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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 章
    那老仆妇一听这话整张脸搓巴在了一起,她乜斜着眼睛看一眼红玉,"粳米粥也是张口就能要的这整个府里一年才得五十斛300斤,送过给这个亲戚那个亲戚,剩下的老太太那边尚且不够呢,哪有多的给什么一奶奶二奶奶。"

    红玉一哽,在她的映像里王熙凤是自一出现就是叱咤风云呼风唤雨的人,所以并没想过自己会受这为难。

    她从那串话里挑捡了挑捡,蹭到老妈妈旁边两手挽着对方的胳膊,睁大了眼睛十分惊诧的样子,"这里的米竟只供得起老太太一人吃么我昨来时见这府邸十分恢弘气派,内里竟是这样精穷了"

    这老妈妈被红玉真心实意的惊诧和行动之间的亲昵噎住,前面的话收不回来只能硬着头皮道,"什么精穷了不要胡说八道,这粳米是御田里的粳米,也就侯府这样的才能一年收个五十来斛了,要是在小门户家里怕是一辈子也见不着。"

    红玉一副全然信了的样子,"怪道说是紧着老太太那边用呢,老太太今儿怎么有兴致去二奶奶屋了"

    "什么去二奶奶屋了"这次轮到老妈妈惊诧。

    "妈妈刚才不是说这粳米是紧着老太太用的么老太太没去二奶奶屋里,二奶奶叫粳米粥做什么"

    "还不是她"那老妈妈正想说还不是王熙凤在这里折腾人,可被红玉这么一说又害怕凡事或有的万一,万一这其实是那新奶奶使的花招,哄老祖宗去了她院里,然后说是自己要粥等她们上套。

    于是这老妈妈只能揣着不情愿,将早已熬好的粳米粥舀出来调成了糖粥,交给红玉送去。

    红玉拎着食盒跨出门槛子,在心里勾勒了一下去王熙凤院的路线,迈步转弯,没想到在墙根底下遇见了两个人,这两人正好是刚刚那个跟她要粥的丫头和昨日里才刚刚见过的二奶奶王熙凤。

    高墙之上刚刚被红玉浇过的青藤吸足了水,餮足地攀着墙檐,摇晃着藤叶将她们的相遇勾连成一片斑驳的影。

    王熙凤要这碗粥虽是临时起意,不过也是在盘算之内。

    王熙凤打算立威,并且她打算把这一记杀威棒打在头最铁的人身上。

    这种头铁的人往往是世代在府里伺候的,因着侍候了几代主子就蹭糊了主子和奴仆之间的界限,出入要丫头小子们伺候,日常要小辈主子们敬重,踩平了自家和主人家的门槛,家里的库直通府里,家里的账全赊府上。

    想整治这些人不是一棍子上去就能打死的,因为他们彼此之间你是我妯娌,我是他表亲,本就盘根错节的关系被利益一粘,成了一张互相掩映、密不透风的网。

    不过王熙凤到底是王熙凤,她还是很轻易地在这张网上找到了一根线头,把这个小厨房布置的滴水不漏的人是一对婆媳,既然是婆婆和媳妇,那多少是能寻得着一点龃龉的。

    那么现在她差的就是一只能拽住线头的手了。

    这手当日不是林红玉,她可没傻到指望这么个小娃娃。

    她挑中的手是红玉的母亲,这位母亲不肯为她这个无关的人出手,但至少是会为红玉出手的。

    母亲总是舍不得女儿受委屈,王熙凤要做的就只是让红玉受些她母亲见不得的委屈。

    前天王熙凤就一口酥豆腐将厨房的老婆子们一点脸面不给地骂。

    昨天王熙凤拿着一句太太屋里丢了东西,差使得整个厨房的人没有半刻可以歇息。

    今天王熙凤让红玉帮她跟小厨房要一碗常是为老太太备着的粳米粥。

    明天林红玉会是被王熙凤派来准备接管小厨房的人。

    可没想到事情在今天出了些岔子,红玉用一副什么也不知道又什么都好奇的模样,在那些老婆子面前把她跟自己撇开了。

    不过走岔了,再走回来就是了。

    “二奶奶,”红玉向着王熙凤行了一礼,问道,“这粥还送二奶奶园子里去吗”

    王熙凤没应声,向着红玉走了一步。

    在这微小的一步里,红玉瞧见藤叶疏漏的光影恰如其分地夸张了那具身体的形状。

    对面的人勾着颈子,胭脂的暖香在干燥的空气里升腾,抬高下颌,潋滟的嘴唇被带进一簇耀眼的光线,翘起嘴角,抬高的眉眼展现出一种类似鸟雀开屏的俏丽。

    "你倒是机灵,"传进耳朵里的声音里带着点勾勾搭搭的粘连,王熙凤说着直起身子把在那一瞬里倾泻的美从斑驳的追光里撤回,而后全部收拢在钗环锦缎包裹出的彩绣辉煌里,“既然这粥是给老太太的,你便跟我一齐送到老太太那去吧。”

    红玉愣声答应,她心里觉得好奇怪又好不明白,所以根本腾不出一点空来记住从厨房到贾母小院的路是怎么走的,倾听王熙凤是怎么把老太太哄得笑语连连,思量王熙凤为什么把她叫到屋里干巴巴地坐了半个下午。

    让她奇怪和不明白了这么长时间的事却只有少之又少的两件一,她奇怪王熙凤是怎么在行动里藏了那么多的

    那么多的

    那么多的诱惑。

    二,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觉得诱惑。

    她不明白的,王熙凤明白。

    王熙凤坐在梳妆台前,从镜子里看平儿帮她拆了髻,帮她把鬓角抿齐,又用手去梳理她乌黑如匹练的头发,镜子里的是个窈窕风流年华正好的新嫁娘。

    “那丫头,你看着如何”

    “我看倒是十分呆,"平儿想着什么好玩的事情似的,放下梳子奇道,"让她走便走,让她等便等,让她留便留,没一句话说也不问个为什么,难为我还准备了一箩筐的话,竟一个字没用上的。”

    王熙凤被这个呆字逗笑了,她想起下午时红玉坐在那儿一副百思不得其解的样子,“是呆。”

    那日红玉被林之孝家的带着来时王熙凤便见识过了她的呆愣,王熙凤见识过的人很多,那种呆愣她却从来只在男人身上见过。

    这不陌生的呆愣出现在一个女子身上,让她觉得有些奇,缓缓地,这奇里又生出了十二分的自得。

    一个男人为一个女人呆楞十个里有九个是因为淫,而一个女子为一个女子呆楞十个里有十一个是因为清清白白干干净净的倾慕。

    林之孝家的早已经习惯了自家女儿的呆楞,这会儿她就坐在床沿,盘问这块从自己身上跌下来的呆肉第一天上工都做了点什么。

    "倒也没做什么,"红玉趴在床上很是心宽地答道,"佳蕙叫我浇花,我浇完正好遇着二奶奶遣人要粥,我便跟厨房里要了送去,出门刚好遇着二奶奶,于是跟着二奶奶一起去了老祖宗那里,后来又在二奶奶屋里坐了半日,这一日就晃过去了。"

    林之孝家的听着这话张了张嘴巴,半晌憋出来一句,"这个二奶奶好鬼的心思。"

    红玉翻了个身,兴致勃勃,"怎么说"

    "那些个妈妈们十个里有九个和二奶奶不合,明日定会为难你。"

    "为难我"红玉不知道五道门外的野火怎么就烧着了她这条池鱼,“为难我做什么”

    林之孝家的瞪了她一眼颇嫌她愚笨的样子,“你本就是二奶奶提议安排过去的,在二奶奶身边的时候又跟平儿一等的待遇,这谁不觉得你是二奶奶的人”

    "我哪里和她一样了,"红玉觉得十分冤枉,“ 她是大丫头的份例,我是烧柴女份例。”

    “这才进府一天就知道什么是份例了,你倒打听得挺多。”

    红玉现在也明白王熙凤是筹谋着算计她娘呢,她可没有让自家娘亲趟浑水的意思,问道,“那我明儿装病不去”

    “明儿个装病,后天呢你能一直病下去吗”林之孝家的捏了捏女儿的耳垂,“你可是要健健康康长命百岁的,别瞎装病,平白沾了晦气。”

    "明儿,"林之孝家的想了想,"她们要为难你,你就找二奶奶给你做主去。"

    接下来几日,红玉的境遇果然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第二日她一进院子,李嬷嬷就指着堆在墙角的三大麻袋土豆要她把这些东西皮削了,红玉估计了一下觉得自己没有这能力便和李嬷嬷说,焦婶子吩咐的叫她跟着佳蕙。

    于是佳蕙也被李嬷嬷捉来,跟着红玉一起'受难'。

    佳蕙对此没有什么怨言,一来她本就是粗使丫头这些活她早干惯了的,二来她等的就是老嬷嬷们排挤红玉好出来唱白脸的,如此一来红玉人也走了她也谁都不得罪。

    结果劝人的车轱辘话说了一箩筐,手上的活计从削皮变成了洗菜红玉都还没走,佳蕙终于地打过来一记直球,"我真是不明白,你受这罪干什么"

    厨房里的人都走光了只剩下个值夜的婆子,佳蕙揣着一肚子的闷气,借着灶台的余温热了些水兑到两人洗菜的盆里暖手,"回家给你妈说一声换个地方的事,怎么还在这里赖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