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颜西垂头走出唯光,额前碎发滑落,掩下瓷白一角。她眸里有些茫然,脸上的口罩仿佛在此刻变幻成诡秘的漩涡,不断吸食热气,堵塞在口鼻前烧得她泛出几分晕意。
一声轻唤如警钟般在心中敲响,姜颜西眉头深拧起,不自觉蹲下身捂住头,“谁”
到底是什么情况谁在叫她
她将口罩滑下半截透气,晃动间眼前忽然出现一张纸巾,伴随着一道浑厚磁性的声音“小姑娘,你没事吧”
莫名其妙的唤声又消失了。
姜颜西缓了缓神,接过纸巾擦了擦汗,然后微微仰头看去,男人气度不凡,身上的名贵衬衣因弯身挤出一片褶皱,他浑不在意,深沉黑眸跳着关心之态,眉间却萦着几分沧桑之意。
她忍着腰间痛意慢慢起身,朝他礼貌地笑了笑“谢谢,我没事了。”
男人颔首,迎上小姑娘清清亮亮的眸光,他心头一动,多问了句“用不用送你去医院”
姜颜西一愣,摇头拒绝“不用,刚刚只是有些头晕,谢谢你。”
男人见状没说什么,叮嘱一句“身体不舒服,记得及时就医。”然后转身离开。
于令宸上了车,林智收回视线,一面发动车一面问“家主,那小姑娘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吗”
刚才那小姑娘滑下口罩的时候他看见了,精致难忘的一张脸,他在电视上见过,应该是叫颜西,对。
可他想不到有什么原因,能让家主半道下车,就给那小姑娘递了张纸。
于令宸摇摇头,心里感觉也是十分奇妙,他说不上来,就像是冥冥间指引一般。
他道“那小姑娘,样貌生得挺可人。”尤其那一双清灵眼眸,晶亮似星光。
林智说“她和家主您,还有几分渊源。”
“嗯”于令宸疑惑出声,他不记得身边有这样一位小辈。
“她是星于娱乐力捧的艺人,很有潜力。”
于令宸眸中诧异,但很快就淹没于层叠波涛间,他靠上椅背阖眼小憩,两瓣唇动了动“小姑娘挺好的。”
这下换林智诧异了,他自然知道,家主这话一出,便意味着颜西那小姑娘今后在娱乐圈走的必是通天坦途。
只一面,家主竟许了这番话
不待林智平复,他又听见于令宸掺着叹息的话声“林智,你说若我的孩子还在,应该和那小姑娘差不多大吧”
林智默然,原来家主是想起自己孩子了。
可惜小主人丢失了这么多年不知情况如何
时至八月,天气难得阴沉。
大清早燥意便不安分扭身转动,伙同热风肆虐天地,像是知道即将临来什么。
姜颜西捧着一杯冰柠檬茶,失神地看着窗外,昨晚她又试探性问了下盛景,但无一收获,然后她一夜辗转无奈先约了清月奶茶局,准备再做打算。
她不生气,只是想不通,还有丝丝难过。
林清月挎着小包进来,在姜颜西脸上点了份“捏扁搓圆”老套餐才放手,说“小颜西你这大忙人怎么有空约我啊”
姜颜西咕咚一口柠檬水,笑了笑“我过来找盛景,有时间就找你约奶茶呀”
“那小子”林清月一时口快“他好久没在区里了吧”
姜颜西含着吸管耸耸肩,语气随意“所以我没找到他呀,唔”她眼珠一转,“清月你知道他在哪吗”
林清月心头一跳,她大致能猜到,面上不显露丝毫,摆手笑道“小颜西你都不知道,我怎么可能知道,你直接问那小子呗”
她表现随意而自然,目光不躲不避,姜颜西失望敛眸,拉开话题不再提盛景。
两人分别后,林清月骤然吐出一口气,放松下来,还好以前练过变脸,不然就得露馅了。
她迟疑片刻,划着手机给盛景发了两条消息。
狼人啊,祝你好运
黑云压城,夜幕如墨倾倒。
突然。黝黑被暴力撕开一条参差裂口,炫目的白打亮天际,很快又被墨色浸染消泯。
雨水蜿蜒爬行车前玻璃上,被雨刮器打散,周而复始。
“温哥,能不能再快一点儿”盛景薄唇紧抿,黑眸一瞬不瞬凝着前方,手里手机一直处于拨通界面。
温煦眉心挤出沟壑,观察着前方路况,安抚说“阿盛,你冷静些,现在雨太大了,再快会出事的。”
心头如同火燎,盛景低下头,摁掉呼叫界面,重新又拨过去,听筒死死怼在耳边。
手有些抖,心有些慌。
他不停默念着,姜姜姜姜你接接电话好不好,至少让陪着你,至少听听我解释,我不是故意的
你不要丢下我
不要
看见林清月消息的时候,他刚从止宁后山巡完出来。
下午近六点,乌云已经滚滚淹没了半边天,仍在继续张牙舞爪造势他的心也在那一刻开始张牙舞爪,一面欣喜,一面慌灼。
直至浪头打卷,慌灼占据了整颗心。
他的电话姜姜一个也没接。
唰唰雨声。惊耳雷声。手机嗡声。
喧嚣。嘈杂。
这样的天气,姜颜西破天荒没有感受到害怕她陷于梦魇之中无法挣脱。
大脑每一根神经都紧绷着,画面一幕幕变幻,其主人公皆是与她神似的小女孩
小小女娃睁圆了眼,手里晃着一只老旧的拨浪鼓,两侧弹丸击打上有些褪皮发黄的鼓面,一串清脆“咚”声响起,她咧开嘴发出同样清脆的几声笑,然后蹬着小短腿跑到一个中年女人面前,那双圆圆瞳仁里载满了欣喜。
莲藕般的玉白小臂抱住中年女人的腿,小女娃仰起头俏生生地笑“张姨姨,我妈妈今天是不是要回来了”
被唤作“张姨姨”的中年女人神色有些复杂,怜惜地摸摸小女娃的黑脑袋,柔声说“是啊,你妈妈今天要回来,小小开心吗”
“嗨呀”小女娃猛地点头,弧度很大,两侧的辫子上下甩动,一张小脸娇俏而灵动。她白牙全部露出,能清晰看见上排两颗小尖牙,“小小太开心啦”
小女娃嘟囔着嘴“我妈妈好久都没回家了,小小好久都没见她了”
说完她又兀自咧着嘴笑起来“不过今天就可以见到妈妈小小好想妈妈呀”
中年女人听见她的话,神色更加悯然。
可小小的她不懂,沉浸在自己欢乐的世界。
姜颜西攥着被褥,空调徐徐吹出冷风,她却沁出了满头的汗,眉心褶皱深深。
画面一转
玄关处一阵响动,门被推开。
女人一身干练精致的职业衣装,脸色有几分倦怠,却掩不去优雅清傲的气质,她脚踩杏色镂空高跟稳稳踏进门槛是颜茴。
不待反应,一阵小旋风吹来,扒住她线条紧实的小腿,脆生生而惊喜地喊声“妈妈妈妈”
小女娃抿着小嘴,小心翼翼仰头,看见颜茴阴黑的脸吓了一跳,连带着小手都松了松。可只将将松开一点,她又抓紧了,睁着水灵灵的眼眸,鼓了两下腮帮像是在给自己打气,话声仍旧欢喜不已“我好想你呀妈妈,我终于见到妈妈了”
颜茴盯着她看了阵,眉间似微有一软,小女娃眼一亮,扒得更紧笑得更开。
颜茴缓缓伸出了手,小女娃愣了愣,眼中绽出星子,也伸出肉肉小手。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滚谁准你靠近我的”
“哇妈妈”
颜茴脸上阴云密布,盯着那小小身影眼中盛的是无尽嫌弃,还夹着一丝微弱的气恨。
小女娃被软软身子被推到在地,额头撞上玄关柜柜门,通红,泪水瞬间挂上小脸蛋。
哭声吵闹,颜茴又是一恨眼,极为不耐烦,厉声吼道“闭嘴不准叫我妈妈我不是你妈”
小女娃一哽,脸颊憋得通红,含着泪不敢发出一点儿声气儿,听到后面她忍不住扁扁小嘴“你就是妈妈”
“我说了不是”颜茴冷冷一声,褪下高跟鞋往里走去,至始至终都没有一点儿要拉起小女娃的意思。
小女娃捂着额头,扒在原地,闪闪水色在她眼眶里打转,直直望着颜茴离去的背影,像是期许着她能够回来带上她。
一分钟过去。
三分钟过去。
她慢慢垂下脑袋,两条小辫子耷拉着,跟主人一般无精打采。
忽然脚步声响起,她欣喜抬头,看见来人眸子一瞬暗淡下去。
“小小,你怎么样”那名中年女人焦急赶来,轻揉了揉她通红的额头,“疼不疼啊小小”
小女娃不答话,拂开中年女人的手,失望地自己爬起来,迈着小腿捡起拨浪鼓抱在怀里,然后缩到沙发角不言不语发呆。
中年女人看着倔强的小身影叹了口气,翻出医药箱来,“小小乖,张姨姨给你额头上点药,一会儿就不疼了。”
小女娃一动不动,中年女人抹开药给她轻轻揉按着。
小女孩肌肤娇嫩,额头鼓了个包起来,还隐隐渗着红血点,她却像是感觉不到痛意一样,一声不吭,任由中年女人动作。
中年女人许是看得心疼,吹着她额头忍不住说“小小啊,你下次就离你妈妈远点儿吧,上上次磕了膝盖,上次手臂不小心被划,这次又”
中年女人的话蓦然顿住。
她发现小女娃瞪着她,像是盯着仇人。
小女娃亮出尖牙,一字一句说“那、是、我、妈、妈”
中年女人话哽住,眼里泛起泪花,拍拍小女娃说“好,你妈妈,是张姨姨说错话了,张姨姨不好,我再也不说了,小小先擦药好不好”
姜颜西头猛然一疼,再一看场景已经转换。
小女娃似乎长大了一点,从前藏了星子的眸无甚神采,只余微弱的光,堪堪夹在黑缝间。
她躲在一间房门背后,两侧是圆圆的小拳头,紧紧攥着,还不到一个包子大。
顿了顿,有了声音。
是两个女人压着声气儿的交谈声。
“唉,小小实在太可怜了些,你说天下怎会有这般母亲不管不顾就算了,每次小小巴巴上去,都弄得一身伤,小小那么乖一孩子,她怎么忍的下心啊”
“是啊,一说到让小小离她远点儿,小小反应还特大,坚持她是她妈妈”
“你说她以后会不会醒悟,对小小好些”
“哎,我看悬”女声压得更低,气声很重,有些含糊,但还是能清晰听见“你以为她为什么对小小这样,就是因为小小的爸,是她的心结”
“具体的我也不清楚,反正那男的不是什么好东西,连带着小小不受她待见,她恨不得没有这个女儿的,连名字都不愿动心思。”
“这不小小这个名字,还是看小小她一小团,越长越大也没有自己的名字,这样叫着来的”
“两个大人之间的事,和孩子有什么关系啊,可怜了小小唉”
“”
随着两人的谈话,小女娃眸里的星子尽数散去,眼眸漆黑一团,了无神采。
这次她没有出去。
没有再阻止她们议论“她”。
之后画面里。
小女孩变得极为顽劣,瞪着漆黑的眼、摔东西、整蛊欺负人颜茴几乎没有出现,即便出现那张脸也是黑如锅底,逐渐至麻木,无视。
她个子一点点拔高,捡回了小跟班,稚嫩骨相上看来是盛景。
小女娃将人带回了别墅,每天指使着盛景做这做那,盛景脾气好的都依着她,没有半句怨言。
不知何时,小女娃的态度发生了变化。
精致小脸上的神色越发狰狞,对待盛景越来越过分
长时间不给饭吃,再放狗追咬盛景,盛景费力将狗制住,她气冲冲上去踹了盛景几脚,坚硬的小方跟重重落在盛景身上,蹬出青紫,划出血丝;
冬天将人故意扔在雪地里,盛景僵硬麻木地站立着,寒风吹着他单薄衣衫,很快黑色头颅上积载了厚厚一层雪,他脸色乌青,薄唇泛白,连睫毛上也结出了霜色;
触了盛景底线的事盛景不愿做,她变着花样儿折磨他,将人按进水里,用细细签字笔在盛景身上用力写字,笔头扎进头肉里留下小小一黑点
姜颜西睫毛湿漉漉一片,眼泪自眼角淌出,她无意识地不住摇头,神色极为难过,嘴里呢喃着“盛景盛景不要”
“颜西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