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温铮说“不想人命在身”,徐读下意识心一紧,眉间闪过一丝慌乱又很快镇定下来,她呼吸很浅,抿了抿苍白的唇道“你放心,以后不会了。”
炽热的空气顺着进入肺里,沿途烧灼内里,却在到达心脏那一刻骤然冰冷。
温铮冷淡看她一眼,然后招来人吩咐道“许晋,你送徐小姐回去,记得亲眼看见她到家,可别以后出了事来找我,我可不想背锅的。”
许晋点头应是。
徐读看清温铮神色,顿时呼吸一滞,她足够了解他他是在警告她。
男人背着身懒散地仰头晒夕阳,仿佛周遭什么都没有放在心上,徐读苦涩地扯了扯嘴角,她还没那么不识趣,在原地默了几秒缓和心情后,朝一边观望的程斐点点头,转身跟着许晋而走。
直到徐读的身影走远不见,温铮才缓缓睁开眼来,霎红的夕阳一下晃眼,他不适应地皱了皱眉,接着偏头戏谑地看着程斐一群人,“小崽子们,不用这么热烈地盯着我,我又不是什么珍稀神兽,我不陪你们玩幼稚游戏了。”
说完他摆摆手,“小黑,带上人走了。”
温铮一走,程斐也不着急上去看两位老大的情况,对盛景的能力他是绝对相信,几乎到了盲目的地步,他是一路看着盛景捅下止宁这块毒蜂窝的。
程斐低头看依旧蹲着的吴祁,毫不掩饰嫌弃,“热闹看完了还不走”
吴祁这人两面三刀,一会儿倒向这头,一会儿扒着那头,完完全全的不稳定分子,谁都没有办法预料到他下一秒会做出什么来。
吴祁右手扇了扇风,怨声道“小程啊,这天好热的楼梯口通风凉快,我就是在这儿吹吹风嘛。”
程斐深深看他一眼,不打算搭理他,他将一群人安排好后,兀自上了楼梯。
天台。
夜色一点点挣扎起来,幽蓝与橘红焦灼对峙,在天际调染出神秘绚丽的色彩。
程斐上去时,盛景正在给温煦擦药,不知是巧合还是温煦运气好,温煦模样虽然惨不忍睹,但身上并没有特别严重的伤。
温煦半蒙着头,沉默不言,朦胧光线隐藏起他的神色,他定定望着前方的烂桌角,不知在想什么。
程斐放轻动作过去,问道“盛老大,温老大,你们没事吧”
“没事,”盛景手上不断,一边对程斐说“程斐,去拿两打酒来,还有后山那边叫人看牢。”
“”
刚上来的程斐又认命地下去跑腿,将酒放在地上,他本想打探打探消息,但是感受到那不同寻常的气氛,还是打消了念头。
盛景给温煦处理完伤,洗过手后,直接坐在地上开了好几罐酒,抬手递到温煦面前“温哥,喝点儿”
“哪有你这样怂恿伤员喝酒的”温煦声音有些哑。
虽是如此说,他却很实诚地爬起身,一同和盛景于水泥地上并坐,接过啤酒仰头灌了一大口。
白日太阳毒辣,产出的地气蒸腾蔓延整个空间。
两人也恍若未觉,一口接一口地喝着酒,时不时默契相交碰一道。
浸凉入喉,啤酒不醉人,温煦思绪愈发清醒,很快一罐啤酒见底,他没有再动了。小指轻轻敲着铁皮易拉罐,他忽然在荡开的清脆声中开口“阿盛,你是不是有很多疑惑想问我”
盛景摇头。
温煦蓦地笑了,“是我糊涂了,阿盛你一直是个心思通明的人。”
一如几年前,两人在止宁初见时,盛景看见他脚上的伤疤,给他的回答却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隐私”。
温煦将手中铁罐往前一扬,“呲啦”一声,铁皮在水泥地上划拉开一条痕迹。
顶上微弱暖光笼罩,温煦又拿过一罐啤酒,他手肘靠在膝盖上,微微垂头,低哑的声音在空旷的天台上显得有些飘渺“其实也没什么不能说的。”
盛景同他碰一下,“温哥若不想说,便不必说,兄弟情分不看过往。”他只知这是与他同生共死的兄弟。
温煦笑笑,喝了口酒,“没事,说出来心里也能轻松一些。”
温铮虽然答应不干预止宁现状,但他的话可没有几分信度,将事情说清阿盛也能早做筹谋,才不会害了止宁一群人。
温煦撩起裤腿,大大方方露出一腿蜿蜒怖人的伤疤,看了几秒淡淡道“这些,都是拜温铮所得。”
“温家的家主,原本该是我,”他话字里行间充斥着浓浓的嘲讽,厌恶地立马补上“当然我也不稀罕那什么温家家主。”
盛景闻言偏眸看一眼他,温煦已经将裤腿放下,直直盯着前方,浑身笼罩着晦暗气息。
“温家鼎盛时期,也能算得上的南屿城顶级豪门,可传承家主一代不如一代,温家逐渐落魄,尤其是到了我父亲当权时候。”
温铮顿了顿,才又开口“你应当也知道,豪门家族里总是勾心斗角、争权夺位的戏码数不胜数,哪怕是当时半只脚踏出豪门圈的温家也不外如是。”
“当年,温家态势直走下坡,而我爸能力有限,那些叔伯更不必说,一个个能力不行还成天惦记着家主之位,暗地里小动作不断,这样的状况一直持续到我十岁那年,温家温氏一个项目上出了差错,温氏面临着倒闭”
十岁的温煦,尚且在父母保护之下,还有兄长疼爱,活得潇洒无忌。
温氏情况不好,温煦的父亲温容常常事务缠身,但从没有将情绪带给妻儿,;温母温婉贤淑,将家里所有打理得井井有条;十四岁的温铮一心扑在数学研究上,也早言明以后要成为一名伟大的数学家,温氏的担子他不要。
而所有的一切,都在温氏项目出了问题之后改变了。
“温氏情况严峻,那些叔伯更是慌张,这下子倒都不记得什么家主之位了但他们又舍不得这块肉,”温煦冷笑一声,“到底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他们一直栖在温家这颗暮迟老树下好日子过惯了,没了乘凉处一群没本事的人,还能有什么舒服日子过呢”
“是以,为了延续他们嘴里所谓的温家荣光,他们拖了一个月,竟是想出来一个丧心病狂的主意”
说到这,温煦声音声音隐隐起伏,他骤然将啤酒罐捏扁,气泡成堆溢出滴溅而下,细弱的滋滋声轻响在安静空荡的天台,添了几分诡异。
温煦手上还未收力,手上已经变形的铁皮罐昭示着他心间汹涌,他手臂上青筋暴起,闭了闭眼费力压制心中熊熊恨意。
“止宁这个地方,源起就是温家。”
“他们想的主意”温煦红着眼咬着牙,一字一句皆是他压着恨怒从齿缝之间憋出“就是攀附当势家族让温家成为他们的走狗来换狗屁荣光延续”
“而这什么止宁中学也是因此诞生”
温煦音量不自主提高,响彻了整个天台,回荡出阵阵颤音,让盛景的心也是一撼。
对家族众人的提议温容自然是极力反驳,这样做简直就是自跳火坑,但他一人势单力薄,根本无法和家族众人的狼子野心抗衡。
那些人早在提出之前,就已经和当势几个家族搭上了线,对他们来说抗压受控的是温容,他们只用在温家之下享受庇荫,这样的好事他们定然是极尽促成,轮番上阵劝说温容。
温煦喉间哽咽“我爸于水深火热之中挣扎对抗,那时的我却是个不懂事的毛头小子,并没有发现家里的不对劲,不仅帮不上忙还给我爸添乱,更是因为他陪伴时间少了生他气,和他吵架,我妈劝说我也听不进”
温氏情况危急和温家族人的压力让温容几乎快要喘不过气,头发开始大把的掉,身形也迅速消瘦。但面对闹脾气的儿子,他仍旧在百忙之中抽出一个下午来,和温煦进行了一场父子谈心。而那段时间温铮在外进行数学学科集训,已经好一段时间没有回家了。
“想想那时候的自己真是傻子,我爸那么明显的变化,居然一点都没有注意到”温煦抹了把眼,突然又笑了起来,“我爸他对我和温铮一直都特别好,小时候我和温铮也一直以他为荣,他就是别家小孩口中的别人家的父亲。”
“即便生意场和家族一塌糊涂,他却从来没有亏待过我们一家人分毫。”
恨意复现,变形的易拉罐掉到地上,气泡和着水洇开一圈深色。
“可是温铮不知在什么时候变了”
温铮看着温煦长大。
四岁的小温铮对襁褓之中的弟弟一见就爱不释手,小温铮每天上学回来一开口问的便是弟弟,第一时间跑去看弟弟,写完作业又往弟弟身边跑。
温煦第一次开口叫的是身边的哥哥。
奶奶一声,叫小温铮高兴得将自己所有玩具都堆到了还在爬行的弟弟身边,小小的他并不知道自己弟弟压根儿玩不了这些玩具,他只是凭着想法把自己最珍贵喜爱的,都给了弟弟。
小温铮的犯傻,看得温容和温母直犯乐呵,两兄弟能和谐相处,两人乐见其成。
两兄弟相处时间比和温容相处的时间更多,小温煦也更加的依赖自己的哥哥,时时刻刻都想跟温铮腻在一起。
温煦的学习都是温铮在负责,作业是温铮在检查,温煦刚学写字是温铮教的,可以说,温铮就是温煦的启蒙小老师。
有温铮这样的哥哥温煦一直引以为傲,两人感情深厚非凡,温煦也一直以为,他和温铮之间,会永远这样保持下去。
然而,世事难料。
“温铮他数学集训结束,是一个月之后了。”
“回来后,他第一件事没有和我打招呼,反而是冲上了书房找了我爸。”
对哥哥的忽视,十岁的温煦表示很生气,气鼓鼓的冲上楼就要找哥哥质问,为什么第一件事不是找他了
“在我爸书房门外,我听见了里面爆发的剧烈争吵,伴随着拍桌摔东西的声音,也将我满心怒气凝住,愣了下来。”温煦苦涩地扯开唇,艰涩道“他们说着那时的我完全听不懂的话,我只知道我们一家气氛从来都是和乐融融,从来没有过争吵,别说他们吵得这么激烈。”
“后来的我才明白,温铮他是在劝我爸同意族中长老的做法,然而我爸为人正道,对此等做法鄙夷厌恶不已。”
“这次争吵,以温铮被狠狠教训一番,而温铮不服跑出家门结尾。”
温铮推开书房看见门外小小的温煦一愣,然后没有多言径自出了门,房门被摔得震天响。
十岁的温煦没有见过这等架势,眼泪拦不住哭着跑进书房去找温容,对两人的争吵,温容给温煦的解释是闹着玩,并表示以后再也不会了。
温煦并不是真的一点儿都不懂,心间隐隐有着不安,却又想不出来原因,他只能听温容的解释。
温容原以为温铮气消了自己就会回温家了,可是没想到,温铮跑出去后就再也没有回过温家,也联系不上他,没人知道他去了哪在做什么。
“我爸再次见到温铮,已经过了三个月,温家岌岌可危,而温铮出现在了温氏的董事会上,众叔伯的阵营之中。”
温煦咕咚咕咚灌下一罐啤酒,下颌角还滴着水珠,他惨笑一声“他们是来逼我爸妥协的。”
“温铮啊我爸的好儿子我的好哥哥他连着对家来逼我爸让位”
温铮瞪着眼,像是要将空气盯出一朵花来。
他嘴唇木然的翕动着“这次,他们如愿了。”
“我爸被逼退位,而温铮出面,是给各位叔伯提了条件,在他成年之后,温家主权利全部放权于他,现在便可供他们当一个傀儡,满足他们温家延续荣光的想法。”
自此后,温铮再不回温家,而温容在董事会上看见温铮,当场气急攻心晕了过去,然后一病不起。
温氏暂时稳定,温家众人松了气又开始放飞自我,年仅十四岁的温铮坐镇于温氏。
热锅蚂蚁唯有温母与温煦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