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言安到京兆尹衙门的时候,门口的衙役客客气气地将他迎了进去。
捕快客气地跟季言安说了一下经过,有人状告他,一会要上堂。
像京兆尹这样的地方,审案,没有双方同意,是不开放给百姓围观的。
除非
“大家给我评评理,我家堂侄女,养到十八岁,可心可肺的大闺女,被举人老爷打伤,还带府里去了。”
“强抢民女啊”
“有没有天理啊”
京兆尹府衙大门口,突然冲出了一个四十几许的妇人。
冲到大街上,往地上一瘫,就哭哭啼啼的哭诉起来。
“我来找青天老爷状告他,那恶人还被请到偏厅去喝茶,谁知道是不是给府尹大人送礼去了。”
“可怜我的堂侄女,可怜我们贫穷人家,无依无靠”
“小满啊,婶娘对不起你啊,可怜你爹娘早早去了,竟这般遭人欺凌”
“那举人老爷,是什么大儒高徒,婶娘没法子啊,婶娘只能求青天大老爷了”
“求求诸位好心人,替大娘跟青天大老爷请个愿,请大老爷公开审理”
妇人蓬头垢面,拍着大腿嚎得震天响,眼睛揉得发红,眼里却愣是憋不出一滴泪来。
百姓们都不傻,看热闹归看热闹,但也没几个人真的去帮她像府尹请愿的。
这时,人群中一个书生打扮的青年,上前几步,扶起了妇人。
“朗朗乾坤,岂容他区区举人,一手遮天,大娘莫哭,晚生愿帮你请愿。”
书生说着,转身面对围观众人道“大家发发善心,帮这位大娘一个忙,一起向府尹大人请愿。”
围观的大爷大娘,吃瓜的吃瓜,磕瓜子的嗑瓜子,小孩们从大人背后探出头来看热闹。
就是没有人应声。
这是京城,当谁没见过世面啊
这是京兆尹,当是菜市场砍价啊,一起去
看热闹行,给自己惹祸,还为了陌生人,那不能。
书生脸有点僵,妇人的嚎叫渐渐弱下去,累了。
这跟他们原先想的不一样,不该是群情激奋,一呼万应吗
眼看这戏唱不下去了,暗处观看的人暗暗焦急。
附近茶楼二楼的包间里,窗户开了半扇,两人往外观望。
小厮打扮的人拉了拉身旁男子的袖口,“八哥,现在怎么办”
崔八不解地扫了那边一眼,他也不明白,怎么一开始就不按计划来
“除了民众请愿,还有什么方法能让京兆尹公开审理”
“好像是要有个德望高的先生,或者是员外,大善人之类的来请愿,也可以。”
“我们手下,有这样的人吗”
“有,南城必罗街上的苟员外,是我们的人。”
崔八瞪了小厮一眼,“那还等什么,还不快去”
内堂,京兆尹王大人哼着小曲,一派悠闲。
不过是个平民告举人的官司,小案子,一刻钟他就能把案结了。
江捕头敲开了内堂的门。
“大人,这举人不一般,是落霞山裴大儒新收的六弟子。”
“这种人物,能看上一个民女”
王大人一脸不解,“难不成那名女子很美,跟梨园的兮兮姑娘一样的美人”
要说兮兮姑娘,那容貌,那身段,啧啧
“我们的人还未见到那位民女,只刚把那位季公子请了回来。”
“可不能慢待。”王大人交代道。
天子脚下,别目光短浅,把自己路走绝了。
“大人放心,属下晓得。已经请那位季公子去偏厅用茶了。”
“你也别耽搁,去季家,把那个民女先带过来。”
“是,大人。”
两人刚谈完话,一名衙役进了内堂。
“大人,不好了,那名状告的妇人,在府衙外面哭诉,要求公开审理。”
“这愚妇。”
王大人气得二郎腿也不翘了。
本来是一件小案子,这样闹,是何居心
谁给她的胆子
不对,这很不对。
“小六子,去把任师爷请过来,今天这案子不对劲。”
身为堂堂南离皇都,上陵城的京兆尹,王大人可不是靠哼曲儿立住脚的。
“那妇人,是自个儿来报案的”
“两口子,跟她男人一起来的。一早,大人还未上衙,就敲响了咱们京兆尹的大鼓。属下亲自替他们立了案,安排他们等候大人开衙,就先去请了那位季公子过来。”
他还未到季家,就在路上碰上季言安,只得先把他请回府衙了,那民女还得再跑一趟季家。
“先别去提那民女,这事不对,咱别成别人手里的枪了。”
王大人在京兆尹这个职位上,深耕了二十载。
自圣上登基,他便上任。
这二十年来,虽然升也升不上去,但是别人,也拉不下他来。
靠的就是他一向的谨慎。
“那,外面那妇人,可要先提进来”
这样闹也不像话。
王大人顺着自己的山羊胡,沉思片刻后,还是觉得静观其变。
“不用,让她闹吧。有人斗法,我们隔岸观望即可。只要不错手或者顺手,把我们给拖下水,让她泼几滴脏水又能如何”
王捕头恭敬地看着王大人,点头称是。
他对这个堂叔的行事,一向佩服得紧。
李堇没有急着去衙门,她在等消息。
一盏茶喝完,云六云七相继回来了。
“石小满的堂叔和堂婶,一早去京兆尹击鼓,状告姑爷当街伤人,强掳民女。”
“姑爷呢”
“姑爷到了府衙了,乐公子和云三跟着,主子放心。”
般百般乐是般总管的义子,所以云卫称一句乐公子。
李堇这才稍稍放心,后日就要入场了,这背后的人,真会挑日子。
“石小满呢”
“人还在小院中。”
“让云大带两人过去帮云五,看紧了。”
“主子,我们现在要去府衙吗”般可问道。
“让我想想,般可,我总觉得不对。”
李堇有点躁意,明明石小满在她的把控下,可是她总觉得忽略了什么地方,心头烦躁得紧。
当街伤人,顶多赔点银子。
强掳民女,这顶帽子要扣实在季言安头上,也没那么容易。
就算扣实了,也不过一句误会,把人放了就是。
凭这两条,拦不住季言安科考的。
那幕后人究竟在布什么局
京兆尹对面,酒楼包间。
一个二十来岁男子,头发梳得齐整,一丝凌乱的发丝都没有,上戴一个金冠。
一身精致的锦袍,腰上的衣带上,嵌着几颗鹌鹑蛋大的翡翠。
端是,富贵逼人。
他一落座,身旁的小厮立马上前,从自带的包裹里,取出一套纯金茶具,摆在他面前。
男子时不时扫一眼府衙前的闹剧,一派悠闲。
包间的门被轻轻敲开,一个提剑的护卫闪身进来。
“卓公子,崔八那边安排人去请苟员外请愿公审了,您放心便是。今日那姓季的,定然声名狼藉,吃不了兜着走。”
卓公子似笑非笑地睨了男子一眼,声名狼藉
崔姓的这些武夫,哪能知道他卓爷的手段。
府衙门口的闹剧,随着苟员外的到来,草草结束。
两刻钟后,衙役出来宣布,这案子,将马上公审。
王捕快带着一队捕快,往梧桐街季家而去。
卓公子这才对男子道,“去,告诉崔冼,可以放狗出笼子了。”
男子连忙领命出去,跃上了屋顶,一个绿色的令箭发出一声尖啸,窜上高空,拉出一条长长的绿痕来。
季家正厅。
“主子,京兆尹宣布公审”
云七最近的消息带了回来。
李堇听罢,琢磨了半晌,还是想不通对方的用意。
“让人盯着那位苟员外,小院那边,按原计划行事。”
“是。”
王捕头到季家的时候,门房没有拦,按照李堇之前的交代,将人交给了钱管家。
“王捕头这边请。”
一路,王捕头都被季家的宅子震惊着。
就算是裴大儒的弟子,可是据说出身山村,只是区区举人。
这梧桐街的五进大宅,也就裴大儒的四弟子,冠军侯府的陆大少爷,现居当朝副相的陆相爷才置办得下来吧。
难不成,是陆相爷替师弟置办的
正厅,一个看起来不过十五六岁的女子,端坐其上。
女子戴着面纱,见到他们几人进来,微微颔首。
“王捕头请坐。”
王捕头推辞了,“季夫人,在下奉府尹大人之命,前来带王小满姐弟上堂。”
“可以,他们姐弟二人就在后院,请王捕头稍候片刻。”
李堇转头叫过钱管家,“你去将他们姐弟领”
“轰。”
话音未落,一声巨响,从后院传来。
般可一个闪身,落在李堇身侧。
正厅外,云六云七奔进来,挡在李堇面前。
青叶也连忙张开双手,护住李堇。
王捕头被巨响吓了一跳,接着看到李堇被团团围住,有些发愣。
这架势
“云六云七,你们先退下。”
云六云七退到一侧,李堇铁青着脸站起,“是后院。”
“季夫人”
王捕快跟着李堇来到小院子的时候,吓了一跳,眼前一间正厅两间卧室,都化为废墟。
院子里一片坑洼。
“这是,炸药”王捕头脸色发青。
此时李堇的脸色,比王捕头更难看。
“来人,快去看看,我们的人有没有事”
府里的下人虽然害怕,但夫人吩咐也不敢推辞,赶紧去翻找起来。
云六云七也朝着云五时常藏身的角落找去。
李堇万万没想到,他们竟然敢用炸药
用炸药,炸她的院子。
李堇气得胸口上下起伏,她今天吃大亏了。
竟然让人,把炸药这么危险的东西,扔到家里来。
这唯一,扔她身边呢
不对,南离,南离竟然有炸药
“般可,我们南离,有炸药”
般可也脸色难看,她不确定这炸药落到主子身边,她能不能及时救走主子。
“是军中秘方,外面不该有才对。”
此话一出,王捕头隐晦地看了般可一眼。
“主子。”
图灵抱着一只小狗过来。
李堇扫了一眼,很普通的狗,就是有点小。
棕黄色毛发的小狗,腿脚出乎意料的利索。
挣脱了图灵,很快冲到废墟上,来回嗅。
“主子,屋子底下没有人,院子里也没有。”
李堇气极反笑,带走人就算了,还炸了她的院子。
这是干嘛
死遁
明明一会都要上公堂去指证言安,有必要来这一出吗
王捕头看着气呼呼的李堇,声音不自觉的放低了点。
“季夫人,那对姐弟”
“原来是住这里,现在,你也看到了。”
“这”这让他怎么交差
“你看到什么,回去就说什么便是。”
王捕头前脚刚走,云五后脚就从暗处出来。
“还是那日来的大老鼠,把人带走了。老大他们都缀上去了。”
李堇扫了云五一眼,身上有些狼狈,头发凌乱,好在看着没什么大伤。
“炸药怎么回事”
“是从王小满的房间爆炸的,应该是离去前,布好线点燃的。是属下疏忽。”
云五万万没想到,那个他看不上的蠢货,狠狠地摆了他一道。
“你说,他们到底想干什么”
带走两姐弟,李堇早有意料。
小院这边,一直都是一明一暗两名云卫配合轮岗的。
那日云五被王小满支到前院,临走了就提醒了暗处的云十一。
来人离开小院,云十一就缀上去了,可是对方身手颇高,云十一怕打草惊蛇,不敢跟太紧,就被甩掉了。
后续那人又来找了几次王小满,身法最好的云三亲自追踪,终于找到他们的落脚点。
今日那人再来,他们也是做好准备的。
可没想到,竟有炸药这一出。
“这炸药,肯定是那大老鼠带来给王小满的。”云五嘟嘟囔囔地道。
这还用说嘛
李堇无奈地叹了口气,想不通暂时就不想了。
“调两名云卫过来,守着这里。”
李堇总觉得这炸药炸得,太不对了,又多交代了一句。
“记得隐在暗处。”
“般可,走,我们去京兆尹衙门。”
想不通就不想了,她倒要亲自去看看,那人,卖的什么瓜
酒楼包间。
提剑的护卫,再一次推开门。
“卓公子,崔冼那边传来消息,一切顺利。”
卓公子脸上闪过一丝得色。
他可不是崔三崔八之流的武夫。
他不过二十出头,就得义父重用,凭借的,是脑子。
什么大儒弟子,什么狐狸崽子,卓爷我玩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