱去餐桌。
许萤出差当天,陈时礼替她收拾好行李,临行前叮嘱道“出门在外,记得按时吃饭,注意身体,别生病了。”
“放心吧,我知道。”
陈时礼还想送她去机场,但被许萤以他还有课为由拒绝。
她抵达机场的时候,秘书长已经带着此次出差的团队等候多时,登机时间一到,众人踏上飞往德国的航班。
这次何霜没有跟在许萤身边,她留在国内还有其他工作上的事要处理。
飞了近十一个小时终于抵达德国柏林,因着两国时差关系,飞机落地,这边也才下午五点。
居住的酒店事先已经定好,许萤回到自己套房,刚把行李的东西拿出来放好,就接到陈时礼打来的电话。
“亲爱的,怎么啦”
“到了吗”电话里男人嗓音温和带笑。
“嗯,到了。”
她坐在床边,和陈时礼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过了会,许萤估摸着他那边也挺晚了,就让他早点休息。
挂断电话,屋外响起敲门声,许萤起身去开门,看到谢斯年站在门外。
他面带微笑,眼神清澈,“师母,该下楼吃饭了。”
“这是出差,你也不要叫我师母。”许萤提醒他。
谢斯年跟她一起乘坐电梯下楼,闻言,压住上扬的嘴角,更改措辞“那我以后叫您许总可以吗”
“嗯。”
许萤这次带着团队出差,时间紧,任务重,他们落地当天休整完,第二天就开始忙起来。
这也是谢斯年第一次参加这么正式的商务活动,要不是缺乏会德语的综合性人才,他也没有机会站在这,至少以他现在的年纪是没有任何资格。
商务谈判并不是一蹴而就,但凡哪一方有任何一个环节不满意,都有可能影响后面的进度。
商人利己求利,许萤每说一句,谢斯年就得迅速反应并做出翻译,如果遇到专业性术语,更是得谨慎,不能出半点差错,总之,谈判的过程曲折艰难,尤其是第一天,会议上的形式不容乐观。
但只要面子没撕破,就还有得谈。
晚上的
饭局是对方组的,酒桌上免不了喝酒,许萤作为团队的核心喝了不少,有些还被自己的秘书挡了。
晚上十一点半,饭局结束,双方达成一致意见,于明天下午两点半准时在老地方会谈。
大家都喝了不少,秘书长已经头晕目眩,旁边的孙巧也好不到哪去,许萤单手撑着墙侧,冰冷的瓷砖贴合掌心,她抬手,摁了摁酸痛的额角。
谢斯年今晚替许萤挡了不少酒,眼下那张脸有些红,带着醺意,但他还算几人里状况比较好的。
秘书长想送许萤回房,却被她拒绝了“你都这样了,还怎么送我回去好好休息。”
“那我让小谢先送您回房。”
许萤也没说拒绝还是接受,谢斯年顿了顿,微垂眼帘,伸手去搀扶她的手臂。
她的步履有些虚浮,有时提不上劲,只得分一些力气压在谢斯年身上。
他本来还有醉意,可眼下和许萤近距离接触,那些微醺已经消失得干干净净。
谢斯年觉得,他从未这么清醒过。
“许总,我扶您到沙发上坐会怎么样”
“嗯”
他扶人的动作不敢太过分,但就是因为这样才难以掌控重心,当许萤跌坐在沙发上时,连带着把他也拉下去。
谢斯年猝不及防倒向她,双唇不经意间擦过许萤的脸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