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辈子,大舜惨胜北凉,一个城池被屠戮,老百姓和士兵死伤惨重。
如今简老太爷早知先机,想必能化险为夷吧。
若果然如此,她也算功德无量了。
简淡这么一想,心情晴朗不少,说道“今儿天气不好,已经开始落雪了,你们准备准备,一会儿随我去花园转转。”
辰时末,雪真的下了起来。
风不大,大团大团的棉花飘飘洒洒地落下来,很快就在树冠上、院子里、房顶上落了白白的一层。
简淡穿上翻毛长靴,披上镶毛领的玄色裘皮大氅,带着三个丫鬟往花园去了。
荷塘上早就结了冰,层叠的残荷还在,发黑的梗,枯黄的叶,一支支,一片片
单调的木鱼声从花园深处响起,一下又一下,单调而又枯燥,每一声都像叩在心门之上。
简淡呆呆地立在凉亭里,站了许久。
一阵北风吹来,冷意顺着布丝钻进棉花里,透到皮肤上,冻得人直想打哆嗦。
蓝釉抱紧双臂,给白瓷使了个眼色。
白瓷明白她的意思,想了想,从篮子里取出纸笔,说道“姑娘这是有灵感了吗,要不要画画。”
大大的嗓门打破了花园的静谧。
“哦”简淡从纷杂地思绪中惊醒过来,“嗯,画,画两张。”
大雪,凉亭,残荷,枯瘦的垂杨楼,还有墙角怒放的红梅
几多素材,加加减减,变成草纸本上的一张张图案。
忽然,一阵呜咽的箫声传过来,如泣如诉,曲调悲凉,技巧娴熟。
细细一听,竟是一首妆台秋思。
白瓷大眼珠子一翻,说道“谁这么败兴,大雪天吹这个,烦不烦啊”
声音从睿王府而来,难道是沈余之
简淡压住立即冲出凉亭的冲动,耐着性子画完最后几笔,这才把画本子和眉黛扔进篮子里。
“走吧,去梨香院。”
她大步走出凉亭,余光落在隔壁的高台上,然而,那里只有白皑皑的雪,随风乱舞的枝杈。
沈余之不在。
箫声不知从何而来,又不知随着北风往何处去了。
简淡的神思亦随之飘远了。
一出月亮门,青瓷迎面跑过来,“姑娘,老
太爷今儿个没上朝,听说是病了,三老爷刚把御医送走。”
“啊”简淡回过神,迷茫地看着青瓷,“什么”
青瓷又重复一遍。
简淡登时精神了,让白瓷红釉去梨香院准备午饭,她带着蓝釉往内书房去了。
内书房里飘着浓浓的草药味。
简淡先进书房,发现没人,又小跑着进了内室,“祖父,您生病了吗”
简老太爷脸色青白地躺在炕上,厚厚的棉被盖了两层,却还在瑟瑟发抖。
简淡心里咯噔一下,后脊梁骨开始嗖嗖冒寒气。
这是风寒发热的迹象啊,会死人的
简老太爷睁开眼,道“小丫头来啦,祖父不要紧,休息几天就好了。”
李诚叹息一声,道“老太爷这是累的啊。”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
简老太爷不但要督管此事,还要关注朝廷政务,西北军情,事务繁杂,心力交瘁是必然结果。
“祖父,不然您告老吧。”简淡在李诚搬过来的杌子上坐下,抓住简老太爷发烫的大手,“孙女总觉得眼下的形势不大好,咱回卫州老家吧。”
“胡闹”简云丰推门进来,斥道“这样的事岂是你这乳臭未干的小丫头能置喙的”
“父亲,三叔,四叔。”简淡站起身,让到一边,脱鞋上炕了。
她取来迎枕,亲自给简老太爷垫好,让他躺得更舒服些。
“父亲,儿子来晚了。”简云丰有些惭愧。
“父亲,您感觉怎么样”简云泽问道。
简老太爷清清嗓子,说道“小丫头是管不了老夫的事,但老夫确有告老的心思。”
“啊”
简云丰、简云泽齐齐发出一声惊呼。
只有简云恺不动声色,问道“父亲,朝廷正是用人之际,皇上会同意吗”
简老太爷道“翰林院高大人年轻有为,皇上早有提拔之意。”
兄弟三人沉默了。
一旦简老太爷告老,简家就完了。
简家虽是实打实的书香门第,但也是实打实的青黄不接。
没有简老太爷,就没有鲜花着锦的简家,不但保不住这间宅子,便是儿女们的婚事也会大受影响。
“父亲,越哥儿的婚事”简云丰话说半截,又停下了。
“婚事定了
就是定了,高大人不是逢高踩低之人。”简老太爷道
简云丰松了口气,如果这样,于他二房来说倒也没什么。
简云泽、简云恺的脸色都不大好看。
简老太爷又道“若皇上同意,老夫便打算回卫州老家。现在家已经分了,你们要走要留随意。”
简云丰是闲云野鹤,在哪儿都行,立刻说道“儿子愿随父亲回卫州。”
简云恺简云泽没吭声,陈氏和小马氏的娘家都在京城,即便他们能做主,也要跟她们打声招呼才行。
“父亲,现在说这些是不是早了些”简云恺说道。
简老太爷笑了笑,意味深长地说道“老夫告老亦属无奈之举。眼下局势诡谲多变,如果老夫什么不说,什么准备都不做,再过两个月只怕就来不及了。”
简淡不太明白。
那些事情,她早已告诉过祖父,为何祖父还是这样一副被逼无奈的样子呢
简家撤了,睿王父子怎么办
沈余之娶英国公的嫡女,而英国公与齐王是连桥,睿王这门亲事结得并不好。
难道睿王要放弃争夺皇位,再次选择与齐王联手了吗
若是如此,庆王是不是还要杀睿王
不
祖父早有准备,以他们的智慧,应该不会落到如此田地。
那么,究竟是事情无法掌控,还是这些都在意料之中
简淡左思右想,发现凭她的阅历无法得出一个让她心安的结论。
她强迫自己不再思考此事,取来炕几上的水壶,给简老太爷倒了杯热水,说道“祖父,孙女先回卫州,替您把老宅收拾收拾,您看怎么样”
简老太爷道“你大哥收拾过了,你不用忙,到时候祖父带你回去。”
“小的见过大老爷。”李诚在外面响亮地打了声招呼。
大伯父
简淡看了看几位长辈。
兄弟三人均面无表情,气氛一下子凝重起来了。
门很快又开了,简云帆大步走了进来,“听说父亲病了,儿子特来探望。”
他胖了一些,气色也比前一阵子好多了。
“大哥。”简云丰带头行礼。
“嗯。”简云帆点点头,“父亲,您感觉怎么样”
简老太爷挣扎着坐起来,说道“还行,一时半会儿
死不了,老夫这把老骨头还挺得住,咳咳咳”
简淡扶住简老太爷的后背,等他不咳嗽了,又把水端到他面前,“祖父您喝口水压压。”
“老太爷怎么咳成这样了”马氏小跑着进来,乍然看到简云帆,明显吃了一惊,又道“哟,都在啊。老太爷醒得早,这会儿该歇着了,都回去吧,”
简老太爷拍拍简淡,示意她把迎枕拿走,他要躺下了。
简淡照做,穿鞋下地,与简云丰一起退了出去。
简云帆乘车离开简家,直奔百花楼二楼。
庆王世子沈余靖正坐在包间里等他。
“下官来晚了,抱歉抱歉。”简云帆连连拱手。
“有事耽搁了”沈余靖指了指身边的位置,“简大人请坐。”
简云帆如今是七品官,按说入不了沈余靖的法眼。
但他毕竟是简家人,学识渊博,且颇有智慧,做个幕僚再合适不过。
简云帆坐了半个屁股,道“家父病了,御医刚刚才走。”
“病了”
“病了风寒”
“怎么样,严重吗”
“发热,咳嗽,不算轻。”
沈余靖冷笑一声,“听说圣旨已经下来了,高大人果然进了内阁,简老大人的首辅之位,大概坐不了几天了。”
简云帆道“世子英明,家父可能有告老之意。”
沈余靖示意随从给简云帆倒了杯茶,说道“简老大人告老,高大人顶上,简思越运气不错。”
简云帆眼里闪过一丝狰狞。
沈余靖看得清楚,心里微微一笑,又把话题落在高大人身上了。
高大人是皇上的人,比简廉纯粹得多。
皇上看重的是齐王,那么高大人必定唯齐王马首是瞻。
但不管怎么说,齐王没有兵权,也没生出沈余之那样奸诈的儿子。
所以,庆王的首要敌人仍然是睿王。
简云帆明白沈余靖的意思,但他此刻关注的是另一件事,“世子,听说马巍山善战,齐王于兵法颇有研究,此仗必赢,王爷有对策吗”
沈余靖正要说话,店伙计端着托盘进来,上了两道凉菜。
门一开,就见沈余之、沈余安,以及萧仕明从门口走了过去。
沈余靖奇道“哟,这仨人居然凑到一块儿去了。”
简云帆若有所思,“睿王世子当真要娶英国公的嫡次女么,依着下官对他的了解,这件事几乎没有可能。听说睿王妃病了,一旦”
沈余靖道“睿王妃就是死了,皇祖父的赐婚依然是赐婚,顶多延迟,却不会取消。”
“那也是。”简云帆压低声音,“听说马巍山向来钦佩有谋略的人,此番齐王监军,说不定就有了兵权。”
沈余靖笑道“马巍山仗义,又是睿王的人,哪有那么便宜的好事。”
简云帆道“所以,两家会不会真的联手了呢”
沈余靖点点头,“世子英明,确实有这个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