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垢之土,与最后的花园
1
“宇宙即颠倒之天。”
“地层乃是时间都忘记的梦。”
“这是灰,是生命这种复杂结构的最简状态。”
“而,这是”
“新生。”
你从一片黑暗中醒来,入目的一片茫茫的雪白。冰冷凛冽的寒风刮过,高耸的雪山上仿佛凝结着一层如薄纱般的雾气。
苍翠的松树上堆积着簇簇的雪,雾凇、冰霜、冷澈的山中之泉,走在上面会发出窸窸窣窣的碎裂声的碎冰和雕刻着复杂纹路的断壁残垣,构成了你对这里所有的第一印象。
这无疑是一座沉默而庞大的雪山。它看上去那样的寂静,却又好像在掩藏着什么。你过去的一生中,为了取材,你曾经去过无数座雪山。卡瓦格博峰、贡嘎山、安纳普尔那峰、乔戈里峰、南迦巴瓦峰、珠穆朗玛峰
但你可以确认,这里不属于你印象中的任何一座雪山。
这是一片你从未抵达过的地方。
在凛冽的寒风中,你从晕晕乎乎的状态中挣脱了出来,随后便感到了一阵强烈的、扭曲的怪异感。
在你最后的印象中,你回到了自己以前的那个小出租屋,然后看到了黄昏。黄昏是那样的美,夕阳剧烈地燃烧着,漫天的云都染上了绚烂稠丽的霞光,就像你曾经无数次为之流泪过的景色一般。
之后
“不过,”
“欢迎来到”
你感到头部一阵剧痛,似乎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被挖掉了。
但你没有在意这些。
你只是垂下眼,怔怔地望着自己没有一丝皱纹的手背,还有那双矫健修长、年轻有力的腿。你突然反应了过来,跪在冰冷的冻湖前,久久地凝视着冰蓝的湖水中那张无比熟悉却又陌生的面庞。
你当时知道这是谁。
是啊,你当然知道。
这是
你年轻的时候。
这不符合常理。你的大脑中闪过了无数种想法首先,是否是地球科技进步实现了人体冰冻的技术,你的学生们把你冻起来了;其次,是否需要考虑一下某种先进的生物技术的可能;当然,虽然不太可能,但你一直相信着平行世界的存在,当然也有必要考虑一下是否是穿越了之类的可能
你揉了揉太阳穴,只觉得大脑还是有些昏昏沉沉的。湛蓝冰冷的冻湖中,少女的倒影与湖水一同微微颤抖着。你的记忆有些混乱,纷杂的画面从你的大脑中闪过。
这样的场景
应该在哪里见过才对。
雪山中永恒流淌的、冷澈的湖水,白色的飞鸟张开长长的翅膀掠过湖面时泛起微微的涟漪,连同那双无机质的、如同矢车菊花瓣般湛蓝的双眼都一同微微地颤抖着。
出现在记忆中的
是谁人的双眼呢
一阵寒风吹来,你冻得打了个喷嚏。搓了搓胳膊,你犹豫了片刻,咬了咬牙,最终还是一边嘟囔着“什么鬼天气”,一边哆哆嗦嗦地往前走去。
只是
你走得越来越快,对这个全新的世界充满了好奇。你感觉你已经几十年没有这样清晰而欣喜地注视着这个世界。在岁月的磨损下变得难以动弹的双腿再次矫健有力;那些相遇与告别、让你的笑容和内心都变得苍老的记忆开始慢慢淡化,你似乎回到了自己二十岁刚刚出头时。
当你刚过二十岁时,你对世界充满好奇。你敢笑,敢哭,敢犯蠢,敢矫情,你肆无忌惮又倔强,你义无反顾地冲向自己想要去的每一个地方。
不知何时
在你尚未发现的时候,你眼中那个开始泛黄的世界,再次变得鲜明、透彻、富有生机了起来。
你当时并不明白。
你只是觉得身体很轻很轻,好像一只风筝;又向一只白鸽,好像自高高的雪山顶滑翔而下,便能凭风掠过整片未知的景色。
你当时并不明白。
或者说,你并没有去想。冥冥之中,你身体中好像有一个无头无尾的念头,催促着你向一个方向前进。
你踩过铺着厚厚松针的雪面,小心翼翼地躲开几块雕刻着神秘符号的断裂石块,跟着心中的声音,像一只挣脱引线的风筝般轻盈地落在了断桥上。
你并不明白。你只是感觉心中升起了一种古怪的熟悉感。已经模糊的记忆中,似乎有什么要被唤醒了。
不知为何,你突然升起了一个念头你似乎是在赴约。你想要见到某个人那个人有着矢车菊花瓣般湛蓝的眼睛,有着如同贝加尔湖般冷澈的嗓音。他的发丝像苍白的日光,手指却像燃烧着的黄昏一样温暖。
你好像
你好像曾经与那个人,与他约定过什么重要的事情。
那时,那双温柔的、沉静的、默然的湛蓝的双眼,好像是那样认真地注视着你。
他说
“炼金术”
“真是残忍的存在啊。”
柴火在简易的壁炉中燃烧着,松木灼烧断裂时偶尔会发出窸窸窣窣的“噼啪”声。狂风在营地外永无止境地呼啸着,连温暖安全的营地中的空气似乎都有几分微微地扭曲。
一年三百六十余天中,这里超过三百六十天都遍布着冰雪与寒风的怒号。它们偶尔会停歇片刻,展露出少有的温情。那时,天空便如矢车菊的花瓣般湛蓝而温柔。
但等这难得而可贵的温情过后,便又是一阵阵呼啸的狂风。
但扭曲的视角有时候并不是坏事。他承认,凡是实验,便应力求“精准”与“谨慎”
但有时,或许有些东西看不清,又何尝不是一种暂时的“幸运”呢。
空气在微微扭曲。倘若品尝这时寒冷的空气时,舌尖便会泛起一种奇异的酸甜交织的味道。
他突然想起,那时第一次睁开睁开那双冰蓝色的双眼时,透过培养皿,瓶外的光景在以某种不可名状的形态扭曲着。白金色的长发在冰冷的溶剂中飘散着,溢满了整片湛蓝色的湖泊。
实验室中的仪器闪烁着金属独有的冰冷的辉光,齿轮一一咬合,发出了单调平淡的声调。眼前女子那双冰冷平静的琥珀色双眼,此时也正以某种不掺杂任何感情地审视打量着他,仿佛在裁决着什么。
无尽的课题、被丢弃的威胁、充满危险的旅途旁人看来难以理解的生活,对于他来说却简单而快乐。
毕竟,他并不用思考什么。生命似乎是单调的。被期望着的生命按照被设定好的程序精准地运转着,其意义仅在于陪伴、完成吩咐、达成期待。
但最后,“黄金”莱茵哈特,终于还是一言不发地离去。她没有留下任何的告别、解释、拥抱,只给留下了一封推荐信和一部典籍,以及向她的造物颁布的最后的课题。
“去追寻吧。”
“向我展示世界的真相,与世界的意义”
“倘若有一天,你也找到了属于自己的答案,”
“那到时”
营地外的风越来越大,甚至连试剂瓶都发出了细微的晃动声。写满各式各样的公式与数字的笔记被掀起了一角,露出了大片大片无名的白色花朵。
他从回忆中挣脱,微微蹙着眉,环顾着空空荡荡的营地。合成台完好无损,素描本合乎规矩地被放在工作桌上;图书摆放整齐,一本本地都在书架上;最新的研究进展顺利,砂糖和蒂玛乌斯递交的论题也算勉强过关。
但,为什么
为什么原本不应出现差错的“程序”,此时此刻却
“却好像为了什么而焦躁不安呢”
或许,他真的需要停止一段时间,离开自己的营地,去一趟蒙德城了。
闭锁工坊,外出游历也好,寻找素材也罢;世界是一座巨大的、尚未被发现的宝库,充满着各种各样的奥秘。用自己的双脚丈量土地,将“未知”变为知识,探究世界的“本质”、寻找无意义的生命的意义
画笔微微一顿,他沉默地站在画布前,怔怔地望着画布上绽开的花。在这间隐秘的画室中,这朵花已经绽放了太多次。它们以不同的姿态舒展着花瓣,静静地自空白的画布之上望向他。
明明炼金术能够以画本为蓝图,把画出的事物化为真实;明明他已经画过太多遍,已经把这朵花的任何姿态都深深刻入记忆;明明他不必困于其中,明明
勾勒出轮廓,固定好线稿。调配好颜料,用画笔蘸好。它的花瓣洁白而脆弱,她的笑容明媚而灿烂。它的枝叶舒展又蜷缩,她颤抖着的手指冰冷又温暖。
她在瓶里,她在画布上,她在土壤里。她是伸展的生命,也是蜷曲的生命。
她在绽放,她在沉睡
而他在等待。
“倘若有一天,你也找到了属于自己的答案,”
“那到时”
手中的笔触突然加重,大片大片的颜料如同破茧而出的生命,挣脱了框架与程序,从严格画好的线稿中溢出。他望着画布上绽放着的花,有些无力而自嘲地笑了笑。
师父,你交给我的课题,我已经完成了。无意义的炼金造物,终于也找到了自己的意义。
但你没有回来。
我的花
也不会回来了。
木材断裂爆燃发出的细小的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明显。寒风仍在在营地外不断地呼啸,但全新的生命已经诞生。
你颤颤巍巍地钻了进来,心有余悸地望着山洞外仍旧呼啸的狂风与暴雪。你的心脏跳得越来越快,仿佛有什么在呼唤着你。你从盛着各色溶液的试剂瓶旁走过,从写满计算公式的石板边走过;她从抽象的画作边走过,从整齐挂好的外衣边走过。金属的光辉相互交映,你感到嘴唇有点干燥,心脏跳动的声音越来越大。
你的心中突然浮现出了一种可能性。如同多年来日日夜夜中的梦一般,如同那些已经模糊不清的记忆一般你好像回到了一切刚刚开始的时候。那时一切都还没发生,你还没有经历那些离别,那时你沉浸梦想、相遇、邂逅、重逢,沉浸在梦幻的时光中。
“下雪了啊。”
他的声音是贝加湖畔冰冷而清澈的湖水。
垂下的双臂,苍白的茫茫雪原。簇簇的花开满了沉默的画室,失去园丁的玫瑰孤独地在原地等待着一个遥不可及的可能。
他束起的发丝是冬日里苍白的阳光。
“如果”
他的眼睛是极地最深处湛蓝的冻冰。
“如果能再见到她一面的话”
“阿贝多”
犹豫的、迟疑的,在寒风中如此细微的声音传来,却让曾经见证过世间无数可能的炼金术士剧烈地颤抖起来。他站了起来,几乎失去了一直以来自恃的所有冷静。
“怎么我在”
颤抖而急切的拥抱打断了你的所有话语。你的所有疑问都戛然而止,只是无言地任由眼前的青年垂下头紧紧地拥抱着你。白金色的发丝像苍白的日光,他的皮肤像雪一样洁白而冰冷,可双手却如同在灼烧一般。
“这是梦吗”
西风骑士团首席炼金术师,一直冷静而疏离的“白垩之子”,此刻却紧紧拥抱着你,垂下骄傲的头颅,埋在你的脖颈中闷闷地问道。
“不。”
你动了动嘴唇,伸出双手回抱着青年。
“好久不见”
“如果能再见到她一面的话”
“恐怕会不顾一切地请求她永远留下吧。”
“我回来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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