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长老
“楚长老”
好吵。
楚兰因皱了一下眉。
“兰因,兰因。”
剑灵眼睫频密地颤动起来,如翅膀沾湿的蝴蝶,几度挣扎,终于缓缓地张开。
一双浅灰琉璃色的眸子映出面前焦急的小修士的脸。
楚兰因伸手按了按额头,一下子还搞不清状况。
他疑惑道“我怎么回事”
“灵力动荡。”
木傀的声音从顶上传来。
这时,剑灵才意识到他们现在这个姿势有些奇妙。
木傀膝坐在地,一手按在剑灵胸口的本源灵力的所在,掌下固灵阵圈青光如织,另一手则握着剑灵的向上探的一只手,合握的手心中是一片袖袍料子。
一看就是自己昏迷中乱抓所致。
尴尬了。
楚兰因摸了摸鼻子,想用胳膊撑地翻坐起来。
沧山道“先别动。”
他指尖在虚空勾勒几笔,固灵阵再添了几叠灵圈。
灵体内部躁动的灵气被慢慢抚平了,重新开始如溪水流淌。
“画的真好。”楚兰因盯着胸前的阵圈,打哈哈道“你从哪学的这个圈真是别致,你看这个花纹、这圆度,真圆,和个鸭蛋一样圆”
又抬眼偷偷瞄了一眼木傀。
不瞄不要紧,一瞄不由心中大惊豁那灵线,都成拉面了
灵体灵力动荡并不是什么稀罕事,但看木傀这样子,怕是知道了些什么。
楚兰因目光一游,盯住在场唯一的嫌疑人。
被注视的李普洱立即抬头望天。
楚兰因对他使眼色你小子没乱说什么吧
李普洱转身对旁侧的屠小窗道“鸣崖下的风景真不错。”
小魔君在昧着良心应他和沉默之中选择了后者。
鸣崖下,遍地乱石,隐约可听闻上空风刃的呼啸,四周连颗枯草也没有,这风景,绝了。
固灵阵内的灵力完全融入剑灵的身体,沧山却也没有再问。
兰因的灵体目前并没有探出任何异常。
正如楚兰因所说,由天地间纯然的灵力幻化而出的灵力,偶尔遇上一次灵力波动,确实并不算什么大事。
导致灵力波动的原因也有许多,譬如情绪大动,环境灵波干扰等,都可能造出灵躁现象,像兰因剑这样剑与灵体几百年后才见了一面的,不波动才不正常。
遇到这种情况,一般剑主就会把剑的本体收回剑鞘中,让他们自行稳定。
可兰因剑没有鞘。
那位楚姓的铸剑师一开始就没有给他铸鞘。
而根据李普洱所说,那排行十七的小弟子在请兰因剑灵出关时所见一个冰洞,很可能就是因灵力急剧失控,在用以毒攻毒的方法,借寒冰压制。
没有鞘的剑,只能以冰洞为鞘,用自封灵体的沉睡方式来等待灵躁结束。
铸造兰因剑的铁材是至阴玄铁“九天幽”,原本他的鞘应该用火石打造,可又因功德元灵的缘故,兰因剑畏火而不耐火,没有原石适合做他的鞘。
而剑灵本身也不想要。
见沧山沉默,楚兰因反而不适宜了,戳戳他道“你居然不念叨我。”
木傀无奈笑道“我念叨,你下次改吗”
楚兰因当然不改啊
念头一转,他也觉得自己挺欠揍的。
剑灵的心思简直都写在了脸上,沧山摇了摇头,心中记下,兰因灵体上是否有内部异常,还需找机会以灵线相牵的方式探查。
但眼下还有一个状况他需要告知剑灵,正色道“方才我用灵力过了一遍你的灵体,灵躁抽空了腰以下的灵力,你现在恐怕飘不起来。”
楚兰因一惊,心念一动,发现腰以下真的是死的。
他郁闷道“完了,我们两个瘫子,难道要靠那两个瓜娃子一人扛一个吗”
李普洱刚要举手说“我可以,我一个能扛俩”被屠小窗一拉,魔界陛下端庄地以拳抵唇,“咳”了一声,低声道“扛不动。”
“你不行啊”李普洱严格道“身强体壮是我们修为精进的前提,没有结实的身体怎么能专心修炼,你”
话到一半,消音了。
木傀反身一蹲,正思考能不能横飘的楚兰因心领神会,手一环往沧山背上一趴。
接着沧山原地站起,笑道“可行”
围观的李普洱彻底闭嘴。
这画面,真是颇有医道奇迹的既视感。
虽然剑灵平时都是自己飘,想飘多高飘多高,但以如此方式骤然拔高视野,他还是很新奇。
“行”楚兰因快乐了,撑着沧山的肩膀晃了晃。
出鸣崖深处,要过一段很长的路,因天顶风刃不便御气,还得靠徒步走。
修士少有这样走路的时候,况且这一路全是秃石,也没个看头。
楚兰因自己和自己都能玩开,有个沧山那就是快乐无边,说什么木傀都能应,走在前面你一句我一句,别提多逍遥。
小李道生埋头闷走了一段后,闲不住了,转头去问屠小窗“你看过〈道心三千则〉吗”
屠小窗寻思我好像是魔物唉,这种一听就很名门正派书我就算想看也搞不到。
“没有。”他见李普洱兴致太高,眼底放光,于是表现出好奇的样子,道“那是你们磨砺心性的仙书”
李普洱从袖子里掏了一本出来,塞给他道“快看,特别好看。”
又暗搓搓补上一句,“你会喜欢谢剑尊的”
屠小窗“啊嘞”
小魔君还没有意识到,从他拿到这本书的这一刻,新世界的大门,就此打开了。
而前方剑灵玩够了,转而说起正事。
“你说古氏这次能不能倒”
楚兰因对人族的弯弯绕绕的关系所知也就那么回事,但还是明白盘根错节,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的道理。
楚清的死其实起不到什么决定性的作用,更多是为了楚兰因诈死脱身,为渣人而放弃自己的生命,是十分不聪明的行为。如果没有一寸相思,古戚也绝对不会为楚清的死而感到分毫的惋惜,还会怨恨他不识好歹。
但因一寸相思的存在,所有的一切就会不同了。
楚兰因从来没有想要花心思让古戚爱上楚清。
古少主的爱轻飘飘的根本不值钱,但当一个一直处于劣势,被他操纵于鼓掌之中的小雀鸟,忽然狠狠掴了他一个耳光,在大庭广众之下撕破他的为伪善,他就会恨楚清入骨。
一念相思本就是入药于心念。
他越恨楚清,楚清在他心中就变得越念念不忘。
爱与恨,一墙之隔,一念翻转。
他恨楚清到挫骨扬灰,因此,他也会“爱”楚清,爱到发狂。
至于古栩,暂且得意罢了,不同于魔界以绝对的实力为尊,不论是古栩,还是应乌,他们都不知仙宗世家的规则和玩法。
应乌是有可能成为枭雄的命格,但天时地利人和是他的东风,今日东风未成,世家滚滚的浊流必然会将他淹没。
而他体内的一寸相思,会伴随楚清的死,成为一个顽固的执念。
那个青鸾般的清逸的青年,直到最后,也没有被他所拥有。
“不倒,我也会让他们倒,交给我。”
沧山步履稳健,背后的剑灵怎样不老实地动弹也没有影响他的脚步。
至于最后一步,则是有冤报冤,有仇报仇了。
楚清执念的最后,是要造杀孽。
一如那名铸剑师,最后选择屠尽了一城人。
冤冤相报,恶因积攒到了极致,结出了这血色的恶果。
太徽天道说“可以。”
因果到底该如何清算
但沧山说交给他,楚兰因就全然放了心。
他被人背起的一时兴头过去了,就趴在木傀的背上,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们不知走了多久,流云逐于西天,蓝绸般的天空中洒落了点点明星,又很快隐于云层之后。
鸣崖下经久不散的雾气悄然离去。
月色苍凉,风过云深。
楚兰因搁了下巴在木傀肩头,道“我想起来了,他叫楚久。”
“嗯”
“铸剑师。”
鸣崖山谷多石壁,大声则有回音,走在后头的两位少年的咋咋呼呼的声音回荡其间,楚兰因却压低了嗓音,好似要说什么悄悄话。
“铸剑师,名叫楚久。”
沧山静静地聆听剑灵的低语。
楚久的血曾染透了兰因剑的剑锋,那些暗藏的记忆在楚清的障中,于郎朗月色下,揭开了层层薄纱,在剑灵的识海中浮现那个有关“恶果”的全部经过。
楚兰因组织着识海里破碎的片段。
“那一代古家的少主说久久,愿你与一人白首不离,地久天长。”
“古家人那么多擅长花言巧语的,谁知还出来一个真心的。”
“他没有骗他。”
因果清算的那一代,原定的古家少主无端早逝,临危受命的一人真的爱上了楚久,新少主解开了会让他钟情于自己的一寸相思,让他离开这个牢笼。
他也不必爱他。
青鸾合该在碧海蓝天下振翅飞翔。
然而那时的古杏城,已经改变。
城中人将祭祀神龙的活动看成了不可或缺的恩泽,
他们并不知晓祭祀的缘由,但却知道,每次敬告神龙后,很多东西就会有所好转。
运势大涨,科考久不中的或不必再名落孙山,患病的或可大好,修炼的能在这一年得到机缘,为官的仕途坦荡,经商的财运亨通。
当神恩变成了索求,便早已变了味道。
放走楚久的古少主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恶,古家也不会轻易放过他。
当已经隐姓埋名的青年看到那悬于城门的身影时,又作何敢想
“楚久用我自刎前,好像也还在想这句话。”
“真是笨蛋,他连九天幽都能取到,一定是可以跑的。”
楚兰因握拳锤了一下沧山的肩膀。
“一城人何辜,一人何辜”
“好难啊。”楚兰因没头没尾地说“我弄不明白。”
月光照入山谷,四方空明,天地如一尊琉璃璧,“咕咚”一声,沉入了无边的清潭中。
楚兰因看着满山谷的灵线交织,凝成了清辉月色,如雪如霜,是一片仿佛无人踏过的皎洁。
作者有话要说
兰因剑剑主档案详版
楚久,自幼长于古氏,痴迷兵器打造,天赋异禀。因一寸相思之故,深慕于古氏少主。
少主意外陨落,古氏人才凋敝,几经思量,另择一人,其人行医道,君子端方,与楚九亦有扶持之恩。受家族传令召回,掌少主印,知“神龙祭”隐秘,深恶此邪道,擅自放出青鸾血脉,全城愤然,定大罪,不请仙道盟而动私刑,悬城头十日,灵气散尽。
铸剑师去而复返,潜入冥府盗取至阴玄铁“九天幽”,骨血铸剑,屠城后自戕。自此,青鸾血绝于太徽。
此为冥府大案,冥君亲自主持,受太徽天道神谕,古氏作奸犯科者永坠无间,古杏城中人因果累算,或冥府服役,或各投他道,五过轮回台不得为人。
楚九铸剑,铭字“兰因”,世人疑其唏嘘兰因絮果,痴心错付。然剑铸成之日,古氏及古杏百姓围堵剑庐,破门所见楚久抚“兰因”二字,无喜无悲,唯道,若有来生不知其后语。
若有来生,愿结兰因良缘。
与君白首,地久天长。
不过可惜,没有这个来生了。
楚久的故事原本是另一个古早脑洞,细节大多已经快要忘掉,但这个结局总也忘不了于是在构思这篇文时把这变成一个副本内的闪回小片段,借兰因之口讲出,以及瞎写了个档案捂脸后面每任剑主都会出详细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