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迦伦安静的垂眼看着她。看着这银发的女人。
不,某种意义上来说,她也可以说还是个女孩。
“在最早的时候,”他随手弹向里屋一道血流般的红色秘能,使得那里浮现了一层薄薄的屏障,又对艾琳温声道,“你其实想杀死他。”
“是的。”艾琳说,“但我没有。就像你也没有”
“你想杀死他,因为他是意外之子,与你毫无感情基础,而羽人的生命形态也决定了,你们不会因激素而产生抚养一个孩子的冲动你们的骨头太轻了,生来的本能就是拒绝一切负担与沉重。”
迦伦微微偏头,俯身看着那比自己矮了足足二十公分的女人,用温和的口吻吐露出令人心底发凉的话。
“一个生而为战的古羽人皇族后裔,一个本应高贵的战争兵器之首,因意外滴下饱含秘能之力的血在云石环而有了一个孩子就对其投注感情,甚至为此而叛离自己同出一源的兄弟姐妹,请求原本的生死仇敌带自己离开苍空之城”
“你觉得,这合理吗”
艾琳歪了歪头,竟认真思考了片刻,随后一脸严肃的点了点头“合理”
“”迦伦一时失笑,摇摇头看向远方的林叶森森。
“噢拜托大哥,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我究竟是离开了一座城市还是逃出了一个牢笼,这有什么区别呢”
艾琳烦躁的来回飘了两圈。
“没错,事实上,来自古代种的蛮荒母性决定了我在最开始其实将他视为我的敌人但至少现在,我爱他,他是我的孩子。即使我清楚知道我连怎样去做一个孩子都不明白”
迦伦愣了一下“你在哪儿学的那么多道理还有脏话。”
“听风听到的草,怎么啦不可以吗”
“可以。当然可以。”迦伦耸了耸肩,“当然可以。”
艾琳死死盯着他,突然又停驻了身形。
“所以,”艾琳缓缓道,“当年的你,又是为什么而选择不杀死他你知不知道我是在发现你没有动刀的意思时,才意识到可以这么做”
迦伦歪了歪头。
“嗯哼难道不行”
“不行当然不行。”艾琳说,“这个孩子可是同时拥有你的血脉与能被复生者影响的造物血脉,他完全可以被视作一个针对你的潜伏期诅咒。对吗”
“”迦伦遥望天际,沉默不语。
艾琳飘在空中,探头过去,几乎和他脸贴脸。
“至少就我在苍空之城接触到的知识而言,这样的行为,对一个猎杀者来说,简直就是天真、愚蠢、古怪、疯狂、不可理喻。”她说,“好吧别说在战场上请求你的帮助了事实上,如果你是一个正常的猎杀者,我、他,还有整个苍空之城,都应早不存于人世。”
要知道,猎杀者的猎物,可是万物。
“”
迦伦依然看着净蓝的天际线,沉默不语。
虽然这么说来好像他的表现会很沉重似的,但其实他并没有想回答这个问题,于是那表现简直轻松极了,甚至后接了一个令人的拳头紧握的、漫不经心的“嗯哼”。
于是艾琳的拳头硬了。
“什么嘛难道你没有那奢侈的恻隐之心吗难道你在这些年间没有对我们产生感情吗”
她一脸愤怒的冲上来,抓住迦伦那刚被她亲手理好的衬衣领口摇晃,明亮的银眼睛倒映着迦伦黑褐色的冷漠双眼“都这么久了难道你只是为了那点儿鬼都不知道你有没有的责任感和道德心而做的这一切吗”
“”迦伦透过那一片炫目银白与自己对视。
随后,他动了动嘴角,皮笑肉不笑的抬手,如他表面对每个普通人那样温柔的握住艾琳的手腕,将她的手从自己领口挪了下来。
“是的。”他说,“很高兴看到你认识了我。”
那语调温柔平和,却又冷酷到令人不敢置信。
“一个忠告,艾琳女士,”他说,“别装疯卖傻了。认清自己的身份、摆正自己的位置,这是你的首要任务。”
这高大可靠而令人伤心的猎杀者慢条斯理整了整领口,并调整了一下护臂,步伐稳健的转身离去,走进了这半山庭院的花丛与果树荫里。
光与影掠过他英俊的脸,偶尔也掠过他陡然有那么一刹泛起一抹猩红的眼。
那猩红甚至影响到了他的视界,以至于那一瞬间的他眼中的世界都是令人憎恶的暗红色。可他却没什么表现,只是就这样走出了庭院门,连一个道别都没有给予恩修与艾琳。
但他却听到了她的道别。
“我知道你在说什么,你也清楚我知道。”她站在阳光明媚的家门前,轻声道,“我们终究不是一路人对吗可你明明可以和我一样飞上天”
“”
“再见,迦伦昂希斯。”她小声说,在上位猎杀者耳中却显得声如洪钟,“很高兴能听到,你承认你对我心动过。”
迦伦闭上眼睛,坠入光流。
宏大的光雾自他脚下镜面扬泼而起,迷幻而奇异的场景呼啸着翻滚着恍惚转换。光雾的深海一褪而去,虚无的黑暗漫生而来。
锵然拔刀声起。
消失于镜面之上的迦伦,此刻已是一身黑甲、通身散发红光。
他躬身弓步向前,边缘破碎的单肩披风飘扬而起,一手高抬紧握刀柄,背身听身后那钢铁磨砺的刺耳响声。
一柄与他背上这柄刀一模一样的长刀在他的刀鞘上擦出刺目的火星。
这当然不是因为这里还有氧气什么的而是因为,在双方认知中,这一刻都该有火星迸现。
或者说,在迦伦昂希斯的认知中。
见迦伦扛下这么一击,对方并不意外。祂缩身躲过迦伦抽刀反斩的一击,飞身退入黑暗,饶有兴味的摊手看了看自己手上的黑布手套,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燃烧火焰的破碎衣摆,笑了起来。
“这套衣服倒还不错”祂说,“很配凶星。”
迦伦提着自己的长刀凶星,沉默的看着对方。
那是个和他长得一模一样的人,正是此前他落去镜面上时,低头看到的那个自己的倒影模样。
只不过,在进了这片空间后,对方的眼睛就不再是充满迷惑性的黑褐色了,而是如他此前在现世表现出的黑底红虹膜。
两人分立两侧,一个睁着一片漆黑衬托赤红发光虹膜的眼睛,一个眼上覆着黑色面铠、中心亮着一道红色微光,竟显得还有点微妙的对称。
“我离成为你更近一步了。昂希斯”对方笑的非常迦伦,“不是我成为你,就是你成为我很有意思,不是吗我看得到,你也在兴奋为我给予你的毁灭与战斗。”
“你天生就该是我,迦伦昂希斯,你为接过毁与死的权柄而生,这难道不好吗”
“我可没觉得变成个神格破碎神权分裂的蠢货接班人有什么好”迦伦缓缓侧身,披风与铠甲隐约挡过了手中的凶星,“实话说,我的确没想到年轻时看的神话角色会出现在我面前”
他轻声道“还是以邪神的身份。”
与此同时,对面的毁灭邪神做出了与他一模一样的动作。仿佛在决断一切之前藏起自己的武器,对他们而言就是刻在骨子里的本能。
毁灭邪神笑了。
“这么说话真令人伤心啊至少我曾经也是毁灭之神的一部分,而毁灭易主,反而昭示着新的创生。”祂说,“你难道不想创造一个符合你心意的未来吗成为一位神明,操纵一切”
“相比起我吞噬你的一切过往而以你的身份行动,你吞噬我、主导未来发展,不是比在这连口热饭都没有的地方厮杀好的多”
虚幻的饭菜飘香、火炉腾热,层层幻觉恍然来去,迦伦眯起眼,毫无所动。
没错,他已经在这茫茫黑暗中,与曾经那个毁灭之神的碎片、如今的毁灭邪神足足厮杀了五年。
如他人得知,或许会惋惜于这等传奇功绩在此,却不为世人所知
但他不在乎。
“看来即便是得到了我的部分记忆,你离成为我,还差得远。”
迦伦冷笑起来,如毁灭邪神一直在做的那样,竭尽全力寻找对方的破绽、排除对方放出的诱饵假象。
“当然,我并不介意你是否要成为我你猜,如果你成为了我,是我的逻辑吞噬你的思维,还是你的毁灭压过我的一切”
即便是邪神,如果祂要成为迦伦昂希斯,也必然被他的思想反夺舍,变得绝不似原本的自己。
而迦伦,他不在乎自我的生死,也不在乎现世国度的存亡。他甚至都不在乎自己的身份会不会被利用、明明是与邪神厮杀的人,却被传为邪神信徒或化身什么的
他只在乎,他还能做到多少
这场永无宁日的对决,还要持续多久
新一个五年还是五十年、五百年、五千年、五万年亦或者从今往后的每一天
只要人世还有人存留毁灭一切的念头,这毁灭的邪神就极难死去。
而依靠吞噬毁灭邪神而长存于这场战斗中的迦伦,他不能在这场漫长的斗技中犯下任何一个错误在一个真正的杀戮大师面前,一切失误都将置他于死地,导致世界进一步被破坏。
砺行无望之战,这个词组,如此沉重。
那上头寄托的,是全世界的重量。
他明明已经不爱这个世界了,又为什么会选择扛起它
是无聊的责任心,还是虚无的道德感亦或者是源于家庭被破坏的愤怒再或者不允许自己在真正战场上认输的傲慢
总之,迦伦昂希斯,从一开始就决定了
“乖,听着想成为我,你要先明白一件事”
这场一对一的战争,只能活下去一个。
“你只是神,”他说,“我可是人。”
一个邪神,或者一个世界。
苍白死海之下,长存的厮杀再续。
凶星,利刃铮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