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先生转身离开的时候,明显不太高兴,脚步都比来时快了好几分。
雁家客厅的灯都亮起来,孟女士却没往回走,而是扭头看了眼林间小道的方向。
昏沉的视线下面,也叫她一眼就看到了雁归秋和江雪鹤两人的位置。
“在那儿蹲着腿不麻吗”孟女士笑着问。
“还好。”雁归秋拉着江雪鹤走出去,忍不住问,“你怎么知道我们在那儿的”
“后面那么亮两个灯,看不到才见了鬼了。”孟女士笑,“去看花灯了”
雁归秋“嗯”了一声。
孟女士一边招手叫她们回去,一边问江雪鹤“第一次去,好玩吗”
江雪鹤点头,说挺热闹的。
雁归秋看出她还想着刚刚的事,便代她问了一句“妈,文叔刚刚不会生气了吧”
“他气什么,还有十几家姑娘等着看他儿子呢。”孟女士眉头都没皱一下,“少你一个又不会掉他一块肉。”
敢情这还是个广撒网多捞鱼的海王。
“那会儿他们家站队站错地方,现在就指着孟家剩下来那点家底翻身呢,哪敢随便跟我翻脸。”孟女士说道,“否则前两年也不会再主动找上门来了。”
孟家出事那会儿,孟女士一个外嫁的女儿又出车祸,眼看着人就要没了,别说护住家业,那些利益之交忙着避开还来不及。
后来星阑又有了起色,加上雁家蒸蒸日上,也有不少人觉得后悔的,但大多不会再主动凑上来。
一是要脸,二来是没有太多需求。
但文家显然两样都不占。
孟女士说着又忽的顿住,想起来雁归秋不怎么耐烦再管这些事,也就没再继续往下深说当中的利害关系。
“你们也不用太顾忌他,咱们家合作对象那么多也不是非他不可,他现在也不敢跟我翻脸。”孟女士这是在宽慰江雪鹤,“倒是他这么作践我女儿,我还没来得及跟他发火呢。”
三人进了家门,雁父便迎上来,一看妻子脸色不对,不由问“又是谁惹你不高兴了”
“老文。”孟女士眉头跳了跳,还是扭回头去跟雁归秋两人继续说,“本来我都不高兴跟你提,谁知道今晚说是请客谈生意,结果又是这回事,要不是下面两个月我要出差,我今晚就把合同甩他脸上去。”
雁父一听她这话,立刻就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
但他早有准备,捧着一杯温热的蜂蜜水递过来,一边接过她的包,一边伸手拍拍她的背,板着一张脸安慰“消消气。”
孟女士接过水喝下去半杯,回头看他那张脸,便绷不住笑。
那点憋出来的火气一下子散了个一干二净。
“算了算了,不说了。”孟女士看了眼墙上的钟,摆了摆手叫两人去休息,“这么晚了,早点去洗洗睡吧,明早要是起得来叫你爸带你们去吃早茶。”
两个小的自然只有点头的份。
雁归舟和顾余音的房门都紧闭着,雁父说她们半个小时之前就说要睡觉了,这会儿大概已经睡下了。
时间确实已经不早,两人也就直接上了楼。
雁归秋将江雪鹤拉进自己的房间,关上门,也顺手拍拍她的背,问她“这下放心了吧”
江雪鹤笑了笑,“嗯”了一声。
孟女士说着挺夸张,但大约也是为了叫她宽心。
江雪鹤还理不太清两家之间具体的恩怨情仇,但这份用心还是让她有些感动。
两盏小花灯并排摆在桌子上,江雪鹤盯着看了一会儿,才觉得这灯确实挺亮的。
雁归秋先去洗澡,江雪鹤担心她手上的伤不方便,就先在外守着。
不过雁归秋像是对这种事挺习以为常的,很快就适应了。
洗完澡出来之后,江雪鹤上下一打量她,见她确实没什么事,才放下心来,起身准备回房间。
雁归秋有心叫她再坐坐,然而余光瞥见桌上的闹钟,也就把话咽回去。
这会儿都已经十一点多了。
“早点休息。”雁归秋送江雪鹤到房间门口,仗着走廊上看不到人,踮起脚在她额头上响亮地亲了一口,“晚安。”
江雪鹤亲了亲她的唇角,也道了一声“晚安”。
雁归秋捧着脸欢欢喜喜地回房间,就这么一小段距离,江雪鹤也还是站在房间门口看着她进门,才准备转身回房间。
然而斜对面的房间“砰”一声轻响关上,江雪鹤却没注意楼下上来的人。
孟女士站在楼梯口,冲着她笑。
江雪鹤余光扫过去的时候被吓了一跳。
不夸张地说,接近心脏停跳了。
倒不是大晚上突然冒出来一个人叫人觉得脊背发寒,而是当着父母的面调情,总叫人有种说不出来的尴尬。
面对雁归秋都还有些余裕的江雪鹤,这会儿也红了半张脸。
“阿姨好。”江雪鹤尽量镇定地打了声招呼。
孟女士大约是觉得她的反应挺有意思的,在原处笑了一阵,见她看过来才咳嗽一声,尽力正了些脸色。
“晚上好。”她温和地说道,“晚上吃饱了吗现在还饿吗”
江雪鹤先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说“不饿。”
孟女士说“那晚上早点睡觉吧,明天可就不知道归秋又给你折腾到哪儿去了。”
都是些玩笑话,江雪鹤一开始还有些拘谨,见她没有特意提其他的事,也稍稍放松了一些。
简单聊了两句之后,孟女士便上了楼。
江雪鹤摸了摸自己的脸,也赶紧推开房门回了房间。
刚躺上床的时候,她还有些睡不着,脑海里无数的画面反复循环着。
一会儿是晚上放灯的时候,雁归秋错愕又惊喜的脸,还有那双绵软的眼神,一会儿又是雁家门口那阵暗沉的光线里,孟女士精准地看过来的视线。
原本她以为刚刚在房间门口,孟女士要叫住她交代些什么,但直到最后,她也什么都没有说。
好像也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契机,她便轻易地接受了江雪鹤成为这个家庭的一份子。
但江雪鹤也很清楚,并不是随便什么人来都能有这个待遇的。
而且再怎么友好的人,接受起这样的事也总需要一段时间。
是雁归秋吗
江雪鹤想到最后又绕回到了雁归秋的身上。
她不喜欢甜食,觉得腻得慌,然而这会儿心底丝丝的甜意如同浪涛,卷着一层层的欢喜翻涌上来,她又忽然觉得那或许是世界上最美好的味道。
就像雁归秋身上的味道一样。
恍惚间看见雁归秋的笑脸,江雪鹤终于慢慢沉入了梦乡。
隔天早上起来,除了临时去公司开会的孟女士,正好一大家子人都在,包括顾余音也准时洗漱完出现在了客厅里。
雁父便兑现诺言,带着浩浩荡荡一群人去吃了早茶。
吃完早饭,雁父去公司,雁归舟去学校,剩下三人还是先回了雁家。
顾余音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看见另一边的两人还没有走的意思,不由地有些诧异“你们今天不出去约会吗”
雁归秋还没答话,江雪鹤先说“归秋的手受伤了,今天就在家休息。”
“只是撞了一下而已,皮都没破。”雁归秋为自己争辩,“没那么夸张。”
还是不知道在哪里撞到的,她自己猜是走过拐角的时候避让人,不小心撞到了旁边的石像。
今天早上起来一看就青了一大块,江雪鹤帮她检查手臂上的划伤时发现的。
雁归秋自己没当回事,江雪鹤却很紧张。
江雪鹤隔着衣服碰了碰她的胳膊,雁归秋不由地“嘶”了一声。
雁归秋把辩解的话咽回去“在家休息休息也挺好的。”
这倒是真心话。
说是带江雪鹤回来旅游散心,但从上飞机开始便是舟车劳顿,四处奔波,一桩桩事接二连三。
虽说玩得也挺开心,但累也确实是真累。
不止身体疲乏,也很心累。
叫人心累的罪魁祸首之一还非常没有自觉地替她们惋惜“难得的蜜月假,不好好利用那可太浪费了。”
雁归秋纠正了她一下“还没到那个时候呢。”
说着诡异地停顿了一下,又说“以后还会有的。”
顾余音倒在沙发上,拿抱枕捂住耳朵,一副“我不想听”的姿势。
仿佛对面即将出口的是什么不堪入目的污言秽语。
雁归秋“”
这边没说两句,外面门铃又响了起来。
江雪鹤起身去开门“应该是我买的药油到了。”
顾余音看着她的背影走到门口,表情不知道是羡慕还是惋惜,最后透出点担忧来。
她转头问雁归秋“江家那边怎么办”
雁归秋“什么怎么办”
“你以为谁都跟你家似的这么好说话啊。”顾余音说着伸手去够扔到沙发另一边的手机,一边说道,“前段时间不是说覃向曦跟江雪鹤告白,结果被拒绝出车祸进了医院吗。”
这件事还是宋安晨跟她说的。
覃家和江夫人之间的热闹她听了大半,包括江雪鹤那声坚决喜欢女人的宣言,都当八卦似的讲给顾余音听。
以往宋安晨是不敢跟顾余音说这些事的,怕戳中她的伤心事。
但她跟阿栾的关系没有那么好,又不好把雁归秋的事随便说给不相干的人听,只能硬生生憋在心里。
这回搞清楚顾余音是真的没那意思,宋安晨可终于找到了发泄口,拉着顾余音聊了一整夜还意犹未尽,要不是前一天睡了十几个小时补上觉,顾余音今天都爬不起来床。
覃家和江家那点事,顾余音也从宋安晨那里听了不少。
随之而来的自然是担忧。
“我和雪鹤姐是真心的”雁归秋表明心迹,“就算是她亲妈也拆不散我们”
顾余音朝天花板翻了个白眼“零分。”
表演太浮夸。
但这倒是真心话。
雁归秋在心底补充。
现在江雪鹤刚回国,外人眼底的印象还是重视亲情的乖乖女,没人猜到剧情最后会是江雪鹤不顾情面连父母兄弟也一起处理了。
虽说也没有下狠手到将人丢进监狱什么的,但从手段效率来看,江雪鹤确实早就对家人没多少感情了。
跟江雪鹤在一起之后,雁归秋再想起那些剧情,第一反应是心疼,而不是庆幸。
但她也不会过度纠结于那些她插不了手的过往。
无论是从剧情,还是从相处以来江雪鹤有意无意透露出来的性格看,她都不会是因为母亲一点恶言阻挠就改变心意的人。
不过这些论据就不好说出来给顾余音听。
“我是跟雪鹤姐谈恋爱,又不是跟她妈谈。”雁归秋撇了撇嘴,“大不了到时候让雪鹤姐直接上我们家户口嘛。”
她倒是已经想得很远了。
“”顾余音也没再跟她胡乱掰扯下去,正了正脸色,叹了口气,倒真有些担忧,“算了,你自己看吧。”
她把手机的聊天记录翻出来,递到雁归秋面前。
“早上才听说的。”顾余音正说着。
江雪鹤拿着病房的外卖袋子回来一边拆开外壳,拧开瓶盖,一边问“我妈那边又怎么了”
一股刺鼻的药油味扑面而来。
雁归秋和顾余音两人都不由地皱了皱脸,下意识往远处避了避。
“袖子撸起来。”江雪鹤坐到雁归秋旁边。
“哦。”雁归秋放下手机,苦着脸撸起袖子,最后还试图挣扎那么一下,“也就撞了这么一下下,过两天就好了”
江雪鹤充耳不闻,甚至已经将药油倒了出来。
雁归秋闭上了嘴巴。
顾余音坐在对面笑得倒进抱枕里面,张着嘴做的口型是你也有今天。
雁归秋朝她龇了龇牙,一半是疼的。
“忍一忍。揉过了会好得快一点。”江雪鹤在旁边安慰道。
顾余音起身拿回自己的手机,看了眼江雪鹤的表情,继续起之前的话题,顺道转移雁归秋的注意力。
“之前不是说覃向曦半夜跟喜欢她的男孩子去酒吧吗,结果你们学校那边就有好多人传她其实跟那个男生早就好上了,还有人说她来者不拒,床都不知道跟多少人上过了。”
早在这个事情之前,学校里就有一些传闻说覃向曦不检点。
但那只是极其少数的声音,大多是源于嫉妒,或者看不顺眼她那么受男孩子喜欢。
甚至还有人造谣覃向曦是靠身体勾住雁归秋为她肝脑涂地的。
差不多是属于百分之九十九的人都知道这是恶意诋毁的谣言。
毕竟最喜欢覃向曦的男人其实是各路小混混,正常人应该都不会去刻意勾引这一类人物。
但车祸之后,不用特意去打听,雁归秋就猜到学校里风向肯定会变。
只是那时候她估摸着也就传上一阵,等到覃家父母上学校找校方警告一下,掐一下谣言的源头,过一阵时间风头过去,这件事就算过去了。
剧情里也没详细提到类似的事,大概不会掀起太大的风波。
可现实里的发展好像并没有那么简单。
“你从哪儿听说的”雁归秋问。
“宋安晨那儿。”顾余音说,“估计认识覃向曦的人都知道了,宋安晨说她们小群里都在传这件事,一部分人是真信,一部分人猜她是被人针对了。”
顾余音说着意有所指地看了眼江雪鹤。
“就在她从医院回学校之后,昨天晚上吧,她又夜不归宿,跟一个男生出去喝酒,结果早上衣衫凌乱地被人送回来,被一堆同学都看见了。”
上次车祸,晚上喝完酒直接进医院,再怎么传谣言那些过夜的消息都没证据,但这一回,可是众目睽睽之下。
可覃向曦才刚经历过这么一回,短短几天,至于又重蹈覆辙吗
雁归秋“嘶”了一声。
江雪鹤陡然间回过神,送了手上的力道,面带歉意“抱歉。”
雁归秋说没事,然后看看江雪鹤,又看看顾余音,有心想问什么,当着面一时却开不了口。
顾余音暗示的意思很清楚,这事儿肯定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
要说是谁,大概在场的三人心里猜的都是同一个人。
整件事里的几人,路人男同学没这么大本事和心气,覃家夫妇巴不得女儿离这些流言越远越好,江雪鹤这两天都跟雁归秋形影不离,更何况她也不是那样的人。
剩下的最生气最憎恨覃向曦的人,也就只剩下那么一个。
雁归秋这会儿才回想起来,剧情里其实也有这么一出,不过那会儿覃向曦早就毕业了,而且已经嫁给了江雪阳。
江雪阳是特意推了母亲给他找的联姻对象,而一头热地扎进对覃向曦的追求里,导致江夫人一直看她十分不顺眼。
哪怕两人已经结了婚,江夫人也一直致力于给覃向曦找麻烦。
最夸张的一次就是污蔑覃向曦在外面偷人,伺机偷取公司机密,直接挑起了江雪阳和覃向曦之间的最大矛盾。
不过那次江夫人污蔑的对象正是“雁归秋”这个倒霉蛋。
当然,或许那一位“雁归秋”还甘之如饴。
两人的绯闻闹得满城风雨,一度成为圈子里的笑柄,却也成为了覃向曦意识到备胎“雁归秋”的好的契机之一。
但那些事显然是跟现在的雁归秋毫无瓜葛的,她一时也没深想。
回过神来,三人齐齐沉默。
最后还是顾余音最先开口“我信得过你喜欢的人,但信不过会用这种手段的人。”
她看了眼江雪鹤,又看向雁归秋“比起你们之间的感情问题,我更担心那位江夫人会拿这些手段来对付你。”
雁归秋自然不会像覃向曦那么拎不清地被动挨打。
但有没有能力应付是一回事,被不被针对、被谁针对、被什么手段针对,又是另外一回事。
顾余音见过不少圈子里宫斗似的手段,却也对这样的方式格外不齿。
覃向曦还真是可怜。
即便她从来都不喜欢这个人,这会儿也不由地冒出这样的想法。
“既然谈到一辈子的事,那就越不过血脉相连的亲人。”顾余音看向江雪鹤,停顿了片刻,想起宋安晨跟她科普的江家那些内情,又不好太硬下语气。
光是这么一点话,她就已经有点担心江雪鹤会生气了。
“这段时间你自己也注意一点吧。”顾余音最后还是去跟雁归秋嘱咐,“实在不行,叫孟阿姨出面,或许对方还能有点顾忌。”
“不用。”是江雪鹤先接话。
顾余音看向她,总觉得她的表情这会儿带了几分冷意。
她在生气吗
顾余音有些摸不准。
“你能把那些记录转给我吗”江雪鹤问顾余音。
“当然可以。”顾余音点了点头。
“要我帮忙吗”雁归秋凑过去小声问江雪鹤。
她自然知道江雪鹤为什么生气。
就算在剧情里做反派炮灰的时候,江雪鹤也非常厌恶母亲的这种手段。
覃向曦的绯闻事件最后还是她出手解决的。
大概这就是她能够成为女主白月光的原因之一吧。
如今现实里相处过这么一段时间,雁归秋自然清楚,现在的江雪鹤也不太能接受这样的手段。
更何况这手段还有可能用到雁归秋头上来。
不过江夫人恶心人的手段可不止这么一点。
知道剧情的雁归秋心里嘀咕了一阵,当然没有说出来。
早在跟江雪鹤在一起之前,她就已经知道对方的家庭到底是什么样的,也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
这也是她突然就把江雪鹤带回家来的原因之一。
那个家不爱她不要紧,以后她会爱她。
比她那些所谓的亲人更爱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