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万旺家。
往日里热闹的院子空荡荡的,只余伫立着的青砖院墙一动不动,透着股暗色的青灰。
有话语声从屋子里面传出去,吵碎了寂静。
“怎么出去一趟,人成这样了”
王万旺的妻子看见被抬进屋的王万旺,见他整个脸都被布裹住,身上也血淋淋的,吓得魂飞魄散。
王万旺嘴唇发紫“没事儿,别吵吵给族老和几位贵客上茶。”
他妻子却是不依,哭着又问“那猫妖这么凶么这么多猎犬”
猎犬克猫妖,这是他们这地方的老古话了。猎犬训得好,能克猫妖、别的不对劲的,叫上几条猎犬也能吓住,否则犬神庙也不会出现。
王万旺听着这话,脸色更差。
因为他也没想到,那不过半岁的小猫妖竟然还有别的本事
弄得他受伤了,猫妖却连个影都没抓着。
“叫你去上茶”王万旺没耐心地喝了句。
他妻子这才听话,抽泣着倒茶去。
茶水上来,从外头回来的人肚子里进了点热的,方才算回了魂,又定神商议起该如何应对猫妖。
王万旺妻子听着头大,担忧地看了一会丈夫,又往儿子的房间去看看瞧瞧。
通透的大东屋里,厚实木床上躺着一个面露傻笑的邪气青年。
瞥见儿子脸上的笑,王万旺妻子叹气一声,抹泪道“你都睡三天了,笑笑笑,怎么就知道笑,不知道醒呢你是不知道你爹这回为了你遭了多大罪,一身血糊糊的吓死人。”
儿子王世越不争气,小时候就有些长歪了,整日里爱凑到小媳妇大姑娘身边去,有回偷看别人家媳妇洗澡被捉住,打得腿都断了,从此名声更差。
纵是老子是里长,也二十好几还没讨上媳妇。
前些日子,儿子的狐朋狗友还害了庄子里的外姓的刘寡妇,被抓去了衙门,怕是砍头的命数了。
眼看儿子被吓个好歹,在家老实了几日,没成想又撞上猫妖,被弄得整日沉睡不醒。
“猫妖、猫妖该死的猫妖,刘寡妇死了,关我儿子什么事”
中年妇人痛心地念叨着,骂起不长眼的猫妖来。
此时猫妖正在何其手里被撸。
黑猫看着前方怒气冲冲的王铁家人,扭头和何其“喵喵喵”。
为什么这些人这么听你的话
何其“因为他们的目的和我们的一样。”
目的一致,有人出马,何其就不用再暴露自己变成“狗子”的事了
而且这回的事件涉及到的人好多,像是一个圈,在后头看着肯定更清晰。
黑猫红色的眼睛瞳孔闻言一缩,凶厉地嚎叫“喵呜”
主人是我的
何其听了这话,把猫拎起来又看了看,确认这只猫不太正常了,似乎有点疯。
因为猫好像没意识到它的主人已经死了。
何其没明说,揉一把猫头,跟上王铁爹一行人。
他们抬着王铁,准备上王万旺家要个说法。
哐哐
两声巨响,王万旺家的院门门闩被强行劈开,王铁爹径直推门闯入。
这动静惊动了屋内人,也惊到了四方邻居。
屋子里的人走出来,就看到明显不对劲的王铁爹。
方才大家还一道捉猫妖呢,这会王铁爹却一脸想要吃了他们的表情,两只眼睛也红得吓人。
正震惊,就看到被抬进来的尸体正是王铁。
众人还陷在惊讶之中,王铁爹直接开口道“王万旺在屋子里叫他出来”
说话时,王铁爹手里的刀还挥动着,一脸的杀气腾腾。
而何其骂了句脏话,跟上不顾伤腿,硬往王万旺家屋子里钻的黑猫。
王铁爹吼完,后脚王万旺被他妻子扶着走了出来。
看见王铁的尸体,王万旺难看的脸色都有些挂不住了。
再接着,是左邻右舍涌了过来,人围着站在院子里,一个个表情震惊。
“王铁不是被猫妖吃了”
“好像就少了我们找到的那条手臂”
“到底怎么回事啊不是说是猫妖吃人嘛”
之前猫妖吃人的洗脑包传得有多深入人心,这会懵逼产生疑问的人就越多。
王铁娘冷笑一声“大家问得好啊里长不是跟我们说猫妖吃人嘛现在我儿子找到了,我们来问问里长,他儿子是怎么回事当初为什么要误导我们想歪了,到底是何居心”
里长是个小官,若非这等大事,王铁一家人肯定不敢得罪。
可如今自家儿子死了,八成和里长家有关系,谁还能忍下去。兔子急了都要咬人的。
王铁爹也是持刀上前,逼问道“王万旺,你到底是什么居心我儿子的死,是不是和你有关”
众目睽睽之下,王万旺感觉心跳得有些快。
他后退了一步,看着王铁爹道“老弟,你冷静一点。就算是我弄错了,王铁的死又怎么可能跟我有关
我今年身体不好,还能干得过你儿子不成
我儿子早就昏迷不醒,就是加上我家那口子,也不是你儿子的对手啊”
王铁可是庄子里的好劳力,力气大着呢。像王万旺这样的,两个都不一定能制服王铁。
王万旺洗清自己,又红着眼道“老弟,你可以误会我,但不能冤枉我。你难道没瞧见,我叫人来抓猫妖,被猫妖咬得身上没口好肉,我这不是为了庄子着想、牺牲”
就在这时,王万旺家东屋的窗户突地打开。
何其一手拎着猫,一手把被猫撕了衣服的青年从窗户丢出去。
在除开王铁一家三口之外的众人眼中,赫然是王世越离奇地从屋子里飞了出来
砰咚一声,王世越落在地上。
青年下身飙血,脸上出现一瞬间的痛苦,可下一瞬面上又浮现淫笑,颇有些诡异,看得众人头皮发麻。
王世越身上的衣服被猫爪撕开,露出半裸的胸膛,以及一些半新不旧的抓痕。
和猫抓有别,那痕迹一看就是几天前的。结痂了,但老痂还没掉,明显地留下了人抓上去的痕迹。
王世越身上的痕迹,将众人心里隐隐浮现的想法勾得往深里去。
庄子里另一个混子,被衙差以奸杀刘寡妇的名义绑走了,那么常和混子一块的王世越呢
里长误导他们,让他们以为是猫妖吃了王铁,极有可能就是为了洗清他们对猫妖针对王世越这事的怀疑
王铁的事,怕也和里长王万旺脱不了关系
王铁爹看着地上的王世越,抬起泛着红丝的眼看向王万旺“好啊你看看你儿子,遭天谴了吧”
王万旺妻子都看傻了。
王万旺心口绞痛得厉害,用力一掐妻子“快、快去叫大夫”
他可就这一个儿子,命根子居然、居然断了
喊妻子去处理儿子的事,王万旺又看向窗户,大声道“是谁在王家庄伤人去、把人拿下。”
但这会,没人想听他的。
哪怕是平日里最爱拍他马屁的,都懒得动弹。
还是几个猎户,想着伤人到底不好,准备上前去抓人。
可到了窗口,他们能看见什么
他们什么都看不见
老猎户面露惊色,回头道“没、没人啊。”
“不可能”
王万旺咬牙,勉力挪动身子,走向东屋。
也有人凑过来,想要看看屋子里到底有没有人。
要是没有人,王世越怎么飞出来的
可屋子里就是没人
而王铁家三口子,因为收到了何其的摇头示意,当下闭嘴不言。
王铁媳妇嘲讽道“我看就是遭报应了,活该”
除了报应,一时根本没人往猫妖身上想。因为事情好像都跟王万旺家相关,反倒叫人忘了一开始被它们惦记在心头的猫妖。
毕竟就连叫他们闭门户的,也是王万旺,这些通通都是里长王万旺做的。
人往往都是这样,以知道的信息为基准,很容易被充斥身周的信息引导,忽略其他的方面。
站在东屋窗户的王万旺脸色灰败,一时竟不知如何是好。
还是众人议论的絮叨声,让王万旺惊醒总不能就这么认了。
人可不是他杀的
王万旺退后几步,缩进猎户堆里,挨着猎犬不远。
不同于其他人,王万旺想的是猫妖。
他镇定下来,对几个猎户道“几位兄弟,你们可记得猫妖是怎么消失的吗”
猫妖能凭空消失,此刻当然能不现身影,但做出伤人的事。王万旺就是如此认为的。
猎户们也一下忆起猫妖突然消失的情形。
“是猫妖”
“可是我们的狗都没叫啊”
“要是猫妖在,猎犬应当能发现吧难道是猫妖又跑了。”
跑肯定没跑,何其还在看着呢。
而猎犬们察觉到各自主人的疑惑,将狗头耷拉下去。
不敢叫。
犬神大人可都交待过了,谁叫敲谁狗头
“你还想把事情推到猫妖身上,猫妖做了什么猫妖什么都没做,除了迷昏了你儿子,根本就没主动伤过其他人”
王铁娘很愤怒“就是刚刚受伤的人,也是搭着你倒了霉。我说怎么猫妖就盯着你扑呢肯定是你又做什么缺德事了,我记得你还带人去看过刘寡妇的尸体。”
王铁爹则道“我儿王铁死的不明不白,有的人不承认也罢。我们这就去报官,看到底是谁害了我儿”
王铁爹这可是开大招了,要闹到官府去。
王万旺心思一动,梗着脖子道“去官府就官府,我拿什么去杀你儿子,那可是个壮劳力我打都打不过他。”王万旺咬死了一开始的理由。
两边都同意,族老就点头,让人送他们去官府。
就连王铁的尸体,也一并带上了,方便仵作验尸。
何其手里拎着黑猫的后腿,纵是倒吊着,黑猫都呲牙咧嘴地冲地上的下身喷血的青年疯狂挥爪。
何其犹豫了一秒,在放黑猫自由复仇,和带着黑猫一块进城中做出了选择。
带着黑猫走。
说出来原因,可能会让渣渣兔接受不了。何其刚刚感觉到,黑猫好像也会变成自己猫。
既然是自己猫,还是先看着,回头再趁收获功德的时候治个疯病。
至于地上的人,何其冷冷地扫一眼还在幻境里傻笑的王世越,留着黑猫清醒点再来爽吧。
这种人,让他沉浸在梦幻般的幸福中死去,那是便宜他。
一大群人,又出了王家庄,往进城的方向走去。
路上撞见葬完自梳女回来的一群后生。
几句话一说,叫这群后生都懵了。
王铁的尸体找到了猫妖不吃人王世越很有可能欺负了刘寡妇
他们就去坟山下了棺,再埋上土,左右不过两刻钟,一切事情竟全部翻转。
当下这些迷茫的后生,也跟上了进城的队伍。
他们想知道真相,想知道他们这几日对猫妖的小心谨慎,到底有几分是必要的,又有多少是被人在手心里耍弄。
很快,这一行人到了城门口。
抬着尸体过,立马引起了满城关注。
城门口的守兵问清楚王家庄的人所来何事,快跑着去通知府衙的大人,免得等会民众聚齐,大人们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何其摸摸下巴,跟上了这快跑的官兵。
假如杀害刘寡妇有王世越一个,王万旺如何能在府衙这边瞒天过海定然是官府有人。
他小小一个里长,关系那么硬
与其说是关系硬,何其更相信她见过一面的,重情重义的程大人有鬼。
那句重情重义,还是王万旺帮忙说出来的。
一路到府衙,守兵把消息往上报,整个府衙班子的几把手凑到衙门大堂中。
何其看见,父母官知府大人背后,就站着重情重义的程大人。
在众人商议此事已经引起极多民众关注,是否要开大堂,让更多民众一并观看审案时,程东炎捏紧了拳,神色间浮现一丝惊慌和忧色。
知府的余光从他这位儿婿身上扫过,特意问他“东炎,你看这事如何处置的好”
程东炎面色迟疑“我看此事不宜开大堂。牵涉太多人命了,案件错综复杂,慢慢查便是。再说了,我们才是父母官,哪能由着民众推着走,日后少不了有人见样学样。”
其他官员本来还想趁这事,给府衙捞点青天名声。
但知府大人的东床快婿另有意见,纷纷不说话了。
果然,知府也点头道“我看东炎说得也有理,便由东炎来负责此案吧。他掌提刑司,就由他历练一番,免得日后还不知轻重。”
最后两个字加重了音,旁人还以为是在提醒他们别抢功,唯有程东炎知道他暴露了。
但还好,他这岳父决定保他。
程东炎拱手,行了一礼“多谢大人信任”
知府大人摆手,让其他人下去,留下程东炎说话提点。
其他下属官互看几眼,听话地离开。
就是他们跨过两道门,走出前堂,想要前往办公的舍房时,一根突然出现的大骨头拦住了他们,长着犬耳的少女出现在他们面前。
少女的身侧,还蹲着一只红眼的黑猫,目光冷冽森然。
与此同时,他们耳旁竟然能听见衙门厅堂中,知府责问程东炎的声音。
“不敢开大堂,是怕你害死那女人的事暴露了蠢东西,做了事还往上赶,想让人觉得你做贼不心虚”
“东炎愚钝,让父亲失望了。”
一群下属官
这是他们能听的吗
接着,他们耳边又响起少女的声音。
“诸位大人,搏一搏,副官变主官,可敢干了这一票”
何其气麻了“不干的话,本神就全换了你们。毕竟靠你们,也护不住这一地百姓。”
作者有话要说这个本好难,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