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临州开启了最新一天的灯红酒绿。
司镜没有带姜清宴回家,她开着车带姜清宴来到了江边码头。
码头上有各种各样的小吃摊,香气被江上吹来的风裹着,送到刚刚下车的她们呼吸间。
“好香”姜清宴吸了吸鼻子。
“走,”司镜从车头绕过来,牵住她的手腕轻笑,“我们去吃晚饭。”
“你经常来这里么”姜清宴跟着她走,好奇地往远处挤满的摊子看。
司镜敛了些笑意,晚风将她话中的怀念吹散了些“是啊,只是这两个月少来了点。”
她们下了阶梯,司镜带着姜清宴径直往一个面摊去,那摊子边上围着几张桌子,已经有客人在吃着热气腾腾的面条了。
两个人找了最近的位子坐下,姜清宴往身边的栏杆外望去。
有船只在江面上航行,船上的探照灯把这一段江面照亮,有渔家在收网,渔网里挂满了鱼,一派热闹的景象。
面摊的老板是个中年女人,握着一把大勺子在调料碟里舀,面上挂着笑,看见司镜坐下就大声吆喝道“小镜啊,好多天没来了,一来就给阿姨带新客人了,今天吃点什么”
小镜
姜清宴嘴角忍不住浅浅弯起。
真是跟“小司总”有着云泥之别,她顿时就觉得身边这个人剥下了强势的外表,远离了古玩圈子里的尔虞我诈,也不再是这个行业里的权势之巅,只是来路边摊吃面的普通人。
司镜朗声回道“两份汤面,再来几个菜,鱼啊虾啊什么的,螃蟹也来几只。”
面摊老板笑道“行,你们先坐着。”
司镜对姜清宴解释道“这里的摊子都是跟江上那些渔民合作的,每天会打上来新鲜的河鲜,会有一部分供给这些摊子。
如果有跟渔民关系特别好的摊子,有时候还能得到价格比较贵,早就被酒店先预定的鱼类。”
姜清宴边听边点头,“那这家面摊应该就是跟渔民关系好的,所以有好吃的鱼”
不然怎么会得到她的青睐。
司镜挑了挑眉,颇有几分得意的样子,“我早就观察过,那阿姨的丈夫就是渔民。”
姜清宴“噗嗤”一声笑出来,怪不得司镜跟那阿姨熟悉成这样,原来是一直盯着人家的好食材。
有个年轻的男孩子端着碗碟过来摆上桌,司镜先给姜清宴推过去一份,又从筷子筒里拿出一双一次性筷子,摘去塑料膜。
看着司镜这样放松的模样,姜清宴唇边的笑容慢慢凝固。
她发现,自己可以跟司镜和平共处,不带目的,也不去刻意保留地相处。
如今的司镜,是她在父母去世以后第二个把她拥进怀里,万分珍视地安慰她,保护她的人。
在谢山南的展会上,魏不言的游戏里,还有刚才的冲突中,司镜的每一个眼神每一个动作都骗不了人。
可是,第一个把她放在心上的人,在她灰白的生命里重新画上第一抹色彩的人,那个人生前的隐忍,想不开的原因,这些怎么办呢。
江面上的探照灯掠过她们的方向,却点不亮姜清宴眼中的光。
司镜捡了个话头开口“我刚才可以不用给他钱的,他不敢得罪我,你知道我为什么要给么”
姜清宴轻抿着唇,微一点头,“我知道。”
她记得司镜说,那是为了不让她落下不孝的罪名,刚才围观的人很多,一定会有流言传出去。
司镜眼里的耐心那么明显,一边倒茶水一边话音徐徐地解释“在今天过后他要是穷困潦倒了,免不了有人说你的闲话。
旁观者有眼睛,今天我们解决了他的事情,还给了他钱,以后他再有什么事情就赖不到你了,能用钱从源头解决的事情,没必要等到出事再去烦恼。懂了么”
她从商多年,待人处事的经验丰富,这样长远的考虑周全稳妥,为姜清宴把有可能发生的事情都算了进去。
姜清宴心中的暖意仍在为她而翻涌,轻声道“懂了,那这些钱我会慢慢攒起来还给你。”
司镜推了杯茶水过去,爽朗地笑开“好啊,每天还一块钱吧。”
为姜文彬那对杯子买单的几十万,再加上又给了一百万,每天还一块钱得还到什么时候,这辈子都得跟司镜牵扯着了。
姜清宴被逗笑,很快眼中的微光又暗淡下来。
司镜像是感受得到她的低落,把筷子放在她的碗上,“如果你是在想我们约好要谈的事,那就先抛开,吃完这顿饭我们再好好聊。”
姜清宴低头抚了一下头发,忍住鼻子突然的酸涩,低低应道“嗯。”
面和菜上得很快,这汤面是一碗素面,但不知是怎么调制的配料,闻着香味就令人胃口大开。
再配着红烧鱼和白灼虾,还有一道香辣蟹,这顿在江边码头的晚饭倒是别有风味。
司镜平时吃饭斯文,今天却拿起勺子把香辣蟹的酱汁舀进姜清宴的面里,再给自己也淋了几勺,满脸兴致地告诉姜清宴这样很好吃。
就跟姜清宴第一次给她榨葡萄汁那天一样,像个还没长大的孩子。
姜清宴在她期待的目光里,低下头去吃这香气扑鼻的面,再不吝啬地夸上一句“好吃”,她便满意地笑弯了眼。
江面上的船只陆续停在岸边,探照灯也逐一熄灭时,司镜跟姜清宴漫步在江边。
没有牵手,没有言语地走了很长一段路。
司镜走在稍前面,姜清宴低眸去看她的影子。
一盏接一盏的路灯把她的影子拉长又缩短,姜清宴维持着脚步的频率,踩着她的影子往前走。
直到影子缩短就没有再拉长,姜清宴后知后觉地刹不住脚步,直直地撞进她充满檀香香气的怀里,耳边迎来她低低的一声笑“低着头走路,就不怕撞到别人啊。”
“前面是你,没有别人”姜清宴下意识地回答,还没说完声音就轻了。
她的意识和她的身体,都对司镜已经没有防备了,非但没有防备,还满心的信赖。
如果这一个多月过来的经历,让她只是在危机时刻信任司镜,那现在这么平静的氛围里,她下意识地用最松弛的状态跟司镜相处,又该怎么解释。
唯一的解释,只有她的心在不知不觉间对司镜卸下防备。
现在的司镜对她而言,不再是在韩悠宁葬礼上的那个,让她费心接近又提防的人。
司镜闻言一笑,神情自然“这么相信我,那是不是应该告诉我真相了”
姜清宴深呼吸,后退两步离开司镜的怀抱,双手环胸看向如镜的江面。
她总不能在亲密的距离下,跟司镜去说自己留在她身边的目的。
司镜耐心又沉默地等着,不去打扰。
江面上忽然有一阵涟漪晕开,姜清宴也轻声开口,让空气中弥漫着回忆的哀伤“我跟她在一起这几年,每次你们聚会,我总是听到你们的朋友在调侃她,说她居然事业爱情两得意,还那么快就把我带回家里见长辈。
前几个月的最后一次聚会里,我还听到有人说,她跟我竟然在一起这么久了”
司镜垂下眼帘,不想去看她脸上那遮不住的怀念,双手在身侧轻轻地握起。
“可是没有人知道”姜清宴转过头来看向她,话音更添悲色,“在你们面前时,她对我比私下相处更亲密也更快乐,让我们看起来像是一直处在热恋期。
可实际上,我跟她之间好像隔着一堵透明的墙,总有那么一段不能拉近的距离,她虽然对我温柔又照顾,但只是偶尔亲密一点而已。”
“什么意思”司镜抬眼,神色满是困惑,“你是说,你们的关系有名无实,而且她很明显在人多的时候伪装”
姜清宴想了想,“也可以这么说。”
那些浅尝辄止的亲吻并没有为韩悠宁遮掩什么,反而透露着太强烈的掩饰感和安慰感。
她能感受得到,韩悠宁在刻意不去越过某个界限。
她们之间,远没有达到恋人的亲密。
“继续说。”司镜的目光仍旧不解,她走近姜清宴,迫切地想要知道这些跟姜清宴留在她身边的目的有什么关系。
姜清宴回忆着往昔,不记得自己要拉开跟司镜的距离,只继续说道“我知道她为什么会这样对我,但我一直当做不知道,想用时间来解决这个问题。可是直到她不在了,我才发现这个问题有多严重”
她说到这里,声音微微发颤,路灯的光亮映入她眼底,像摇曳生姿的烛光。
“到底是什么”司镜沉声追问,她有强烈的直觉,姜清宴口中的事情,跟如今造成的一切息息相关。
姜清宴抿紧了唇,沉默了几秒才低声道“她在酒醉后和睡梦中,多次叫着你的名字”
她抱紧双臂,绷紧了神经,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司镜的神情,提防着司镜知道她想要报复之后怒不可遏。
这是她今天想到的背水一战。
要在司镜眼皮底下掩饰太难了,倒不如跟司镜坦诚,至少可以让司镜愧对韩悠宁,从此难以安心度日。
这样,也就不枉费韩悠宁生前对她好过。
如果司镜想要对她不利,那么她还有最后一张王牌把这些事情告诉韩家。
就算韩悠宁的父母兄长不完全相信她,起码也对司镜持有怀疑态度,能够一定程度上牵制司镜。
“你的意思是,她喜欢我”司镜诧异地扬起声调,紧接着摇着头笑了笑,很快就正色起来,“不可能。我和她从小一起长大,如果她喜欢我,我不可能察觉不到。”
她定定地看着姜清宴,希望姜清宴能反驳自己的话。
可姜清宴只是冷静而笃定地回视着她,用眼神强调着刚才那些话没有一个字是假的。
司镜心中的疑问更重,追问道“就算你觉得她喜欢我,那跟你留在我身边有什么关系”
姜清宴沉默着抱紧双臂,深吸了一口气,“她自杀的理由,除了你之外我找不到第二个”
司镜怔住,随即猛地反应过来,所有想不通的事情在这一刻全部串联成一条线。
她惊讶极了,“你因为这个原因留在我身边,是想报复我”
是了,姜清宴为她擦药时眼中的冷意,终于有了答案。
路灯的灯光下,姜清宴动人的艳色中含着刀刃般的锋芒,毫不保留地应声“是,我觉得她是因为你而想不开。”
她抱紧双臂的手指泛着青白色,防备不敢有一秒的松懈。
然而司镜那令人畏惧的戾气却没有出现,反而好笑道“你怎么知道她一定是为情而想不开,你的感受来自于你们之间的相处,可是她的生活除了跟你在一起之外还有很多东西,你怎么确定那些东西一定是没有问题的”
“我”姜清宴咬了一下唇,她回答不上来,因为司镜说的话她之前从来没有想过。
司镜敛起笑,思索了片刻后神色凝重道“而且单凭你刚才说的,不足以让我相信她对我有别的心思,我从来没有察觉到过。所以”她顿了顿,话音因为做下决定而低沉了些“你的打算可以到此为止。我会找到真正让她绝望的原因,如果真的是我,那我一定会给你,还有她的家人一个交代。”
姜清宴怔了神,她在今晚出门之前设想过会发生什么。
或许是司镜的发怒,也或许是司镜要求她保守秘密,但独独不是现在这样。
她沉默了几秒之后才问“你不生气”
司镜摇头,又走近一步,双手握住姜清宴的两臂,竟长出了一口气,缓缓地笑起来“我跟你生什么气。你年纪小,这几年又被她保护得那么好,就像一直养在家里的小猫突然被放出去,犯错是难免的。”
她郑重又放松地说着,嘴角的笑容有那么几分雀跃的味道。
姜清宴看着,紧绷的神经慢慢地松弛下来,被她感染得也轻声一笑,“司镜,你不但狡猾,还会出人意料”
司镜这样宽容,显得她今天下午想到的背水一战都变成了笑话。
这条小路上本来就没什么路人,江面上的船只也逐渐靠岸,有渔民就在船舱里休息,一盏一盏的灯火在悄然熄灭。
司镜低头,眼底褪去了思虑和严肃,柔和又眷恋地跟姜清宴四目相视,“还有话要跟我说么”
姜清宴睫羽翕动,终于放下一直环抱着的手臂,也放轻了口吻“我的家庭状况你知道,对我来说,她是经历了漫长黑暗以后重新获得的一盏灯,可是这盏灯忽然熄灭了,我千想万想只能想到是因为你。但我其实很清楚,那是她自己的选择”
她说到最后,面上有了歉疚的神色,可剩下的话刚要启齿,面前的人就摇了摇头。
司镜温声安抚她“没关系,现在知错还不晚。”
姜清宴闻言,眼中的疚意更浓,“司镜”
司镜只是轻声笑,靠近她的耳边,温暖的鼻息拂在她微红的耳尖“我会找出真相,让小猫安心地在新笼子里长大。”
作者有话要说
写到这里还蛮感慨的
因为姜清宴她是一个成长型角色,因为家世与阅历等各方面原因,造成她不那么完美的性格,甚至凭借浅薄的认知去付诸行动,可她面对的司镜却强大又成熟,拥有着她未曾拥有过的东西
正是因为司镜的优秀,才更突出了她的缺陷,而她的缺陷也会由司镜一点一点为她修缮
写完这章的时候突然想到这么一个形容你煞费苦心要伤害的人,她以血肉之躯来磨平你被深渊催生的棱角
至于司镜是什么时候对小猫咪产生占有欲的,且看后文分解喔
感谢大家监督,小猫咪要进长笼大子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