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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 第 80 章
    出租车停在十字路口。

    李筠说“就在这里下吧。”

    陈戎把行李搬下来。

    两姐弟道别。

    陈戎又上了车。

    过了一个路口,他见到一个烧烤的广告牌那是倪燕归爱吃的秘制酱料的连锁店。

    山里的那天,或许不止那一天,她之前明里暗里,含沙射影。她问他为什么伪装。

    太久了,陈戎刻意地忘记从前。到了现在,面部神经形成条件反射,他习惯了。

    朱丰羽和杨同知道他是双面人,但不知真正的原因。

    除了李筠,陈戎没法向任何人坦承“家庭”。他生来就不懂这两个字,也无话可说。

    要让他把自己的一切交纳出去,他会自动接收一个危险信号。为了避险,欺骗成了他的优先手段。撒谎仿佛也是一种条件反射。或真,或假,或者真假参半,他总能编一套圆滑的说法。

    那天,他第一次见到脆弱的倪燕归。面色苍白,额上沁着冷汗,巴掌大的小脸紧紧贴住了枕头。她可怜兮兮的。

    他对完美的面具有了怀疑。是不是在她面前久了,他越来越松懈,天性里的轻狂就浮起来。

    归根结底,因为他,她才生病。

    这一次是感冒,下次呢将来呢他是不是贪图她的某些东西,失去了对面具的控制。如果他真的得不到她,他会不会在将来的某天,对她做出更大的伤害。

    陈戎想了想,没有答案。没有答案就意味着,那样的几率是存在的。

    两人好像只能止步在这里了。

    “嘿,来,这是我们这里的秘制酱汁。”服务员端上了碟子。

    陈戎笑一笑“谢谢。”

    他在除了倪燕归之外的其他人面前,维持着自己温和的模样。

    食不知味地吃完一顿烧烤。

    陈戎下了扶梯。

    商场的负一层连着地铁站,不过是另一把扶梯。

    他正要绕到那里。

    迎面走来一家人。

    那是真正的一家人。李育星、他的妻子,妻子旁边站了一个小男孩。李筠站在李育星的另一侧。

    陈戎脚步没有停,停下来的反而是李育星。

    李育星皱了下眉,接着松开了。

    李筠向陈戎笑了笑。

    李育星严肃地咳了一下。

    李筠的嘴角僵住,敛起笑容。

    “上去吃饭了。”李育星刻意忽略了陈戎。

    他的妻子向陈戎看去一眼。这个妖艳的妻子,在她的婚姻存续期里,当了很久的解语花。她在几年前见过陈戎。这时,她牵起儿子,娇声问“还有多久呀儿子都累了。”

    “累了”李育星低下头,抚了抚儿子的脑袋,“那上爸爸的肩膀坐一坐,好不好”

    “好。”小男孩蹦跳了两下,向着父亲张开双手。

    李育星蹲下身子,叮嘱说“小心别摔着。”

    小男孩双脚一跨,坐到了父亲的肩膀,他睁着大眼睛“我好高啊。姐姐,我比你高。”

    李育星哈哈大笑。

    李筠笑不出来。她觉得,那个当后妈是故意的,故意当着陈戎的面,表演家庭的其乐融融。

    她的父亲也是故意的。

    李筠在这一个时候满腔愤然,她觉得自己和弟弟一样,有压抑很久的东西,直往上涌,冲得她的脑子都不理智了。

    李育星一手扶着儿子的手,一手牵起妻子。

    李筠跟在李育星的身后。走了几步,她停在陈戎的面前“逛商场吗”

    陈戎“坐地铁回家。”

    “李筠。”李育星注意到了两姐弟。毫不相像的两姐弟。李筠遗传了他的容貌,在李家的培养下,得体大方。就算是校友,李育星也不想李家的人跟陈戎扯上关系。

    李筠对着陈戎说“我有空会回去吃饭。”

    “我先走了。”陈戎下了扶梯,其实他也没有看李育星一眼。

    “李筠。”李育星又喊。

    “嗯。”有时候,李筠觉得这个世界真荒诞。

    李筠和陈戎的话题,李育星是个禁忌。而到了李家,陈戎又是不可说的名字。她就像一块夹心饼干,两边都是亲人,她都放不下。

    她,陈戎,李育星,三方像是三个圆圈,她左右各牵一个。

    另外两人,这辈子都不会有交集了。

    李筠有一个弟弟。

    她小时候读过孔融让梨的故事,知道姐姐要照顾弟弟。

    但这个弟弟不喜欢跟她这个姐姐玩,他喜欢一个人。

    没关系,她是好姐姐,不会因为弟弟调皮就讨厌他。

    幼儿园时,李筠郑重地告诉其他小朋友“那个是我弟弟”

    其他小朋友说“你弟弟又被老师批评了。”

    她偷偷地跟弟弟说“我分一朵小红花给你。你不要惹老师生气。”

    弟弟板着脸“我不要。”

    “为什么”居然有人不要小红花她想了想,“我分两朵给你。”

    “就不要。”弟弟说完,转眼不见了。

    某天,班上一个胖墩子来欺负她,用灰泥的脏手拉扯她的新裙子。她跑出去走廊。

    胖墩子追了过去。

    弟弟站在走廊尽头,猛地飞扑上来,骑在胖墩子的脸上,狠狠揍过去。

    李筠忽然很骄傲,原来弟弟也爱姐姐。骄傲过后,她又心虚,打人是不对的。

    她继续当好姐姐。弟弟还是摆着臭脸。

    小学时候,弟弟去了另外的学校,有时回来,一到家就造反。

    家里的保姆喊着去追,跑得上气不接下气。

    弟弟特别顽皮,脚底像抹了油似的,乱窜乱跳。

    李筠偶尔会微笑。那时家里特别热闹,不再只有她枯燥的练琴声。

    后来,母亲的肚子大了,父亲念叨了几句龙凤龙凤。

    李筠望着窗外滚爬的弟弟,想,这个弟弟是什么呢可能是老虎或者狮子。在她读过的故事里,老虎和狮子就是恶狠狠的。跑得快,还凶猛,很像弟弟。

    弟弟的转变,是在母亲的肚子变平以后。

    弟弟见到母亲的血,忽然问“姐姐,妈妈是不是会死死了就再也见不到了”

    李筠不知道。她什么也不敢说,只是严肃地教育他“要懂事。懂事了,妈妈就会醒过来。”

    弟弟低着眼。一夜之间,他像变了一个人。

    那一段时间的李家,仿佛是一座水深火热的地狱。父亲和母亲,两个人的每一天都像在打仗。

    枪林弹雨中,李筠和弟弟抱在一起。

    弟弟第一次露出这个年纪该有的胆怯,问“姐姐,是不是因为我不懂事”

    李筠还小,对婚姻的理解比较模糊,听到父母天天在吵。

    父亲“谁的儿子”

    母亲“我的儿子。“

    说来说去,责任好像是在儿子身上。

    李筠抱紧了弟弟“没事,以后我们听话,做一个好孩子。我们不吵不闹,爸爸妈妈就会没事的。”

    弟弟的眼睛有些迷茫,想了很久,他点点头。

    弟弟是一个很有决心的人,说了要听话,就不哭不闹了。

    他不再爬树了。那天以后,他端正起来。

    他不知从哪里找了一副眼镜,说“姐姐,我戴上眼镜的样子,像不像爸爸”

    父亲的眼镜,戴在弟弟小小的脸蛋,挂都挂不住。

    李筠忽然觉得,弟弟有点像爸爸了。她用手指提了提他的左边嘴角“这样更像。”

    弟弟学着面带笑容,学着礼貌。从前很挑食,现在什么都吃。

    李筠鼓励说“你长大了,会和爸爸一样帅。”

    弟弟对她笑了笑。

    听话的弟弟没能挽回父亲的心。

    父亲嘲笑说“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的儿子会打洞。我以前就奇怪,我们李家怎么会生出你这么野的孩子。”

    父亲又对母亲说“陈若妧,你抱着这个孩子去找野男人吧。”

    母亲哭喊“我什么也不知道,我那天被灌醉了。”

    父亲继续笑“原来是父不详的孩子。”

    李筠听得心惊。

    弟弟拉住她“姐姐,爸妈在说我。”

    她猛地把弟弟抱在了怀里“你姓李,姓李的就是爸爸的孩子呀。”

    家里像是被龙卷风袭过,乱七八糟。

    李筠能做的,还是抱紧弟弟。

    一天,父母两人出去,回来的只有父亲一个人。

    李筠和弟弟面面相觑。房子里的吵闹安静下来,李筠以为母亲,会回来。但是没有。

    甚至,两天后,弟弟也被送走了。

    父亲给母亲打电话“陈若妧,孩子我就送到门口,你来领走。”说完,他挂了电话。

    李筠抱住父亲的大腿,拼命地哀求。

    父亲告诉她“他不是李家的人,他以后也不姓李。”

    李筠哭了“不姓李,那姓什么呢”

    父亲说“天知道了。”

    弟弟很茫然,很迟疑。脸上一会儿浮现礼貌的笑,一会儿又像是要哭。两样情绪扭曲在他脸上,十分古怪。

    李筠喊“过来求求爸爸。”

    这时,弟弟才终于彻底的放下了所有的表情,僵着脸要过来。

    父亲拧拧眉头,说“滚出去。”

    李筠听得懂“滚出去”这个意思。她喊爸爸,他是弟弟。”

    但是,父亲指使管家,把弟弟丢出去。

    真的是丢出去。管家像拎小鸡一样,拎起弟弟的衣领。

    弟弟没有反抗,回头看着她。他的脸很僵,没有了笑,有些冷。

    李筠跑上前,想要扯开管家。跑没有两步,因为太快了,她“啪”地一下被绊倒了。她趴在地上,泪眼模糊地看着弟弟。

    或许是因为太模糊了,她觉得弟弟又露出了那一种温和的,像是父亲的微笑。

    弟弟被管家给丢出去了。

    所谓的“丢”,一般是和“垃圾”这样的词语结合在一起。

    李筠去了垃圾桶,没有找到弟弟。她跑了一天,自己差点迷路了。

    到了傍晚,她沮丧地回来,在家门口见到了弟弟。

    他坐在地上。

    见到她,他立即站起来,把身上的衣服理了理,还弄了弄头发。他笑着说“姐,我以后会很乖的,做一个好孩子,懂礼貌也会孝敬。你和爸爸说一下,我肚子饿了,想回去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