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是在雨停后、太阳出来前的一刹那消失的,就好像大雨里的那段屋檐只是名为阴阳的两个世界意外交错重叠出来的泡沫幻影,太阳一晒,便破了。
这雨来得突兀,停得也猝不及防,卿白只是一眨眼,便雨过天晴。已经到喉间的疑问也只能咽回去。
再一看,不仅天气变了,连周遭环境也变了,没有什么避雨的屋檐,他也不是在山脚下、在昌青陵园大门口而是身处墓林,正对坟头。
那石碑上的照片,与报纸上刊登的一般无二笑得一样傻。
卿白低头,看着土里剩下的还在冒烟的竹签子,心道难怪,难怪刚才那么轻松就把香蜡插进地里,原来他是正好插进了花盆。
男人是做好人好事不幸遇难,死后不仅被被救者家属砸钱送进了富人陵园,墓前还堆了不少花束,菊花木棉百合栀子马蹄莲应有尽有,多数附着相关机关单位、社会团体的名儿。
只是刚才大雨,娇嫩的花朵被雨水打得蔫头巴脑,此刻泡在积水中更是不成样子,只有一个例外那束在屋檐下见过的、那个男人口中的他的花。
黄色菊花花朵大而舒展,金灿灿的像一簇小太阳一看就知道每一朵都是精挑细选。
卿白看了半晌,弯腰将碑前焉了的花束拨开,把放到最中央,柔软的花瓣正好依偎在他的名字旁边。
卿白不知道这束花是谁送的,但想着刚才的情形他应该很喜欢这花,即便没有握在手里,也舍不得它被风吹雨打。
正在这时,手机突然响了,卿白拿出一看,竟是订单已送达的通知。
卿白一愣,心中怅然若失,手机页面停在之前一直没发现的外卖a内置的聊天频道,外卖员是他的寸照,商家是香烛店三个手书毛笔字,而顾客,是一团灰色。
卿白手指点在香烛店头像上,他有很多问题想问红老板,比如外卖是谁为男人点的,黄色菊花又是谁送的,他是不是早就知道可最终他只是退出了外卖软件。
想来,应是故人罢。
简单打扫了一番后,卿白沿着小路下山,柏林郁郁葱葱,走在其中微风习习清凉寂静。
若是从前,卿白不会觉得有什么,树荫底下好乘凉是小孩子都懂的常识,但经历了刚才的事,卿白已经明白眼见不一定为实,他眼中的世界已经变了总觉得这墓林好像并不是表面看起来的这么安静。
终于走出墓林远远看到乖乖停在陵园大门口的三轮小电驴,卿白心里松了一口气。
交通工具丢了也不知道公司给不给补发。
只是为什么有两个人在对着他的车争吵对峙商量
一个已经气得手脚并用连比带划,另一个穿着保安制服的却是一副百无聊赖十分无聊淡定的样子。
走近看清全貌以后,卿白再次体会到眼见不一定为实的冲击不是保安淡定,是他根本看不见面前正对他连比带划的人还是位熟人。
顶级无效沟通不外如是。
卿白原地踌躇了片刻,虽然他表面看起来挺淡定,但其实还没有做好面对新世界的准备,还是如此频繁的面对。
但眼看那位努力连比带划却得不到回应,已经在气急败坏的边缘,卿白只能叹口气,认命上前。
“你好,这是我的车”
卿白的话还没说完便被两道不同的声音同时打断。
“你可算是回来了我都跟这人说了几十遍车只是暂时停在这里只是暂时停在这里他非不信还想拖车”
“这是你的车快开走快开走停在大门口影响我们陵园的形象”
卿白目不斜视,努力忽视那道告状的声音“嗯好,给您添麻烦了,我这就开走。”
保安见卿白态度挺端正,也收起了脸上的不耐烦,嘟嘟囔囔地往保安亭走“赶紧走啊,下回可不能再停大门口了,连累我守半天,我看的是大门又不是停车场,这要是丢了算谁的啊”
卿白连忙把车往外推,恨不得扛着车远离这是非之地。
然后走了一段他才发现原来陵园不是是非之地,他才是。
那人,跟上来了。
不仅自觉、自然、主动的跟上来了,还特别不见外地坐进了他的三轮车后框,和小电驴享受同等待遇。
还好没有真实重量,不然一车一人他还真载不动。
坐着车,那嘴也是没停过。
“这里环境真好啊,你刚刚跑哪里去啦突然就不见了那个大叔真没礼貌,都不理人,唉,不过也不能全怪人家我也想吃番茄炒蛋了”
嘴没停过,话却说得颠三倒四,虽然前后完全没有逻辑联系,可也能听出这人应该是跟了他不短时间,至少是一起去过了香烛店。
卿白蹬车的动作缓了缓,脑海里突然浮现出今天在香烛店里的时候进门前红老板落在他身后的视线,还有离开时,那突兀的、挪开纸人的动作还有他得到这份工作真的只是巧合么
卿白心里有太多疑问,而他有个不太好的习惯,当一个问题光凭想想不出答案,或者以他当下的能力得不出答案时,他就会果断放下。
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沉,如果没沉,那就是还没到桥头。
就这样,卿白头一天上班,就满载而归。
回到小院时已经给学生上完课的戚小胖正挥舞着锄头沿墙挖坑,挖好的几个坑里埋着他从路边薅回来的不知名花藤。
听见门口响动,头一个迎上来的是小奶狗煤球,小东西弓着背抖成了一颗烤糊了的毛栗子,自个儿都吓得不行了还是要对着卿白汪汪叫。
可以说是又菜、又勇敢了。
卿白自然是知道这小东西究竟是在对谁叫,只是难免想起了它昨天刚到家时对着空气都能自己玩起来的傻样难道昨天它对着玩的真是空气他还以为
“煤球安静”这么大动静吵得沉迷园艺的戚小胖都没办法等距精密挖坑了,放下锄头转身一看,戚小胖就先乐了,“哎呦欢迎光临欢迎光临咱们家这还是头一回来客人呢,都还没收拾好,招待不周之处还请见谅啊,那个你怎么称呼还怪眼熟的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卿白眼睁睁地看着戚小胖的表情从热情的微笑一路笑到狰狞惊恐看来是认出来了。
“卿哥哥哥哥哥”戚小胖的手指抖得犹如帕金森,艰难指着卿白身后,“你扬扬扬扬扬了的骨灰来找你了”
卿白“” 你这样让我很难接话。
好在后面那人及时为卿白辟谣“卿哥没有扬我骨灰,我尸体好好的,应该还在鉴定中心做尸检。”
卿白“”更难接话了。
戚小胖“iДi”
说说话了更更吓人了
“等等你看得到我听得见我说话”
卿白不用回头都能感受到他的激动。
戚小胖终于后知后觉,脑袋大力往脱臼的方向摇,用否定的态度给了人肯定的回答。
“你好你好你好我叫明朗”
原来在车后面的人唰的一下冲到戚小胖面前,无风无浪卿白亦觉周身一凉,好像明白这房子为什么不开空调不用风扇也能保持凉爽的秘密了还真和房子无关。
“你看得见我,你看得见我你能不能帮帮我帮帮我求求你帮帮我”明朗像是高兴过了头,有些控制不住情绪,一时间阴气四溢,随着那句不断重复的帮帮我,原本清秀的脸越发青白,瞳仁空洞,鬼气森森。
直面暴击,戚小胖差点没跪下,下意识求助他卿哥却见他哥面不改色地推车入院,卸车关门,好一个没事儿人的模样他一时还真t分辨不出来这正常不正常
可这不应该啊他都能看见他卿哥会看不见总不可能他就是传说中的天选地选之子这合理吗这不合理啊他不配
戚小胖汗如雨下,一把薅过小煤球然后两个怂货同频率瑟瑟发抖,但怀里有了个热乎乎的活物多少壮了点胆,主要是这位明朗同学除了白了点、青了点,仪咳,遗容还算得体,和戚小胖在报道上看到的照片差不太多,不然他也不能这么快就认出来,若是换成卿白当时在殡仪馆看到的模样,只怕就不会抖这么久了他能当场吓晕。
抖了半天,怜惜之情还是占了上风,戚小胖瞄了一眼正给小电驴找充电插头的卿白,咬咬牙,小声问“我我能帮你点什么”
明明得到了回应明朗却反而愣住了,他清秀苍白五官僵在一个茫然的表情上,过了许久,他才缓缓开口“是啊我已经死了啊没有人能帮我。”
戚小胖要哭了,生怕这弱质书生一样的鬼魂当场黑化六亲不认是非不分大开杀戒那他这一家几十口今日还焉能有命在
“兄弟冤有头债有主,你报仇雪恨可千万别找错人啊”
见明朗没有反应,戚小胖大着胆子念经似的不停逼叨逼“你的仇人姓何你的仇人姓何你的仇人姓何”
要不是不知道那狗逼何大公子全名家庭地址爹妈分别叫啥,戚小胖简直恨不得报姓何的身份证号码给面前苦主听
终于给小电驴充上电,卿白也不装小聋瞎了,把小煤球从胖爪中解救出来丢进鸡窝,再把摇摇欲坠的戚小胖扶到椅子边,把人按到椅子里坐好后,才开口道“他思绪好像有些混乱,你别刺激他。”
戚小胖缓缓抬头“你听得到”
思绪混乱的明朗“你看得见”
卿白“我不聋,也不瞎。”
戚小胖一把抓住卿白的手,情真意切“哥,咱们别送外卖了,去逐梦演艺圈吧明年金琴奖没你我不看”
明朗哀怨点头。
卿白沉默片刻,深沉道“我只是在思考。”
“思考什么”x2
“人类肉体不可逆脑死亡后精神以鬼魂形式继续存在的可能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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