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厢卧房大门一开,凉风贴地潜入。
庭院中的拍掌声不绝于耳。
“木道友”
李普洱在灵屏上加固了一道符,就要握剑走出。
才走至灵屏边,一道白影从天而降,正正砸在他面前,溅起了大捧黑水。
脖子被拎断的吊死鬼横在李普洱跟前,半张脸淹没于黑水中,余下半张尤可见神情上未褪的惊恐慌张。
“我滴个乖乖。”李普洱低声惊呼,后退几步,抬头去看半空中的楚长老。
楚兰因双手交拍,对房梁角落一排挂开的白衣鬼魂勾起唇,微笑道“来么”
吊死鬼们客气客气,不了不了。
居然就这样你挤我、我挤你,咕叽咕叽地往回缩,在房梁角落团成了团。
楚兰因缓缓落回地面。
“小普洱。”他袖手道“哪凉快哪待着。”
“哦噢哦哦哦”
李普洱的神情几度变化,调子里一个大起伏,竟原地盘膝,重新坐了下来。
他横剑在手,顺便往灵屏上再添了几张符。
同在灵屏中的几人皆是一头雾水,这小道生方才那莫名其妙来了一串海豚音,也不知是何意图。
再看灵屏外,那位木灵根的医修涉过黑水,正向他们走来。
边走且边柔声问道“可有人受伤”
“有”立即有新人高声应道。
方才触手强行拉人进屋时,他们这里伤了不少人,虽无致命伤处,却多是断了骨头。
此类伤势寻常急救难有大作用,还需修真境界的医修灵力方可治愈。
李普洱“啧。”
他心念急转,回头厉声道“憋着”
众人一惊。
这位小道生瞧着十分面善,谁知竟是个大脾气,沉下脸来亦显出几乎威压与气势。
灵屏中的几人被震住,一时间谁也不敢开口,面面相觑,唯听得屋外“啪啪啪”接连不断的枝叶怪声。
藤蔓贴地游动,似水蛇匍匐。
李普洱头皮发麻,将灵力集中在护阵灵屏上,他修为已近突破,丹田内却不知为何隐有作痛。
“兄长。”楚兰因眯起眼,目光在沧山与灵屏间来回,低声道,“我也受伤了,你先来看看我,好么”
沧山脚步一顿。
回首时,他面上已是焦急神色,道“兰因,伤在何处了”
“崴脚了。”楚兰因顺手扶在卧房床架上,青绫发带遮住了他的眼,将神色掩藏于晦暗处,剑灵咬了咬唇,摇摇欲坠道“走不动,疼。”
“娘的,还能这样吗”灵屏中率先喊话的新人怒了“这年头没个好脸不会撒个娇,连被救都不配了哥哥哥哥小哥哥快来看看这边”
李普洱简直要被这人蠢死,一道禁言咒甩过去,故意冷声道“休要聒噪。”
除了那憨批新人,剩下的多少也瞧出了异样,纷纷提高警惕,注视着外面的一举一动。
木灵根修士速度迅速,以藤蔓抽开还在屋内作乱的鬼魂,就要行到楚兰因面前。
就在此时,楚兰因忽而提出要求“不行,这个环境太坏了,你帮我清个场可好”
“无妨。”沧山答道“并不耽误。”
楚兰因颔首,说“那你过来些,我站不稳。”
沧山几步上前,楚兰因松开扶住床柱的手,搭在沧山肩上。
后者顺势托住他的手臂,关切万分“可还站得稳”
剑灵忽然叹息一声,低声如呢喃般说“真是令灵失望。”
“兰因,你说”
话音未落,沧山瞳孔一缩,低下头,却见一把长剑贯穿胸膛
剑意肆虐,力道极大,竟是捅进去了整半把,自后心穿出的剑锋上开出一簇簇的红花。
楚兰因拧转剑柄,嫌弃道“清场都不会,还指望你有用。”
手腕用力,将面前的人一剑破开。
灵屏内惊呼不断。
李普洱一回头,见身后几人皆用手捂着眼,抖地不行。
不是吧,这也没血啊。
好在还有个稍微胆子大的,在指间开了条缝,胆战心惊道“仙君,多有冒犯,还请海涵敢问、敢问你们修的可是正道”
李普洱“”
他忽然来了戏感,邪魅一笑“你猜。”
被一剑劈开的仿形鬼在半空中聚拢,惨白的脸上一对乌黑的眼珠凸起,向楚兰因瞪去“你如何看出我的幻形”
楚兰因一指太阳穴。
化形鬼纳闷道“什么意思,莫不是你有何辨认识海的秘法”
楚兰因真诚答道“不,他脑子好,你这儿,不行。”
“你休要得意”幻形鬼龇牙咧嘴,狠声放厥词“与其被这屋子吃,不如让我们开开胃,我保证给你们个痛快的,否则片刻后不好”
惊叫过后,它身形猛地一晃,盘在屋中的鬼怪忽而大声咆哮起来,其声尖锐刺耳,刺人心神。
它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自墙角缝隙逃逸而出,转眼满屋鬼怪消失一空。
“怎么回事”
“那门又、又关上了”
门从来没有被打开过。
方才的一切不过此中幻象。
一直跳动在屋内撕咬鬼怪的柳逢猫跃至楚兰因肩头,警惕道“鬼气有变,此处将一涡旋,在凝成独立法则。”
楚兰因并起二指,灵力横过剑身。
兰因剑上灵力盈满,散发出耀眼光泽。
危机要来了。
书房。
几人来来回回在屋内走了几趟,除了那垂落的诡异的人物画,其余地方也无线索。
柳云裳化出武器,眉头紧皱,亦感觉到鬼气的异变。
“啊”
随之一声尖叫,拉开此夜的序章。
江陌陌险些跌倒在地,被柳云裳一搀,她指着白宣上的画,颤声道“眼睛他们的眼睛动了”
不必她提,在场众人只要不瞎,也瞧了个明白。
画中人原本挤在右上眼角的眼珠子,齐齐转了个方向,变成了顶在眼眶正中。
饶是宋行杯,也不经背后发凉,对沧山道“前辈,这个也太诡异了,真有无限流的味儿,难道,难道那混账真的将太徽接轨到了他们的游戏场,那天道”
“天道没准还在打盹。”谢苍山凝了眸,“这画不可能莫名其妙地动,这里叫周府,门口楹联上是生来死去,周而复始,循环往复,两间房屋必然有关联。”
转而对柳云裳道“柳姑娘,冥府于鬼气萦绕、阻隔灵力时,会以特殊方法通讯,你可否联系上你的猫”
柳云裳已凝住心神,与柳逢猫传音。
她的猫曾在冥河畔等了她许久。
柳云裳死后魂归冥府,手中杀孽众多,可人族的战场便是刀剑无眼,此类因果在冥册上另有算法。
而柳云裳又死于祭兰因剑,这就牵连到了修士一边,主持轮回台的几位一合计,决定提那兰因剑灵前来问询。
不过寻兰因剑的鬼官刚走出不远,就在冥府大门前和剑灵撞了个正着。
因柳氏一族守护黎国,黎国国君又是良善之人,不曾主动举兵戈燃烽烟,柳云裳此生更是为护黎国百姓而战,她来世的命格并不坏,轮回盘中可投的来世,依然是世家女,且那一年的轮回中空位颇多,搏一搏或许还能拼个皇脉。
楚兰因袖手飘在冥府,引来众鬼与众鬼官的侧目。
其中好几位鬼官倒抽口并不存在的凉气,当年古杏城大乱时,冥府几乎所有鬼官都在没日没夜地跑任务,昏天黑地工作的阴影还笼罩在他们心中,以至于一见剑灵就气短。
兰因剑灵话也不多,冷冰冰飘到轮回台,和主持轮回台的鬼君谈了半个时辰。
半个时辰后,鬼君也是一脸胸闷气短的样子,把他送了出来。
剑灵来到冥河边,柳云裳正和她的猫抱头痛哭。
柳逢此猫,在还是一只巴掌大不到的小奶猫时便被柳云裳收养,或者说柳云裳负责捡它,另有一位史官在照顾,奄奄一息的小奶猫在史官笨拙的喂养方法下奇迹般得以存活。
等到它毛不秃了可以四处趴趴走,才被在军中养伤的柳云裳想起,拎到枕头边一阵搓揉。
帐外大雪纷飞,幼猫贪图温暖,从此以后它就在将军被窝里住下,谁动它就和谁急。
史官每回来柳将军的帐中送药,便会见这猫睡得四仰八叉,有时滚在枕头上打呼噜,反倒教将军得了个好眠。
战势紧迫,妖兵的出现震慑了敌军,但局势依然不容乐观。
柳云裳肩上被劈了一刀,半条胳膊险些保不住,她仰躺在木床上,呼吸弱不可闻,跟随她前来的姜丫头迥自垂泪,哭湿了一条又一条巾帕。
剑灵直挺挺坐在窗边,帘布后是一片皎白的天地。
他真正上战场的机会不多,没有灵力支持的妖兵被层层束缚,他坦言杀孽过重之地,自己失控的可能也越大,柳云裳不敢冒险。
可一旦动用灵力,就是生死关头,烧的也依然是柳将军的命。
不过他常镇在军中,竟意外发挥了极好的效果,漂浮且冰凉的剑灵如鬼魅般,飘忽不定,教人害怕。
少有人与他交谈,士兵们也瞧不懂他在干嘛,慢慢就习惯他这样坐窗口一看就是一整天,总比大半夜乱飘来的好。
史官小心翼翼地端着药碗进来,有些忌惮地看了一眼窗边的剑灵,他知道这是可以力挽狂澜的妖兵,可也清楚地明白,这是会要了柳云裳命的东西。
他无法以一种平和的心态去对待他。
姜丫头的眼睛肿成了核桃,接过药碗一点点给柳云裳喂下去,待到半碗喂完,柳云裳也苏醒过来。
她细微的动作惊动了那窝在枕边的猫,用爪子勾住她干枯的长发就要玩,却被史官抱开。
柳云裳苍白的唇勾了勾,抿出一个笑来,看那猫在史官怀里不老实地动弹,哑声道“总也忘了问,谁给它起的名字”
史官坐在床头的小兀子上,听她猝然这样一问,十分不好意思地答“是我。”
女将军也是最近才知晓,这猫崽有一个大名,就叫“柳逢”。
她不再问下去,默默许久,唇边的笑含了苦涩,闭上眼,便又昏睡了过去。
柳逢猫就这样在军中活了下来,它活在一个冬天,又死于下一个冬天。
人想要活下去都是艰难,何况是一只猫。
兴许是这猫除了柳云裳最常缠着的就是楚兰因,剑灵不知如何对付这种软乎乎都是毛的生灵,次次皆是避而远之,柳逢越挫越勇,时常碰瓷楚兰因。
剑灵天生能养灵,猫又是通灵之物,楚兰因不出帐,柳逢也不出帐,久而久之柳逢越来越灵光,碰瓷的手段也日渐高超。
某一日楚兰因又被他叼了衣摆,正要断衣离开,却听见这猫传了一声灵音,焦急道“云裳云裳”
楚兰因去寻了那史官,史官进帐一看发了疯一样跑出去叫军医大夫,原来是柳云裳旧伤发作,在昏迷中吐血。
军医在救人,史官站在木床边握着柳云裳的手,居然哭了出来。
剑灵在军中,看到了太多次眼泪,那是些能被他真正“看见”的泪水,他依然不懂其中深意,这些断线似的泪珠蕴含了太多的谜。
柳逢缩在柳云裳的另一只手边,用舌头轻轻舔着她的手背。
没有人知晓柳云裳对柳逢的意义,那是在它濒死前一双沾了血腥却依然温暖的手,是一个总遍体鳞伤的人,是它的窝,是它的家。
后来,柳逢在冥河畔,等待这位女将军的到来。它开了灵智,又有天赋异禀的传音之能,没有法术和灵屏可以阻止它的传音。
柳云裳与它搭档合作,可以无视所有阻碍进行沟通,这也就是柳云裳让柳逢去到西厢的缘故。
这头柳云裳一搭起传音桥梁,便听到了对面惊呼狂乱的噪声。
柳逢奋力的撕咬和尖利的猫叫声响在耳畔,而更强几分的声音,则是呼啸的剑鸣。
“喵云裳,你们那里如何”
撕打的空隙里,柳逢才艰难传了句话过来,字句极为断续。
就在百鬼撤出西厢的瞬间,他们这里地面的黑水突然沸腾,生长出无数邪物,向他们扑来。
那是真是的邪物。
由邪水所化,曾在百年前祸乱人间。
而且这些邪物根本杀不完,身体被打碎后坠下水中,又会有新的邪物滋生。
邪水在一点点减少,可速度实在太慢,这些怪物虽不至于有太强的战斗力,可源源不断,也极难对付。
李普洱被楚长老要求专心守住灵屏,他身后的几人大多吓得肝胆俱裂,各路神仙都求了一遍,少有的几个胆子颇大,斟酌片刻后也抄了家伙冲出去一段路,能打多少打多少,也算是给修士分担压力。
楚兰因对邪物们太熟悉不过,剑气化灵,收割着屋内邪物。
柳逢的冥术对邪物并不管用,它一个灵活闪身,避开一道利爪,忽而尾巴扫到一物,浑身一震,尾尖灵活一卷,将那物高高抛起,高声道“这是什么”
剑灵抬眸,却见那是个四四方方的木块,其上刻了两断一连的三条长横。
他能看见那横。
同时刻书房内,梁顶上毫无征兆地聚起了乌云,惊雷凌空劈下
沧山用藤蔓卷了在雷电范围内的两人,光电晃地众人眼前一片白茫。
地面被劈出一个大洞,而更多的惊雷,则一把一把,狂乱地落了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楚兰因冒充他,这鬼还嫩点。
谷瘫生阳盟主我证明,这招我以前也用过
沧山哦
老迢探头忽然降温了怎么回事
本副本会有一定量的回忆篇哈哈哈抢跑一个预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