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哇”躲在树后偷看的沈棉发出没见过世面的声音。
两人之间莫名试探的氛围被打破,陆问君转头看去,问沈沣“你妹妹”
沈沣敛去眸中神色,招手叫沈棉过来。
沈棉被兄长教导得很好,有模有样地向陆问君行礼“拜见太子殿下。”
“不必多礼。”陆问君朝几箱金银珠宝抬下巴,“正好,你哥不喜欢这些东西,送你吧。”
沈棉双眼放光,跑过去围着箱子看。箱子顶她半个高,满箱光洁的珍珠、灿烁的黄金、亮晶晶的宝石
她扒着箱子,小眼睛里写着“贪财”二字,连声惊叹。
观赏完又回到沈沣身边,看看他,再看看陆问君,一脸严肃地摇摇头,坚定道“我是不会出卖我哥哥的”
陆问君挑眉“不愧是沈少傅的妹妹,如此有原则。”
沈棉骄傲挺起胸膛。
陆问君却一勾唇“不用你出卖,你哥哥迫不及待想把自己卖给我呢。”
沈棉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
“不信问你哥。”陆问君似笑非笑看向沈沣,“是不是,沈少傅”
沈沣默不作声看着她,竟没有反驳。
沈棉一脸沉痛“哥哥,你怎么不早说”
害她痛失几箱珠宝。
陆问君眼中笑意更甚,离开之前,对沈沣道“七日后启程去庆远。沈少傅准备一下,陪我同行。”
七日之后,太子出行的车驾停在沈府门外。
白芜站在马车下,躬身客气地请沈沣上马车。
沈沣看了眼马车,道“微臣与殿下同乘马车,不合规矩,白总管借我一匹马便好。”
沈少傅是重礼之人,白芜也觉得他说得有道理,掀开车帘去回禀。
不多会,他脸上堆着些微尴尬的笑容,回来传话。
“殿下说,没有多余的马借给沈大人,沈大人要是实在不想进来乘,可以到车顶上坐。”
“”
白芜看看地,看看天,就是不敢看沈沣的脸。
沈沣沉默片刻,马车窗口的帘子打开,陆问君居高临下瞥他一眼“需要我亲自下去请沈少傅吗”
沈沣终是妥协,上了马车。
马车里放着取暖的火炉,暖烘烘的,他谨遵规矩,坐在陆问君下首,拉开距离。
陆问君拿了本庆远风土册子在读,只是在他上车时扫去一眼,见他远远离自己坐着,并未说什么。
太子殿下此次出行乃微服暗访,没兴师动众,除备受恩宠的沈少傅之外,只带了白芜和两个侍女,八位影卫暗中随护。
他们不赶时间,有时路过地方郡县,或风景秀丽之处,陆问君会下车走一走,顺路游山玩水,体察民情。
她现在不是“太子殿下”,是白芜和婢女口中的“君小姐”,沈沣则成了“沈公子。”
她不喜欢侍女跟着,常常只和沈沣二人单独行动。
脱掉太子常服,穿上民间常见的装扮,她和沈沣走在一处,倒真显得有几分般配了。
某日路过静霞山,听当地人说,山上景致极好,她来了兴致,要沈沣陪她一道去走一走。
碰到崎岖山路,沈沣迟疑几瞬,转过身,朝她递出手。
陆问君看一眼那手,又扫了眼陡峭的石头。
路虽难走,倒也不算多么艰险,并非过不去。她自小练习骑射,没寻常人家女儿那般娇气。
但她还是抬起手,放到沈沣掌心。
他掌心温热,宽厚有力。
过了那块石头,沈沣便放手。陆问君一挑眉“沈公子好不容易找到机会与我牵手,怎么不多牵一会。”
沈沣脚步微微一滞,背影仍然镇定,回答“我不是蓄意设计。”
陆问君道“我说是就是。”
沈沣沉默片刻,不与她争辩了“殿下说是就是。”
坐马车并不是桩享受,几日下来难免疲累。
这日,陆问君将手中翻完的册子放下,捏捏眉心。
沈沣在读一本诗卷,神色专注,侧脸轮廓清晰。
马车颠簸,时不时有光从拂动的窗帘缝隙漏出来,沈少傅生得面如冠玉,再被那光一打,俊美不似凡人。
陆问君好整以暇欣赏片刻,出声,叫他名字“沈沣。”
沈少傅抬起双眸“殿下。”
陆问君瞧着他看似平静而稳重的脸,意味深长道“没什么,只是好奇,哪位诗人的诗如此精彩绝妙,叫沈少傅看了快一刻钟,还不舍得翻过去。”
安静待在角落的侍女捂嘴偷笑。
太子对沈少傅的“宠爱”,宫里早就人人皆知。这几日跟着二人,再看不出其中猫腻,那就是眼睛有问题了。
沈少傅进步神速,如今已经不会再为她的调戏轻易脸红,即使被戳穿,也不显狼狈之色,而是从容地反将回去。
“殿下为何看了我一刻钟。”
这下侍女不敢笑了,低下头,眼观鼻鼻观心。
“那自然是因为沈少傅生得好看。”陆问君在身旁轻轻拍了一下,“坐过来。”
知晓他恪守礼仪的性格,所以不给他拒绝的机会,又补一句“现在我们不是君臣,沈公子的礼仪就先放一放吧。”
停顿片刻,沈沣才放下书卷,坐去她身旁。
他尽可能地贴边,保持君子距离,然而马车空间有限,再避嫌,他与陆问君之间,也只隔开一拳距离。
总是文质彬彬的沈少傅,坐下的仪态也端庄雅正。
他刚坐稳,肩上便有重量落下陆问君将头靠在他肩膀。
沈沣身体倏地一僵。
陆问君对他的紧张似浑然不觉,阖上眼休息。
她呼吸平稳匀长,那股熟悉的香气萦萦绕绕,渐渐将他包裹进去。
好半晌,沈沣紧绷的肢体才慢慢放松。
他轻轻调整姿势,好让她枕得更舒服些。
马车仍然颠簸,他心上一片柔和。
虽是暗访,陆问君这趟出行,是有任务在身。进入庆远府地界之后,先去见了庆远府巡按御史。
从巡按察院出来,马车行驶一阵,闹市街上,忽然被人拦了车。
白芜急忙勒马,马车剧烈一颠,只听车外传来男子恸哭之声“冤枉啊求青天大老爷为民女做主”
白芜怕惊扰陆问君,和随行侍卫上前想将人拉起来,没想到那男子看着瘦弱,力气却大得很,推开侍卫再次扑倒在马车前,声嘶力竭“草民一家三口被天河县知县刘桐所害,死得不明不白,知府大人包庇刘桐,官官相护草菅人命这天下没有王法了”
白总管跟着太子,也算是养尊处优,何曾见过如此阵仗,被那人莫大的力气推搡得跌了一跤,眼看着她又要扑向马车,赶紧叫侍卫去拦。
就在这时,马车帘从里头挑开,陆问君的声音从里头传出来“让他上车。”
白芜一惊“殿小姐,此人来历不明,还不知道是否有所图谋,不能让他上车啊”
趴在地上痛哭的男子头发凌乱,衣服破烂,犹如乞丐。他抬起头,一脸脏污的泪水,仰望着马车,尽管看不清里头的人。
陆问君再次出声“扶他起来。”
白芜叹了口气,赶紧上前把人从地上搀起来,扶上马车。
路两旁早已围满了看热闹的民众,指指点点,勾着头往马车里头张望。
车帘重新合上,白芜驾车往前离开,车内,侍女拿干净的布巾替瘦弱男子擦去脸上、手上的污垢。
他看上去不过十六七岁,身形瘦弱,擦干净脸,倒还有几分清秀。
只是样子太过狼狈憔悴,身上衣服应是许久不曾换过,双眼红肿,似是整日以泪洗面。
他战战兢兢看看车上几人,视线最后落在陆问君身上。
虽身穿男装,但她一看就是个女人,且坐在主位,刚才下令的也是一道女声,少年判定她才是这车上真正话事的人。
“你、你不是巡按大人”
“本官是朝廷派来的钦差大臣,比巡按大人权利更大,你有什么冤屈,同本官说吧。”
少年瞬时又滚下热泪,咚地一声跪到地上磕头“大人给草民做主啊”
马车匀速前行,少年断断续续诉说自己的冤屈,情绪太过激动,语无伦次地,花上了一个多时辰才将前因后果讲完。
这男子姓徐,家住天河县,上头还有一位兄长。兄长有一个快要过门的未婚妻,被县上富绅的儿子看上,强行掳了去。兄长去要人,被富绅的家丁殴打致死。
他父亲上县衙告状,不料知县与富绅沆瀣一气,查都不查便以诬告罪名将他父亲下狱,没过几日人便莫名死在了狱中,死因不明不白。母亲在县衙门口磕头,求知县大人把父亲的尸首还给他们,反被知县以闹事为由抓捕。母亲悲痛欲绝,在县衙门口一头撞死。
好好的一个家,转眼只剩下他一个,他不甘父母兄长白死,一个人跋山涉水走到府衙上告,想讨回一个公道结果,已经摆在面前了。
侍女在旁边听得落泪,陆问君听罢,只问了句“你说的富绅,可是姓章”
少年一愣,讷讷问“恩人怎么会知道”
陆问君冷哼一声,只道“你的家人不会枉死,待查清此事,本官会还你一个公道。”
这章家乃是先皇后母家,因着先皇后的关系,得先皇圣眷,曾入朝为官。后来实在不是当官的料,还险些卷进派系之争被连坐,为了保命,才被先皇赶回故乡天河,拿着盐引做起盐商。
好歹是皇亲国戚,一有花不完的银子,二有处处受人尊崇的地位,地方官礼遇有加,没人敢惹。只要老老实实过自己的日子,有钱又有闲,多少人几辈子修不来的福气。
偏偏这章家并不安生,仗着身份制霸一方,激起大片民怨。
陆问君这趟来庆远,便是因揭发的折子递到了皇帝面前。
章家猖獗已久,沾着皇亲身份,等闲人不敢动,陆问君才亲自出马,来彻查此事。
到了驿站,侍女带少年去休整,沐浴更衣,换上崭新的衣服,梳起乱糟糟的头发,模样倒还挺标致。
人洗干净了,他坚持要来见陆问君。
见到人,噗通一声就先跪下,一番发自肺腑的感谢之情,最后直起身,眼泪汪汪道“您是我们一家的恩人小舒无以为报,愿当牛做马,一辈子伺候您”
彼时陆问君正与沈沣一道用饭,驿站的菜做得很是一般,不合太子殿下刁钻的胃口,沈少傅亲自到厨房,煮了野菜粥,做了两样小菜,她才赏脸吃了些。
吃惯了山珍海味,野菜粥还挺新鲜。
陆问君正喝着粥,闻言瞥向跪在桌旁的少年,审视的目光端详一遭。
她正要开口,有人竟大逆不道地截了太子的话。
对面,沈沣脸上一丝表情都不显,只是嗓音里,听着似乎有几分淡淡的冷意“事实是否如你所言,尚未查证,现在言报,为时过早。”
小舒双眼恳切地望着陆问君“大人肯相信小舒,小舒就已经感激不尽了。大人是这天底下最好的官,小舒相信,大人一定会还我公道的”
只见沈少傅的一张脸,越来越冷,越拉越长。
“沈少傅说的是,事情还未有定论,报恩的事,等了结之后再说不迟。”
打发走依依不舍的少年,陆问君才看向沈沣,眼底有显而易见的促狭之色,故意道“这菜是不是醋放多了,我尝着似有些酸味。沈少傅的脸,怎么都快拉到地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