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情
别看永宁侯现在病恹恹的,但别院发生的事,大多都瞒不过他。徐子渊亲自给柳韶光洗脚这事儿,终究还是让永宁侯知道了。
当时永宁侯的神情,简直就跟被雷劈了似的。回过神来后直接叫人单独请了徐子渊过来,也不说话,麻溜地蹬掉长袜,指着地上已经打好的水示意徐子渊,“喏,水我已经叫人打好放过来了,省去你自己端的功夫。现在开始给老子洗脚吧”
徐子渊微微一愣,永宁侯就不可以了,“怎么,可以给妻子洗,我这个亲爹就不配享受了是不是也就是我心宽,叫你娘知道了,看她不把侯府闹个天翻地覆”
徐子渊无奈,毕竟是亲爹,洗个脚也没什么,看着永宁侯即便努力提起精神来却还是透着疲惫虚弱的脸色,徐子渊沉默了一瞬,随即便蹲下来,伸手去握永宁侯的脚。不料永宁侯就跟被烫着了似的,迅速将脚塞进被窝里,粗声粗气道“算了,老子不耐烦你伺候,你这没出息的,赶紧滚去陪你的心肝吧”
“爹这一生,就没有碰到让你心动过的人吗”
永宁侯一怔,小崽子好像很久没叫他爹了,张嘴都是父亲二字,眼下突然叫爹,倒叫永宁侯心里生出一丝莫名的滋味。
反应过来徐子渊说了什么后,永宁侯也没动气,而是翻了个白眼,冷冷道“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当谁都跟你一样,头生反骨,越过父母直接找陛下赐婚”
徐子渊不置可否,忽而开口道“您和孙院判的关系挺好的。”
永宁侯汗毛都竖起来了,立即赶人,“病人和大夫的关系能不好吗赶紧滚吧,别在我面前戳着。”
徐子渊深深地看了永宁侯一眼,看得永宁侯心下直发虚,而后便吹胡子瞪眼,“行了,该看的都看了,老子暂时还死不了。你带着柳氏早些回府,柳家不是还有个小儿子进了国子监念书今天算是三朝回门的日子,柳家远在江南,你也没法带着柳氏去,回府后叫人请了柳家小弟来府上小住几天,也让你那心肝儿见见娘家人。”
徐子渊微微意动,真心实意地向永宁侯拱手道“多谢爹提点。”
确实是他疏忽了。
永宁侯又翻了个白眼,只觉得这儿子真是白养了,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就跟赶苍蝇似的,“走吧走吧,没你在我跟前杵着,我还能多活几个月。”
徐子渊闻言,眼神又是一暗,抿了抿嘴转身离开了永宁侯的院子,直接叫来徐管事,“爹的伤势,孙院判怎么说”
徐管家面露迟疑,徐子渊眸色一冷,“说实话”
徐管家当即苦了脸,“这侯爷不,是老侯爷压着,不让小的告诉您啊”
“你只管说。”
徐子渊眉头紧锁,方才永宁侯话里透出的意思,可不是什么好兆头。以他的脾气,要说也是说能多活几年,现在张嘴就是多活几个月,怕是伤势并不大好。
徐管家心里也是想告诉徐子渊的,不说别的,好歹能缓和一下父子关系,也叫侯爷不留下那么多遗憾。
是以徐管家不过迟疑了片刻,便果断将永宁侯卖了个干净,长叹口气,面色悲戚,“孙院判说,侯爷最多可能也就半年了。”
徐子渊垂在身侧的手蓦地握紧,神情愈发冷冽,“可还有其他办法”
“没了。”徐管家想着和永宁侯这几十年的风风雨雨,忍不住老泪纵横,“侯爷性子倔,非要我们瞒着您。孙院判和张太医也被他威逼利诱,不许跟您说实话。世子,别看侯爷平日对您恶言恶语,其实他心里是惦记您的”
悲伤之下,徐管家又用上了惯常对徐子渊的称呼。
徐子渊也不在意这些小事,静静听着徐管家说着永宁侯私底下对他有关心。
另一头,徐子渊被永宁侯请走,柳韶光颇觉无聊,带着秋月慢悠悠地在别院里溜达,却不知不觉地朝着永宁侯的院子的方向走去。
还未到永宁侯的院子,柳韶光远远瞧见了徐子渊清隽的身影,再定睛一看,背对着她站在徐子渊面前正在和他说些什么的人,应该是徐管家。柳韶光忍不住扬了扬眉,正好对上徐子渊看过来的目光。
二人视线相对,眼中都下意识地流淌出一丝笑意,徐子渊冷冽的眉眼不自觉地柔和了下来,柳韶光也下意识地加快了脚步。
待柳韶光走到徐管家身后,就听到他略有些激动的嗓音,“当初您和大少爷一同落水,最伤心的人是侯爷。他明明在你们两个人身边安排了那么多的护卫,那些护卫,还都是老奴一个一个仔仔细细挑选出来的,可是意外还是说来就来。天意难违,侯爷也十分痛心啊后来,侯爷虽然待您颇为冷淡,但您不知道的是,从那以后,您身边,十二个时辰都有暗卫不眨眼地保护着您啊”
“就算侯爷做了那么多事,他对夫君的冷待就不存在了吗”
柳韶光听了一会儿,实在没忍住,张嘴就把徐管家的话给堵了回去。
徐管家冷不丁被柳韶光吓一跳,扭头一看,对上的就是柳韶光冰冷又怒意汹汹的双眼。
柳韶光很是气愤,一个两个的,尽逮着嘴笨老实人欺负是吧
“你现在说侯爷暗地里有多关心夫君,当年的夫君知道吗他还那么小,就要承担来自亲生父母的怨恨,背负着害死长兄的罪名,他当时才多大这么对待一个小孩子,现在却跟他说,还是有人关心你的,只是是在暗中关心,没让你知道而已。怎么,暗中的关心,就能让当年的伤害不存在吗除非时光倒流,否则,小时候的徐子渊经历的那些痛苦,谁都没资格抹灭,现在的徐子渊也不行”
徐管家都被柳韶光这一番话给说傻了,愣了许久才回过神来,一时间也不知道怎么反驳,只能踌躇道“这这侯爷到底是世子的亲生父亲,总归是盼着世子好的。”
说罢,徐管家的眼神在徐子渊和柳韶光身上一一划过,最后落在徐子渊身上,认真地看着徐子渊的眼睛,“世子如愿以偿娶到心爱之人,侯爷嘴上不说,心里其实特别高兴。你们大婚那天,侯爷等你们拜完堂后,回了院子高兴地喝了两盅酒。”
徐子渊上前牵住柳韶光,握紧她的手以示安抚。柳韶光却还是不大高兴的样子,“是啊,可高兴了,第二天喝媳妇茶的时候还在婆母面前拱火呢。”
要不是永宁侯拱火,吴氏也不至于当场就闹起来,给了徐子渊好大一个没脸。
徐子渊嘴角翘起的弧度越来越大,徐管家本来心里还着急呢,见徐子渊这幅心情明显大好的模样,神情便是一顿,忽而就没了继续为永宁侯辩解的心思。
世子夫妻同心,想来侯爷知道了,心里只有欢喜的。
不过徐管家毕竟伺候了永宁侯几十年,大半辈子主仆,还是不忍永宁侯带着这么多误会离开,踟蹰良久,最终眼一闭心一横,咬牙对徐子渊说“若是您不信,就在别院多住几天,总会有知道真相的那天的。”
柳韶光冷笑一声,刚要开口,徐子渊却忽而暗中捏了捏她的掌心。柳韶光神情一顿,心下虽然疑惑,到了嘴边的讽刺还是转成了,“那我和夫君就好好等着。若是真像你说的那样,夫君心里也有个安慰,好歹那些年他也并不是爹不疼娘的小可怜。”
徐管家长松口气,弯腰笑道“那是自然,侯爷心中,对世子可是极为重视的。”
柳韶光心说那可真是太重视了,重视得整个京城都知道徐子渊不受父母待见,放眼全京城,这都是独一份的遭遇。
徐子渊的神情无悲无喜,他早就过了需要父母关爱的年纪,或者说,他也确实是吴氏口中的小怪物,小时候旁人对他的不喜,他都没放在心上,没有什么能让他的情绪产生波动。便是被徐子敬推下水的那一刻,徐子渊心中都没有什么害怕的情绪,相反还能保持冷静,扑腾着双臂,眼神还在不断扫着周围有没有可以抱着的工具。对于一个孩子而言,确实非常不可思议。
说句白眼狼的话,对现在的徐子渊而言,柳韶光的分量绝对是第一重的。
就像柳韶光说的,有的东西,错过了就是错过的。当年没有得到的东西,现在已经不在乎了,再说有不有,其实已经无所谓了。
徐管家忧心忡忡地退下了。倒是永宁侯见徐子渊还赖在别院不走,又是一阵嫌弃,使唤着徐子渊干这干那,又是添饭又是夹菜的,折腾得徐子渊没吃几口饭,他倒是吃了满满三大碗。
柳韶光
这真的是徐管家嘴里那个爱护徐子渊却口难开的永宁侯
这不使唤人还挺熟练的嘛。
徐管家看得直叹气,又暗暗决定一定要让世子把心中的芥蒂给去了
或许是上天也听到了徐管家的心声,四天后,在永宁侯越来越喜欢挑徐子渊刺的时候,这天夜里,徐管家忽然前来找徐子渊和柳韶光,示意他们跟着他走,神神秘秘的模样,仿佛是要去挖宝藏一般。
柳韶光当即挑眉,正想开口揶揄徐管家几句,却被徐子渊用眼神制止了。柳韶光顿时默契地闭上了嘴,同徐子渊并肩而行,跟在徐管家身后。
要不怎么说徐子渊厉害呢,这个天色,他竟然丝毫不受影响,甚至还能提醒徐管家一句,“左边走两步半。”
柳韶光惊讶地抬头,徐子渊这是知道徐管家要把他们带去哪里
徐管家一门心思带路,一时间倒忽视了这个问题。等到他找到假山中的机关,用力一按,印象中的暗道便呈现在他眼前。
柳韶光惊讶得瞳孔都放大了,别院里竟然还有暗道她上辈子怎么不知道
再结合徐子渊方才笃定的话语,柳韶光几乎可以肯定,上辈子徐子渊绝对进过这个暗道。
柳韶光满心都是好奇,徐管家却不再领路,示意他们进暗道,自己则步履匆匆,“老奴该去照顾侯爷了。”
柳韶光抬头看了一眼徐子渊,徐子渊嘴角微微上扬,半搂着柳韶光,小心翼翼地护着她进了暗道。
这条暗道并不算长,正好通向永宁侯的院子,柳韶光能清晰地听到上头永宁侯咳嗽的声音。徐子渊更厉害,护着柳韶光再按下右上角的那块凸出来的死石块,就叫一个约摸能容纳两个人小圆洞通道出现在他们面前,二人顺着通往上走,眼前一片亮光时,已然出现在永宁侯隔壁的厢房中,正好可以透过薄薄的窗纱看到屋内永宁侯的情景。
不知等了多久,柳韶光忽而听见房门吱呀一声打开的声音,顿时来了精神,抬眼努力透过窗纱往里看去,就见一人戴着斗篷,步履从容,即便看不清楚脸,浑身的气势都叫人心生畏惧,一双凉薄的眼淡淡扫过永宁侯,清凉的嗓音不知是冷漠还是叹惋,“你又何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