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完了看来是都认全了。”
季言安用力握了握肘下的扶手,强忍心中翻腾的思绪。
就要接触到他一直追寻的幕后黑手了,终于,到了这一天了。
“认全了就带下去,云大,带人去分开审。”
“是,姑爷。”
云大带人,将厅中数只捆得严实的粽子提溜了下去,只留下,卓公子一人。
“这位卓公子,我想,我们可以先聊聊。”
方才头套被摘下来,光线刺激得卓公子的双目,不自禁地流下几滴泪来。
此时,泪珠挂在卓公子的眼角,竟有几分楚楚可怜。
嗯
如果,忽略他越发青白的脸色的话。
卓公子头发有些散乱,那个精致的金冠金簪,松垮垮地戴在他头上,要掉不掉的样子。
身上的锦袍,好几处污渍,特别的后臀部位,跟前胸部位,大大的脚印,清晰可见。
唯独那条翡翠腰带,依然保持着完整,牢牢扣在他的腰上。
卓公子有些恍惚,有多少年,没有这么狼狈过了
自十岁那年,他将一个欺负他的小太监,推落到枯井里,正好被主子撞上。主子喜欢他的狠劲,将他交给了义父调教,他的日子,就越过越好了。
十五岁那年,为主子出谋划策,指出要小心那狐狸崽子,更是得到主子的另眼相看。
八年来,噢不,快九年了。
他一直,都是主子面前的红人。
他义父已经年迈,他是最有可能的接棒人。
他将会成为,主子身边,最得用的大太监。
最近,在季言安处屡屡失手,义父将重任交给了他。
今日这一出戏,他布局了多日了,环环相扣,用心险恶,将民心算到了极致。
可是,为什么,莫名其妙,他就栽了
他都已经在回宫的路上了。
再过一条街,就是皇宫西门。
万万没想到,一刻钟后,他竟到了季家,像一只死狗,被丢在地上,苟延残喘。
前方,那季夫人,突然从椅子上站起,吓了卓公公一跳。
她并没有搭理他,而是走到一旁,下人刚搬来的桌椅前,坐下。
般百将书房取来的笔墨纸砚,一一摆好。
般可挽起袖子,露出细白的手腕和小半截小臂,接过他手中的墨锭,研起磨来。
般百被那抹白烫了下眼睛,连忙转过头。
刚要提步离去,想了想,站在般可侧前方,背对着她,瞪着地上的卓公公。
那位置,很刁钻,正好挡住季言安和卓公公的看向般可的视线。
李堇铺好画纸,用纸镇压好,抬头见般百杵在面前。
“般百你挡住我了”
她都看不见卓公公了。
般百尴尬地笑了笑,眼角的余光见般可研好磨,放下袖子,这才快步走回季言安身后。
李堇盯着卓公公瞧了好一会儿,才提笔在纸上画了起来。
她作画的速度很快,借鉴着现代素描的手法,寥寥几笔,卓公公的相貌就跃然纸上。
意识到季夫人,竟是在画他的画像,卓公公瞪大眼睛,想了什么,又缓缓放松下来。
就在这时,季言安不带任何情绪的一句话,丢到他耳边。
“两条路,选死路,还是活路”
卓公公抿了抿干裂的唇,直起上半身,看着前方的季言安。
“死路是如何活路又是如何”
“我要什么,你难道不知”
季言安的反问,让卓公公的心,咯噔了一下。
他知道,他当然知道。
求活,就得出卖主子,出卖义父。
求死,自然就是死咬着不开口。
但是对卓公公来说,这两条路没区别,都是死路。
他今日落入季言安手中,就算他活着出季家的门,主子也不会让他见明天的太阳。
“或者说,好死和不得好死,你选哪条”
季言安从不认为,这卓公公是什么死士忠仆。
在云卫告知他,卓公公胯下无物,是太监的时候,季言安就知道。
端看,卓公公和他的主子,是靠什么牵扯在一起,是恩情亲情还是利益
是利益。
卓公公挣扎了好一会儿了。
他的双手被绑住,双脚也被捆紧,他借不了力,怎么也站不起来。
他不想下跪了。
跪了一辈子了,谁临死还要跪着
起是起不来了,卓公公索性放松上半身,直直地往后,倒在地上。
平躺着,望着屋顶的横梁,卓公公吃吃地笑了起来。
“我活不了。季言安,我的主子,可没那么心软。我们这些手下,哪个体内没服点毒”
身为主子,哪个没点控制底下人的手段
“来人,让图灵过来一趟。”
李堇吩咐完,轻拍了拍季言安的手,他的脸色,实在太难看了。
“主子,是断肠红。这种药很多世家都在用。由九十九种配药,炼药时,严格按一定的顺序。解药,也必须对应毒药的顺序配。”
也就是说,除了炼药的人,没人知道解药的顺序。
季言安靠近卓公公,俯视着他。
“反正都要死,为何一定要守口如瓶”
难道是有什么牵制,在他主子手里
卓公公嘻嘻地笑了笑。
“我孤身一身,没什么牵制,但是我不会说的。”
“既然体体面面离去,卓公公不想要,那我也不介意对你用刑。”
始终问不出来,季言安满脸戾气。
好不容易抓到一条不算小的鱼,却问不出一点线索。
“我就不信,你那么能挨,受刑也不怕。”
般乐靠近卓公公,一脸狞笑。
“别”
卓公公吓了一跳,他可不想受刑。
他这养得白嫩的肉,可不想受疼。
那就小疼一下好了。
唉
一缕黑血,从卓公公嘴角流下。
般乐急忙扑了上去。
“主子,姑爷,人没了。”
明明嘴里的毒牙都拔了,没想到,这卓公公指甲上,竟然涂了无色无味的剧毒,掐破掌心,见血封喉。
傍晚,般乐将问到的信息,都归整了过来。
“目前只知道,他们有个地方,是专门养打手的,那些崔姓护卫,就出自那里。这些公公的来历,那些打手都不知道。”
“万梅山庄”
“在上陵城西门出去,二十里外的拓林山上。”
“那画像,也去查一查。”
“是,姑爷。”
般百卷起画面,面露难色。
“万梅山庄好查,就是这公公的来历,怕不好查。”
无论是皇宫内院,还是王侯府邸,都是侍卫林立,暗卫重重。
动不动就能给你拉出一支私军来。
“尽力吧。”
那里,是他们力所不能及之处,除非
季言安转头,和李堇的视线交汇。
两人心照不宣。
将人都打发出去,两人在床前的矮榻上落座。
旁边小红炉上,烧着一壶水,咕咚咕咚地冒着热气。
季言安伸手提起,冲泡了起茶来。
“当务之急,先是你春闱一事。查那凶手之事,不急在这一两日。”
李堇委婉地相劝,季言安叹了口气,点了点头。
“只以为,这次离真相很近,没想到,竟是连边都没摸到。是我心急了。”
“也不算没收获。”
那万梅山庄,也是一大收获。
李堇翻找出棋盘,放在小桌上,执黑先落了一子。
“也对。”
季言安接过端起白子,抱着怀中,抓起了一把,徐徐张开了五指。
白子啪啪啪地陆续落回白瓷瓮中。
突地,季言安收拢十指,一只白子留在其手心。
就算那人再能耐,他一次捞起一子,总有一日,能把这瓮中的白子,都捞出来。
“这万梅山庄,既然是那人培养打手的地方,只要能把它打落,那可不只是一颗子,至少,也是断他一臂。”
武力,在任何时候,都很重要。
两人你一子,我一子,下起了棋来。
很快,黑棋就被围困住,左突右奔,都无力回天。
“不玩了不玩了,我要去研究研究新菜,我的店,很快就能开业了。”
李堇耍赖,抓散了棋盘。
季言安笑了笑,曲起食指和中指,轻敲了两下李堇雪白的手背。
然后,一颗颗将棋子捡回瓮中。
临出书房,李堇停住了脚步,转过身来。
“言安,其实我不介意让那位知道我身份,但是我觉得,最好是在你高中,我们完婚之后。”
李堇怕生变。
“我明白。”
季言安更怕。
“我是想着,其实,我们可以找杨府遇到的那位帮忙,你觉得呢”
这几日,季府周围有暗卫来盯梢。
云卫跟来人交过手。
云大说,那路数,跟他们的像又不像。
如果李堇猜得没错,那应该是,太子的人。
他八成知道她的身份。
现在就是,不知道彼此怎么想。
她本来觉得,各自安好挺好的。
“堇娘有什么打算”
“我想,见见他。”
这偌大的上陵城,乃是南离京城。
这里,藏龙卧虎。
她不透露身份的话,后面,一不小心,栽了都不知道。
强权能压死人。
睿王跟她的合作关系,太单薄了。
最好的办法,当然是找亲哥哥的大腿抱。
“如今,最要紧的,自然是春闱。”
季言安点头,喝完了杯中的茶水,回到了书桌旁。
没有人喜欢,总是依靠别人。
季言安,自然也不喜欢。
风尘仆仆,荣王府的车队,刚刚到了京城城。
马车上,离倾城一肚子火。
本来催着侍卫加快行程,结果驿站换的马,远不如荣王府的马品种好。
赶起路来,比原先累瘫的马匹还慢。
回来一路,竟比过去还要多上几日。
明日春闱就入场了。
离倾城是万万不敢在这个时候,去偶遇季言安的。
季言安能走到首辅,金榜题名,一甲魁首,是很重要的一步。
她下半辈子,能不能成为风光无两的首辅夫人,可就系于季言安一身了。
回到荣王府,离倾城立马打发人出去,打听季言安的消息。
很快,就知道了他在来京第二日,在国子监求阅卷,被梁副监正拒绝的事。
虽然不知道,后来梁副监正为何又同意了,但是,他竟敢拒绝季言安,简直找死。
不过区区一个副监正。
还有,那个叫石小满的贱婢,竟敢污蔑季言安,还敢上府衙告他,简直找死。
季言安的为人,没有人比离倾城更清楚。
他是女色上,并不看重。
前世,他虽然娶了薛家小姐,但是,离倾城知道,薛小姐到死,还是处子。
这都是为了她。
思及此,离倾城满脸甜蜜。
“父王,这些日子,太子哥哥有没有来看我”
荣王宠溺地看着爱女,她和她的母亲,荣王妃阮氏长得极为相似。
“太子这十来日都没来过,可能是知道你不在,就没过来了。”
“那我明日去东宫,找太子哥哥玩。”
自己的女儿,从小就很得圣上和太子喜爱,这也是荣王为何那么疼女儿的原因之一。
“刚回来,你要去哪里”
看离倾城换了骑装要出门,荣王不由生奇,不是说明日才去东宫
“女儿出去一趟,晚些就回来。”
见离倾城不肯说,荣王也未多管,由着她去。
女儿有圣上和太子的另眼相看,在这京城中,没几个人敢惹她。
就连几位公主,都不愿意跟离倾城冲突。
离倾城带着侍卫,提着鞭子,上了马,一路直奔京兆尹衙门。
“大人,不好了。倾城郡主去了女牢。”
王大人噗一声,将嘴里的茶水喷出。
“怎么没”
王大人想问王捕头,怎么没拦住倾城郡主
可是话没问完,自己就打住了。
谁敢拦啊
他敢吗他也不敢。
很快,衙役又来报,郡主走了。
“但是”
王大人不耐烦地一翻白眼,“但是什么”
“石小满死了。”
被郡主拿鞭子,活活抽死了。
“这”
王大人和王捕头面面相觑,郡主这也,太过无法无天了一些。
但是,他们能怎么样
“就说,毒发身亡了。今日女牢的人,都让她们把嘴咬紧了,不想死的话。”
国子监举子泰半明日要入场科举,都在家中自习,所以,国子监中,有几分冷清。
但离倾城到国子监的时候,正值中午,举子们刚用完饭,三三两两在散步消食。
离倾城风风火火地闯进国子监,引得一番瞩目。
梁副监正在他自己的公房。
小厮送来的饭菜,只吃了几口,就放在一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