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拂知醒过来的时候, 已经被顾眠凉带回了竹屋。
他试着动弹了一下,紧接着脸色一白,整个又摔了回去, 疼的倒吸冷气。
“”
少年瘪了瘪嘴,撑着坐起来,环视一周。
顾眠凉推门进来,笑道“醒了”
他放下手中准备的食物,拧了个湿帕子递给拂知“睡了整整一天了,擦擦脸, 吃些东西。”
拂知不敢再惹他,乖乖的接过来,一步步挪到桌边, 才发现凳子上被人贴心的垫了一层绒毯。他脸唰的一红,不吭声坐下来,拿过一个灵果默默的啃。
顾眠凉笑吟吟的看着他,瞧着心情不错的样子。拂知吃着吃着,心头忽的有些不是滋味,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他放下手中的筷子, 抬头道“义父, 今天我们去四荒山一趟吧。”
四荒山,妖族的圣山。
顾眠凉一愣, “去哪里做什么”
拂知喝了口水,轻咳一声,“就我们都这样了, 去那里结个契, 也没什么。”
妖族统一的祭祀奠祖, 都在四荒山,但除此之外,这里也是一个极其神圣的结契之地。
妖族并不在乎多大的成婚大典。心意相通的两人,去四荒山立誓,并结下妖族的同心契,这就是最真挚的相爱。
少年原本是想着循序渐进,但却没想到他二人之间的感情进展如此之快,那结契一事也该提上日程了。
顾眠凉依稀想起来妖族是有这么个传统,歉意道“此事应当是我提起来才对。”
少年不老实了,脚尖轻轻的去勾了勾他的腿,但只蹭了一下,就怂了吧唧的收了回来,他托着腮朝顾眠凉笑“都一样的,义父。”
顾眠凉看了他一眼,嘴角挑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看来你还是有力气的。”
“”
拂知装没听见,低头喝了一口粥。
阿软主人,什么时候解开顾眠凉的记忆
在之前渡雷劫的时候,在顾眠凉昏过去的那瞬间,拂知就让阿软封了他的记忆。但毕竟是碎片之一,时间一长,神力对记忆的封锁会消减。
拂知汇报一下进度。
阿软正常状态百分之五十九,已经快要达到心动线,金瞳状态百分之九十八。
拂知快了,等我走完下一步。
四荒山。
夜色笼罩下来,星光璀璨,浅色的层云卷在山巅,这个季节,满山都是火红的枫叶。
妖族历史上,对妖族有极大贡献的祖先,被雕刻成了原型石像,静默的守在这四荒山。
数百石像前,蒲团上跪着两个人。
红衣少年牵着白发男子的手,偏头道“义父,你不是妖族的人,可以不必与我一起行礼的。”
按照规矩,他们应该一同叩首三次,但相处的这么长时间,他好像从来没有见过顾眠凉跪过什么人或者什么东西。
顾眠凉微微一笑“没关系,一起吧。”
他握紧拂知的手,似乎是察觉到少年有些紧张,于是温声道“没事的阿浮,不必与我客气,我们日后还要在一起很久,总归是要相互适应的。”
少年眼神一柔,点了点头。
随即转过头去,与身边的男人一起,认真的朝那些石像叩首。
一叩首。
敬天地万物生灵,伏八荒,游四海。
二叩首。
敬万万妖族远祖,护族民,镇宵小。
三叩首。
敬此世相遇姻缘,共白头,同携手。
此三叩首完毕,古朴的妖族圣地轻轻的发出一声远古的嗡鸣,将周遭的枫叶震的飘摇落下,像是下了一场烂漫的枫叶雨。
拂知伸出手指,右手食指指尖逼出了一滴嫣红的血,他看向顾眠凉。
后者轻轻一笑,和他做了同样的动作。
妖族的血和人族的血还是有些不同的,拂知指尖上的那滴血颜色稍浅一点。
他们将食指对在一起,拂知抬眸,好看的眼睛弯弯“云浮愿与眼前之人缔结契约,终生相伴,不离不弃,倾尽所有的去爱他,保护他。”
顾眠凉神色稍敛,看着少年的眉眼,郑重道“顾眠凉此生与阿浮携手,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让他做世间最无忧无虑的赤鸟。”
两人指尖的血渐渐相容,缓缓的拉长,最终变成一根若有若无的红线,没入体内。
妖族的结契和道侣契不同,霸道至极,一生只能结一次,若要解开,也须得双方一起同意才行。
结完契之后,拂知心中的石头才放下一块。
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最近美好的像是在梦中一样,他怕抓不住什么东西,一觉醒来就什么都没了。
顾眠凉眼神柔和,摩挲着拂知眉间的赤羽,轻轻印了一个吻,怜惜的,珍重的。少年可以很清晰感知他的爱意。
地上的枫叶落了薄霜,暗红与皎洁相揉,在月光下显得格外的梦幻。
拂知凑过来,舔了舔顾眠凉的唇,在对方慢慢加深的眼神中,笑的有些暧昧“我想知道,今天义父喝的药苦不苦”
他轻喃着,上扬的尾音像一把小钩子,凤眸潋滟,舌尖稍一探出来,就缩回了齿缝中,勾唇笑道“义父给我尝一尝”
顾眠凉双眼微眯,握住他的腰肢,不疾不徐道“也不知昨日讨饶的人是谁。”
拂知顺势就攀在了他身上,温热的气息喷在顾眠凉的耳后,“义父,你昨晚舒服吗”
他低低的说了几句话,就将顾眠凉的手拉到了自己小腹,“昨晚还真差点以为我要生崽崽了义父还能让它鼓起来吗”
少年眼前视线忽的一转,被人整个抱起来,下意识惊呼一声,随即笑吟吟的揽住顾眠凉的脖子,“呀,义父是生气了还是忍不住了”
从他这个角度看去,顾眠凉的侧脸镀上了一层冷白的月光,那双黑瞳垂下来看人的时候,就显得十分有压迫力。
“别闹。”
少年不乐意了,晃着双腿窝在他怀里,看着满天星辰,“我哪里闹了”他不老实的伸手在顾眠凉脖颈上挠了挠,“说清楚我哪里闹了”
两人没有用灵力。
白发男子抱着怀里的少年,一步步悠哉悠哉的往回走去。
像是最普通最平凡的一对相爱之人。
偶尔可以听见男子低沉轻哄的讨饶声音,和少年哼哼唧唧的威胁声。
夜幕星辰闪烁,他们越走越远。
阿软正常状态收回度,百分之六十,金瞳状态收回度,百分之九十八。
当晚。
拂知被抱回了竹屋,就再也没能出来。
那隐隐绰绰的床幔间,溢出少年愉悦又疼痛的低吟。
他一只小雀儿,于床榻之间,不知什么是羞涩与不好意思。他声音本就好听,这会儿染了些许别的意味,从嗓子里发出来,一声一声,直勾的人魂都飞了几分。
只是这声音,到了后半夜,就越来越小,越来越低哑,到最后就听的不甚清楚了,隐约传来啜泣,呜呜咽咽,猫儿似的,很是可怜。
“我错了义父,再也不乱讲话了”
“我真的错了”
少年眼尾尽是被逼红的泪意,一双腿无力乱踢,被顾眠凉抓住。
白发美人喘息沉促,低笑间,随手扯了一根丝带,将自己的发丝撩起来,在身后系好,显得十分利落。
“乖,别乱动。”
他擦了擦少年身上出的一层汗,将昏昏欲睡的人抱进了浴桶内,一点点清洗干净。少年闭着眼,眉间赤羽似乎都蔫了几分,将自己完全的沉在水里。
他缓了一会,睁开眼,眼睛就一错不错的落在顾眠凉的身上,昏沉间,低喃了一句,“义父,你要一直对我这样好”
顾眠凉将他擦干净,清清爽爽的抱回床上,闻言亲了亲他的额角,温柔极了,“我会一直对你这样好。”
少年心里的踏实感就又多了一分,他头刚沾到枕头,就沉沉的睡去,“义父真好”
顾眠凉抱着他,看着从窗缝内落下来的月霜,下巴抵在少年的头顶。心中那种缺了什么的遗憾感,恍惚就被填满了。
他紧了紧怀里的人,珍惜的落下一个吻。
“睡吧,阿浮”
夜深。
拂知悄然在顾眠凉怀里翻了个身,有些不舍这两日的舒适,最终还是叹了口气阿软,解封顾眠凉的记忆。
阿软收到,主人。
拂知啊好期待啊,虽然舒适的生活没有了,但是准备了这么久才结出的果实,一定十分美味
顾眠凉做了一个梦。
梦里,在帮小雀儿挡完雷劫之后,他重伤失忆,误将云浮认成了拂知。
他们甚至一起过了拜月节,在四荒山结下妖契。
他在梦中,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看着小雀儿眼底的光越来越亮,对梦中的自己满心依赖。
顾眠凉太清楚那是什么情愫了。
他深深的皱起眉,看着在短短一段时间,小雀儿越陷越深。
还好。
他想着,这只是个梦罢了。
恍惚间,他只觉得自己心口越来越沉,像是有什么东西死死的压在了他的心口。
顾眠凉猛地睁开眼。
外面天光大亮,清脆的鸟鸣声传进来,他听见自己急促的心跳声。
片刻后,才从那种茫然的感觉中回过神。
他揉揉额角,打算先起来,可刚一动弹,就看见了一条横在他胸膛上的手臂。
“”
顾眠凉瞳孔一缩。
他一寸寸看过去。
这条手臂纤长白皙,散布着点点暧昧的红痕。
拂知就睡在他手边,乖巧的缩成一团,离他极近。面色微红,眉梢眼角解释欢愉后的春意。
他还没有醒,下意识的捉住顾眠凉的手,将自己的脸挪到上面,依恋的蹭了蹭,咕哝了一句“义父”
顾眠凉沉默良久,缓缓的抽出了自己的手,繁杂的思绪乱成了一团。
不该是这样的。
他穿好衣服,在床边坐了一会,眼神晦暗难变,终究还是起身,头也不回的离开了这间房。
直到下午,拂知才悠悠醒来。
他身边没有人,也没有像往常一样准备好的食物。
床的另一半空荡荡的,温度冰凉,显然顾眠凉已经离开很久了。
他挑了挑眉已经恢复记忆了
阿软是的
拂知行,知道了。
少年眼中有些疑惑,他挠了挠头,忍着难受,龇牙咧嘴的下了床,一蹦一跳的,只找到了自己一只鞋。
他朝门外喊道“义父,有没有看见我另一只鞋”
等了半天,还是没动静。
少年只好单腿跳到门口,打开门之后,他微微一愣。
顾眠凉就站在门口,身形颀长,背对着他。
今日没有阳光,下午的温度就讲了下来,冷风吹起地上落下的竹叶,又刮过男子长长的白发,无端端透着凉意。
少年动作就慢了下来,扒着门框,轻声喊他“义父”
“云浮。”
顾眠凉转过身,眼神复杂。
少年心中忽的就腾起一股不上不下的恐慌感,但又说不上来,他指尖无意识的扣着门缝,笑道“义父怎么不叫我阿浮了”
顾眠凉脸上平时的笑,此时一丝也无,眼神冷静极了,“我都想起来了。”
少年一愣,随即高兴道“太好”
还不等他说完,顾眠凉打断道“我不该与你结契。”语气平静到堪称冷漠。
“”
少年脸上的笑意一僵。
他单脚立在那里的样子,滑稽又可笑,于是向后藏了藏有些冷的右脚,抬头看了看天,“义父你说什么呢,别开玩笑”
“这种玩笑不好笑的”
顾眠凉却道“失忆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我很抱歉。”
他看着少年渐渐变红的眼眶,顿了下。
想想之前的事,他一字一句继续说“你已经成功渡劫,我不会再拦着你去找配偶,妖族允许你找多个,你可以挑很多优秀的人,渡过发情期。”
“不必要将没有结果的东西,寄托在我身上。”
拂知脸色渐渐白了下来,他似乎想扯出一抹笑,但是失败了。真是奇怪,赤羽一族灵力温暖如火,他却觉得身上的温度在缓缓的流逝。
少年打了个哆嗦,指尖冰凉,他听见自己问“义父是生我的气了,才这样说的对不对”
这一切发生的太突然了,就像是在做一个噩梦。
他试图从梦里醒来。
但已经有人从这场荒唐梦里醒来了,他便不会再醒。
他努力的去回想,自己有什么事情做错了,想了半天,也只勉强想到了一个。
“是我在床上表现的不好吗,”少年有些狼狈的往前走了几步,眼圈红红的,小心的攥住顾眠凉的衣角,抬头看他,“那那以后义父想怎样便怎样,我都不”
“云浮。”
顾眠凉眼中没有一丝一毫的温存,只含着些微的无奈和歉意,像看着一个发倔的孩子。
“你别闹了。”
他将拂知的手扯下来,“之前各族送来的婚书,还都留着。我可以帮你从里面挑几个配偶人选。”
顾眠凉轻哄道“这样,你看可以吗”
是商量的语气,带着他独有的温润。
这话传进少年耳底,他单脚站在冷风里,指尖绷不住的发抖。
他看着顾眠凉的眼睛,试图在里面找到一丁点往日的柔情,但是没有。
可怎么会呢,那些深情和爱,是假的吗
明明那么真切。
少年不信,他红着眼,死死的抓住顾眠凉的手腕,用的力道极大,像是攥住了一只已经断了线的纸鸢。哪怕掌心被锋锐的线割破,勒紧血肉里,疼到发抖,也没有一丝一毫的松动。
他说,“我不放手。”
少年将眼中的泪憋回去,眼圈红红的,固执极了,声音却带了哽咽。
“你之前还叫我阿浮的,义父,你是爱我的。”
“你是爱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