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道垂目者,是天道放在人间的一双眼睛。
他们本身的灵力中,就有与天道极为相似的一部分。
尤其是太徽天道直接通过观之的双目来览人间见山河,祂与观之和尚之间,有一根无形的线。
谢苍山尝试以灵叩灵,借观之为媒介,强行要与太徽天道通话。
按理,在太徽地界内,天道最大。
谢苍山单方面拨一个号出去,接不接也是对方的决定。
可如今太徽天道就这样相应,无外乎两种可能。
一是祂愿意与谢苍山打这个照面,二来就是祂的神力,已经不足以掌握对太徽的绝对控制权。
“暌违已久,君如故矣。”
太徽天道空灵的声音震荡在识海内。
观之那对漆黑的瞳孔映出萋萋生长的银花,面容平和,灵威却蓦地一沉。
“太微的太古银花。”祂喟叹一声“于吾界内,若橘生淮北。”
“总好过坐以待毙。”
谢苍山淡声道“太徽先生,您若要弃界,为何不向穿书局上禀”
每一个天道皆会一个负责的境界,其境界内自成的法则。
穿书局是远古天道的汇聚,但穿书局的法则并不凌驾于各境界的法则之上,不同天道对灵力所孕育的境界制定不同的规则,皆是天道的心旨。
只要保证因果清算,穿书局无权干预任何天道的决定,包括顺位继承,以及弃界。
但有一个例外。
那便是此弃界的天道没有顺位。
那么穿书局将以法则介入,派出三大天道的顺位临时接管。
不过这种情况几乎不可能发生,这条法则也就不过跟随在厚厚的法则说明里,被一代代更新到了现在。
太徽若是想弃界,正常的流程要打报告去穿书局,穿书局会调派一位天道顺位前来代管太徽,直到从太徽生灵中选出新的天道继承者。
太徽天道牵动了观之的面部,他的细微的表情使观之威严的面庞上浮现出几分似笑非笑的神情。
“因为吾不想。”
楚兰因举了剑就想砍祂。
太徽平视前方,却调动观之的身体,手臂一抬,禅杖重重杵在地面。
“咚”
龙吟般的悠长灵音向四方荡去。
屋内桌椅摆设“砰”地碎成了齑粉
谢苍山拂袖,银花如展开的折扇,与太徽天道的灵力正面对上。
两股天道灵力激烈碰撞,银花如流沙烟尘,涣散凋零,太徽的灵力也未能逼近。
灵力平息后,屋内除灵花如旧,所有物件皆已不存。
“试我”太徽天道随手接住一朵太古银花,又如将其放入流水,祂的动作是轻柔甚至是慈悲的,道“不必试我,a999,当初吾给了你机会离开,是你不愿,如今作为吾界生灵不对,你与他一样。”
祂横杖指向楚兰因,“你如今,还不如他,而今的你,又是什么”
楚兰因拔剑而起,银花傍身,庇护左右,他猛地冲向太徽,起势便是自上而下的一劈
当
太徽亲自降临在观之的身体中,自然不可能发挥全部的威力,否则他的垂目者也根本不能承受。
祂伸臂扫杖,左手握住杖中,架住了兰因剑的杀势。
“小家伙,没有必要。”太徽天道目含悲悯,又叹息了起来,“不如想一想,如何与你的主人用一个体面的方式,迎接吾界的消散。”
天道虽法则各异,但在性情上,绝大多数会主张太上忘情,就算有喜怒情绪,也不会把这种私心私情放入工作中。
可现在太徽的语气措辞,倒是前所未有。
“天道,那你又是什么”谢苍山仍位于阵眼,反问道“你执掌太徽的时间,可堪诸天道久远之辈,如今弃之不顾,又因何故”
太徽天道一面生疏地操纵观之的躯壳与剑灵交斗,灵花乱飞如雪,一边道“因果已乱,阴坑已挽之不及,与其让太徽沦落至太仪的地步,不如由吾造它,由吾扼它。”
来自太仪的那位穿书者,完全是一比一抄了当年太仪那位篡改者的方案。
太仪天道当初为了清算因果,降下神格,去实地考察,请同一位面的太徽带班,结果太仪本天道却在人间被穿书者反杀,被夺去了神格光环。
篡改者进而调动邪气封锁境界,太徽险些深陷其中,等祂撤离出来,太仪天道易位。
而在太徽为那三个阴坑发愁,与隔壁深陷危机的太微做交易时,祂没有发现,自己的境界里,也早就混入这样的篡改者。
等到祂真的察觉,因果已完全错乱。
祂本身与太徽的关联,也已经变得非常薄弱了。
下一步,就是封锁境界,篡夺天道之位。
三个阴坑燃起白火时,太徽终于放弃去清算已经一团乱麻的因果。
祂彻底厌了。
“a999,你出自苍生天道,却越来越偏了。”太徽斜跨几步,娓娓道“倒也不像你们这一道的作风,红尘也沾染上你了吗”
剑灵的剑气紧追不放,太徽也不躲避,竟抬手握上兰因剑的剑锋,向内一拉,淋漓鲜血登时如瀑浇下
祂也浑然不觉,而是似乎第一次观察剑灵一般,神色中竟有几分长者的慈祥,问楚兰因道“灵,你知道什么叫糖么,好吃么”
剑灵的长锋再寸进几分,剑尖刺入观之的胸口,楚兰因压紧眉头,道“天道,你是不是有什么大病”又抬了剑柄,鲜红的血顺着修长的剑锋逆向流淌。
“我其实,很喜欢你们一族,灵族不同于我造生灵,脱出轮回,不受七苦纷扰,尤其是你。”
太徽松开了割掌的剑刃,僧袍袖口一片斑驳,祂伸了手,观之掌内流满了鲜红,就堪堪停在距离剑灵脸颊一指的距离。
祂漆黑的眼中涌出几分堪称诡诞的喜悦,道“你不知道,你也不会知道,灵,吾曾想选你当吾的顺位的。”
到此处,神色却低落下去,“可惜你命里有一劫,正是昔日苍生天道的顺位这位谢苍山先生,他教了你太多不该学的东西,吾不想再有第二条龙了。”
“不要再刺了。”太徽天道放缓了声音,语调中有了些许的起伏,一如当年祂发现那自祂灵池中破壳而出的小龙,亦是如此语气,祂道“不然杀了人,吾就要降雷了,那可并不是什么好法。”
楚兰因简直想一拳招呼上去。
“好啦,吾知晓你们唤吾的用意,吾不会解开封锁,这是吾的境界,吾的龙埋在这里,吾不会把它拱手让人”
轻快道“十二个时辰,十二个时辰后,吾会择一个于人间没有苦痛方法。二位,请自便。”
话罢,观之身子一软,扑通一声栽倒在地。
观之在栽下去时就已经醒了,他按住淌血的胸口,熟练地给自己止血包扎,看了看屋内二人。
不用问也知道,谈的并不顺利。
楚兰因气不打一处来,叉了腰怒道“摊上这么个天道,太徽真倒了血霉”
同时,他将剑锋上的血甩去,又在其上一抹,一团微弱的光芒缓慢溢出,又化成一根不足半寸的灵线。
他对谢苍山挑了眉,笑着比口型道取到了。
“这”
观之大眼圆睁,随即闭了口。
但他还是一时压不住心中惊诧,看向谢苍山。
谢苍山接过灵线,对观之道“还请大师凌华灵舟上歇息。”
话音落处,有一个无声的答复。
已经彻底放弃了的太徽天道,又如何会理解生灵们的挣扎求生。
祂凝望人间多年,也没有得到一个困扰多年的答案。
同时,祂也并不在乎自己的灵力,更不在乎天道垂目者的死活,亦或者说,祂纵容事态的发展,不去选择有任何的措施。
但祂不反对其他人有措施,太徽天道终究执掌境界多时,祂知道索求最强者,总会出面。
楚兰因弯下腰,顺势抱了谢苍山一下,在他耳边道“这个灵力太像龙骨雪山的气息,你一会儿转化的时候,我就先去仙道盟,很快回来,我还要找你算个账。”
谢苍山拍拍他的背,颔首答应。
这样的天道,又如何指望
他们本不是想找祂谈。
而楚兰因从观之的血中,抽去出了属于太徽天道的灵力。
凝灵做线,测算重制,既然太徽天道一心要拖着太徽毁灭,如今时机千钧一发,那不如
谢苍山给出的答复仅四个字。
取而代之。
楚兰因出来时,门口的二位长老浑然没有感受到方才屋内发生的激斗。
只是他们见剑灵出来后,似乎有什么思虑,在灵舟阑干旁站了一会儿。
铅灰色的云从舟侧飘过,仿佛近在咫尺。
他伸手去碰,却又遥不可及。
谢苍山如果要临时接管天道的话,那么他又会变成什么样子
剑灵望了一阵子,就握了剑,从灵舟栏上跃了下去。
宁州,仙道盟。
阵法密布的屋内,灵线繁复交织,将不大的内室弄成了一个盘丝洞。
曜灵用固灵术给百川剑加固着灵体,叹道“今日好些了吗”
百川剑灵四仰八叉躺在困阵的中央,本体就立在一旁,被潋滟的红丝纠葛,疯狂汲取着灵力。
这是仙道盟为了惩罚剑灵不听从剑主指令,专门琢磨出的法子。
灵体内的灵力被一点点抽去,不亚于人族割开腕子,再按入水中,清晰且分明地感受到自己身体内的血液一股一股地流散。
此是唯有剑灵散灵时才会有的体验,而为了不让他们真的散灵,每十二时辰,这个阵法就会猛地再将灵力归还,如此周而复始,直到惩戒结束。
原本剑主也可有自行处置他们,但因谷生阳如今发病发的厉害,就由盟内人按规矩来,谷生阳也没有意见,甚至让他们不必留手,往狠里办。
百川剑是第一回受这个阵法的惩罚。
从第一任仙道盟的盟主亲自将他定为仙道盟的传承剑,不知不觉间,已过去了许多年了。
而他虽然早年跟着谷生阳,但也不是只经历过两任主人,那些代盟主,以及中途仙道盟发生的几次权柄移变,到最后谷生阳终于把持大权,他其实也经历了不少。
用他自己的话来说,没吃过猪肉,看猪跑也跑了好些时候。
他谙熟如何与人族的高位者相处,很多东西他不是不懂,而是并不往心上放。
这正合了那些剑主的意,一把象征荣耀与地位的剑,甚至都不能称得上一把剑,凝聚在他身上的东西远超于他存在本身。
百川其实很少犯错,就算有时看不过眼仙道盟的风格,帮忙应付遮掩,谷生阳也只会当他是傻。
在谷生阳的眼中,这把与他从小相处过来的剑,从来不大聪明。
但他没有想过,百川这一次会叛逆的这样厉害。
他是在宁州边界被谷生阳强行召回的。
剑灵与他的召回令对抗了近半个时辰,这在谷生阳看来几乎是不可思议。
当百川自知已经跑不掉,人家打开天窗说亮话,他是打破天窗说实话。
他说“我不想你当我主人了。”
谷生阳当时就是一怔。
这把十分规矩的百川剑灵,竟也会有这么不驯的态度。
他看够了谷生阳的疯疯癫癫,也看够了仙道盟的荒唐行径。
那曾经在抓周礼上抱着他咯咯笑,第一次乘着他飞高,兴奋地大喊大叫的人族幼崽,已经完全埋葬在旧日的岁月中。
而当谷生阳选择放走素拂的那一刻,百川就已经不想待了,但那时他亦在负责转移宁州郊区百姓的任务,也就耽误了那几日。
就是这几日啊。
几日过后,便是魔界阴坑燃起了大火。
屠小窗掉入阴坑的消息由暗卫传来,那时百川想说话,谷生阳没有给他机会。
私下里他找到那个暗卫,对方并不意外他的到来,叹道“我知道你们是好友,特意打听了,但”顿了顿,说“节哀顺变,百川。”
节哀顺变。
他在话本子里听过那么多次这个词。
可直到此时,他方知,这个词的威力,并不逊色于任何一把锋利的刀剑。
“百川,你好些了吗”
曜灵又问了一遍。
他们被困此地,法则模糊了时间,不知多少时日。
早先,素拂软禁曜灵,想从他这里问出关于兰因剑,以及穿书局的事,但曜灵抵死不谈,以道具封住识海,大有要杀要剐随意的意思。
在修真学术界,曜灵是泰斗级别的人物,他桃李满天下,学生们不知为了营救他付出了多少努力,计划了数整套方案,甚至打算全方位用舆论压制仙道盟。
而曜灵本身修为一般,也熬不住刑,素拂便打算这样先关着他,软磨硬泡,总能撬开他的嘴。
谁知还没关多久,阴坑动荡,这样一个曾经穿书局的员工放在身边也不安全,素拂就没有带走他,而是将他留在了宁州。
大抵是下面的人看百川实在有些不对劲,怕他一时冲动做出什么过激的事情,由暗卫牵头,请示过盟主,把他俩放一起。
说是他们是旧相识,也能彼此劝劝。
“曜灵长老。”百川望着眼前纷繁的灵线,问“我这是怎么了”
此话一出,曜灵眼中一酸。
他从前曾认为,剑灵不知七情六欲,或许也是一种好。可如今才发觉,他们哪怕不解其中意,却也会体会其中滋味。
他们不知自己因何而苦痛。
百川一只灵横在地上,搭了宽大的手掌在眼睛上,仍是问“长老,你是灵修,你说,我是怎么了”
“百川。”曜灵坐在他旁侧,却再没有办法往下说。
他确实是太徽最好的灵修。
可是百川这个“病症”,他真的医不好。
“我好像听到水的灵音了。”
百川缓慢地眨了眨眼,问“是外面下雨了吗”
“不是下雨了。”
曜灵猛地抬头,向窗户方向望去。
坐在窗沿上的楚兰因摇了摇手中的酒葫芦,那是他刚打晕门口侍卫时,从对方腰间掉下来的,被他顺手捞了。
打开来,就散出一丝可以被灵物闻到的甜,那是魔界的酒。
“魔界有酒有名为渡河,用的不是箜篌的那个典故,不过倒也相似,说是第一代凤凰王血一统魔族时,曾遇苦战,以必死决心渡河,其王后隔岸擂鼓,唱渡河曲,这才有了这酒的名字。”
他眨了眨眼,说“而且,起初这酒是给魔族娶嫁时用,有道是江河一渡,相思一处。”
楚兰因道“百川,你们俩这段,倒也能写本情不知所起的话本子了。”
作者有话要说
楚兰因先解决一下我队友的感情问题,嗯,我很会开导分析嘛
老迢小声那你自个
楚兰因自闭了
太徽天道其实默许了谢苍山的操作,打算坐收渔翁之利,这是祂一直的风格,有人办就那人来办,没人办我就摆,反正随时打算玉石俱焚,最有恃无恐,其实也是一种很粗暴但好用的手段啊。
不过祂没想到会翻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