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那么一瞬间,容珩就要点头同意。
但他想了一下,摇了摇头“不要。”
“为什么”顾澜皱起眉头,不太理解。
“珩兄,你成天吃我的,喝我的,如今还睡在我家,却又对我这么冷漠无情,是不是不拿我当兄弟。”
原书中他都可以和军中的将领情同手足,为什么不能和自己结拜
容珩低垂下眸子,避开顾澜炙热的视线。
他努力平复着自己的思绪,试图让自己恢复平时的冷静与从容。
但是,或许是那一杯梅子酒导致,他的脑袋不受控制似的,又抬起头,深深的看着顾澜的脸。
白衣胜雪,墨发如云,顾小侯爷看起来富贵而精致,眼角眉梢都染着笑。
这一瞬间,容珩脑海里浮现出无数画面。
有萧凝对自己笑的样子,有容珞叫他弟弟的声音,有夏荷浑身是血,死不瞑目的模样
那么多人为了保护他,一命呜呼,死于非命。
他时常觉得自己被浸泡在血水里,四面八方都是令人窒息的气息,靠近他的人,不会有任何好下场。
容珩的目光专注而深沉,黑色的瞳孔倒映着明媚灯火,显得温柔起来。
“顾澜,我不想害你。”
顾澜问道“这算是什么理由”难不成她和皇子结拜,先帝会从皇陵的棺材板里爬出来找她算账还是自己定远侯府配不上皇室血脉
一旁,卫承渊盯着火锅翻滚半天了,他实在忍不了这两人磨叽,趁顾澜没注意,夹了一口肉塞进嘴巴里,一边咀嚼一边说
“澜澜,没关系,他不和你结拜,哥哥和你结拜,我们本来就是一家人嘛,结拜为兄弟,恩爱两不离。”
顾澜“没人想和你恩爱两不离。”
还好卫岚已经被安置别的屋子睡觉了,否则听见卫承渊这么说,非得再哭一场。
顾澜抽了抽嘴角,见卫承渊吃得香,又给他夹了好多肉放到碗里“慢点吃,多吃肉少说话,早日恢复武功。”
早日恢复武功,就能早日做自己的陪练沙包了,顾澜按着自己的手指关节,咔嚓咔嚓响了起来。
手痒。
卫承渊感动的点头,把顾澜给自己夹的肉吃的干干净净,然后帮顾澜把香炉点上,认真的说“澜澜,皇天在上,厚土为证,我”
他刚要说出自己的名字,忽然扔掉筷子,抱着头呜咽了一声。
“我是谁,我我不记得我是谁了。”
卫承渊跌到地上,头痛欲裂的低吼起来,额角暴起青筋,看起来十分痛苦。
顾澜很淡定的问容珩“什么情况”
容珩仿佛没听见,安静的喝着酒,眼睛朦朦胧胧的,眼尾氤着一抹绯红,觉得这梅子酒真好喝。
卫承渊抱头滚了一会,红着眼睛抬起头“澜澜,我好像什么都忘了,我叫什么名字”
这失忆,还能变更严重的
顾澜看着他的眼睛,抓住这一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一本正经的说
“记住了,你叫卫承渊,我是你爹。”
“我记得你,你是澜澜。”
卫承渊勉强笑了一下,薄唇苍白无色,一张俊脸发黑。
他连自己都忘记了,
却还记得顾澜。
顾澜内心微微一动,不知道卫承渊到底对自己有什么执念。
她很想把已经睡觉的小卫岚拉出来,告诉他,这,才是你妹。
“澜澜,我刚刚要做什么来着”卫承渊望着面前的香炉,疑惑的问道。
顾澜长叹一声,感觉自己失去了一个儿砸。
随即,子衿又端来好几盘肉。
香炉被灭后扔到一旁,顾澜直接拉着子衿坐下来,失忆更彻底的卫承渊也找了个小木凳坐下,伴随着火锅辛辣的香气,四个人大快朵颐。
容珩曾听说过,行军打仗时,有将领为了吃到热的饭菜,会支一口锅子做汤,但他还是第一次见到顾澜这种吃法。
“此为火锅,最适合一家人吃。”说着,顾澜给容珩夹了一片地瓜片,“珩兄,这个是甜的。”
容珩看着碗中明黄色的地瓜片,一时之间忘了拒绝,等再抬起头,顾澜已经跟子衿聊起天了。
一家人
他许久没听说过这三个字。
不知不觉,月上柳梢,铜锅的水加了三次,酒壶里的酒也见了底,只剩下了几颗青梅。
小院内其乐融融,温暖明亮。
容珩冷白的脸颊覆上一层绯红,眼前的顾澜已经变成了好几个,好像是在和她的丫鬟说些什么,两人都笑着,卫承渊也在憨憨的笑。
多热闹啊。
他很久很久没经历过这样的热闹。
久到他甚至惊异,原来,三四个人便可以喧嚣吵闹。
从前这样的日子,也是有的。
那时的萧凝是宠冠六宫的潇妃,容珞还在,小酒也在,还有那个叫父皇的人,会将他高高举起,豪情万丈的看着他,说,朕要封珩儿为燕王。
后来,这些人都离开了。
可是他,却记的清清楚楚。
顾澜抱着一杯酒,她的脸红扑扑的,正在努力给卫承渊洗脑“听我说,你叫卫承渊,表字沙包。”
卫承渊早就喝醉了,很大一只直挺挺睡到了地上,根本没听见顾澜的话,子衿都觉得他可怜。
容珩低垂着眸,看着几乎扒拉到自己身上,还一直喊卫承渊卫承渊的顾澜,默默地拉开距离“看清楚,我不是卫承渊。”
他身上冰冰凉凉,还透着好闻的药香,让顾澜不由自主往他这里凑。
顾澜抬起头,费解的盯着容珩看了一会儿,然后恍然大悟“哦,是珩兄啊,珩兄,你身上好凉快,你是不是也肾虚啊”
容珩“不是每一个男人,都像你一样。”
他的话在她耳中等同于白说,顾澜根本没听,转头问道“子衿,你说我的表字是什么”
子衿安静的坐在远处,当一个没有感情的吃火锅机器,听到顾澜叫她,她想了想,说“公子尚未及冠,还没有表字,不过要是想起个表字,可以问问夫人或侯爷。”
顾澜哦了一声“那珩兄也没喽,可是,以后结拜是要歃血为盟,说全名的。”
她还没忘记结拜呢
容珩想起顾澜之前说的那句话,他吃顾澜的,喝顾澜的,如今还住在定远侯府,却连个结拜都不满足她,好像的确不好。
他沉思的时候,顾澜已经将下巴放到了石桌上,滚烫的脸颊蹭着冰凉凉的石头,很舒服。
他回想起自己小时候,少有的几次遇到容朔,那个男人会弯腰摸一摸他的头发,说,五弟似乎又长高了一些。
容珩低下头,手掌落下,终于摸到了顾澜柔软的乌发。
他和顾澜对视着,掌心是柔顺的碎发,黑眸朦胧又深邃,轻轻地道“我有表字。”
“是是什么”顾澜结结巴巴的问,她是想灌醉容珩的,但这酒度数好像有些高,醉的,好像变成了自己。
容珩的眼睛像是盛满了醉人的酒,浩渺而旷远,藏着曾经的回忆。
“子禅。”他的声音低沉,清晰。
容子禅。
顾澜虽然醉的迷糊,却很努力的记住了,又问“哪个字善良,禅让”
她看着容珩的神情,很快意识到,是禅让的禅。
一个五皇子,在那么年幼时,就被取表字为“禅”,这意味着什么。
曾经的容珩,比她想象中更加尊荣无双。
“子禅”顾澜喃喃自语,很认真的问,“是不是只有我一个人知道”
她的声音柔软而缓慢,让容珩原本带着几分悲凉的心一点点变暖了。
“重要吗”
顾澜“我的小火锅,也只和你一个人吃了呀。”
容珩抬起头,看了一眼地上躺着的卫承渊和远处坐着的子衿。
这些好像在顾澜眼里都不算人。
算了,她说是一个人就一个人吧。
容珩想了想,看着她回答“只有你一个人知道。”
“好,那你不许告诉别人了,子禅。”顾澜满意的露出笑颜,明亮的眼睛弯成月牙。
卸去了平日顾小侯爷的放荡不羁,此刻的顾澜,像宫里那只得意洋洋的白猫。
容珩的心软了下来。
酒壶里最后一杯酒也被两人饮尽,顾澜被子衿扶起来“公子,您喝醉了,我们先回去休息吧。”
顾澜走到容珩面前,一张脸虽然很红,可是眼睛出奇的明亮,一把搂住了容珩肩膀“子禅,你肯定也喝多了,我们一起去小解吧”
好兄弟就是要上厕所都在一起的
容珩
子衿她时常怀疑,顾澜真的是个男的。
子衿好说歹说,最终把顾澜带回房间。
临走时,顾澜还不忘嘱咐“珩兄,你要多吃一些”
容珩望着两人的背影,吃完了盘子里最后一片肉。
自从萧家被满门抄斩之后,他不再是大燕五皇子,再也没有人,对他这么好过。
弟弟
他好像真的多了一个弟弟。
容朔是怎么对自己来着他想学习一下,如何做个好兄长。
等子衿安置好顾澜,回到院里,只剩下倒在地上呼呼大睡的卫承渊。
而容五公子,已经不见踪影。
夜凉如水,一轮皎月升至朱红宫墙,落下水银般的光辉,也将潇湘宫映衬的满是寂寥。
宫殿院落之内,稀疏生长的湘妃竹割破月光,在地上落下斑驳竹影。
容珩凭借着最后一丝理智,回到潇湘宫,径直走入殿内。
小酒正坐着出神,回头便见自家殿下满身酒气的走了进来。
“殿,殿下你怎么饮酒了”小酒大惊,余光已经看见张福的身影一闪而过,知道容珩回来时候被看见了。
容珩毫不在意,看着他,弯起了唇角。
小酒一脸震惊的望着容珩笑的样子,快速抹了一下酸涩的眼睛,迟疑的问“殿下,可是有什么喜事”
容珩展开包袱,里面是今晚吃火锅时候剩下的点心。
“还没吃饭吧”他看着小酒,笑眯眯的问。
小酒担忧又高兴的接过点心“没呢,没想到殿下您还记着奴才。”
容珩弯着眸子“这是顾澜给我的,赏你了。”
小酒皱了皱眉,觉得自己忽然不饿了“那你至于这么高兴吗”
“你想知道我的表字是什么吗”容珩继续兴冲冲的问。
小酒一脸懵“是啥”
殿下有表字吗他怎么不知道难道是潇妃薨逝前为殿下起的
容珩拍了拍小酒的头“不告诉你,我的表字,只有我弟弟才能知道。”
小酒嘴角抽搐的问“殿下,您哪来的弟弟”不会是他想的那个人吧
容珩眯起眸子,回想起顾澜喝醉的样子,说“顾澜啊,很乖的。”
小酒
容珩抬起头,看着空荡而冷寂的潇湘宫,眼前有许多重影,于是显得这里嘈乱起来,像是有个顾澜在自己耳边叫着子禅,子禅,珩兄,珩兄。
他刚吃了火锅,身上暖烘烘的。
这里一点也不冷了。
容珩自己回到自己塌上,脱掉外袍,盖上薄被,双手微合放在身体两侧,安静的陷入沉睡。
他唇角的笑意一直没有散去。
小酒呆呆的看了容珩一会儿,这是他这辈子第一次见到容珩喝醉的样子,也是第一次,见到他这么高兴。
囚禁在冰冷面具下,阴郁无情的容五公子,在喝醉后,变成了温柔又不羁的大燕五皇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