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出发魔界,尚有几个时辰,楚兰因也没闲着。
他去瞧了瞧谷生阳。
宁州的仙道盟曾是素拂极为有力的靠山,结果天道唱了这么一出,也是把他打的措手不及。
楚兰因易地而处,也觉得好笑,原以为太徽哪怕再天道大行摆烂,真遇上了灭界的危机,也该来捞上一把。
这下倒好,祂捞也不捞,还先素拂一步要灭界。
这也直接导致素拂后面针对天道的计划化为了泡影。
而还有一堆烂摊子在等他处理。
仙道盟平日再不济,危难关头也该履行当年与众仙宗的盟约。在怜潜那一代,仙道盟设立的初衷正是为了在境界倾覆之时,令各清修宗门共进退,不至于皆袖手旁观,最终让事态变得不可挽回。
此次危机直逼太徽存亡,金丹以上修士皆或多或少感应到了灵力波动,大难临头。
连清修门派观望了一阵后也坐不住了,就等仙道盟以玉令召集。
起初仙道盟不作为,以求维稳,也还能理解,可现在眼看朝不保夕,异化的邪物已游荡在了各宗门的护山灵屏外,仙道盟还是一声不吭,未免有些反常。
素拂从来不是为了救太徽而来。
可偏他近些年大权在握,在仙道盟的威望可谓极高,众分盟更是踮了脚盼他尽量决断。
然而此次向来果决的素副盟主却一反常态。
楚兰因猜他或许想过诈死脱身,可盟中尚有他引渡而来的穿书局叛徒以及类似解少封这样的人。
他一人脱身容易,把这些人一个个弄死也容易,可要一锅端了就绝非易事。
江河日下,各门派联想之前凌华宗指控仙道盟内被邪修操控,便有了另种滋味。
原本各大清修宗门本是听听便罢,谁知祸至门前,再加上学界泰斗曜灵的弟子们的声讨文章流出,风头已有了转向的趋势。
这些宗门寻思,这下仙道盟该有应对了吧
谁知还是半天不吱个声。
如今这灾祸来势汹汹,谁出头谁担大责,本就一盘散沙的仙道盟,也演变成谁出来担责谁当老大。
楚兰因营救百川时顺道把仙道盟整个端了,原该在修真界该激起轩然大波,而今却还不敌一朵小水花。
各宗门派听之任之,全当不见。
只要仙道盟还是那个仙道盟,谁来当领头的,他们不在乎。
灵舟上,药峰长老一面引路,一边对楚兰因讲谷生阳的情况。
“在下算是长见识了。”药峰长老唏嘘道“前几年见他,尚还不到这个程度,谁知如今一并爆发,也委实骇人,真是自作孽不可活矣。”
楚兰因去的路上,刚好遇见了百川。
百川剑灵失了兵主契,行动受限,他想要去魔界,非得找个稳定的兵主不可,但他本剑灵力浑厚,寻常修士不易接手。
楚兰因在宗门内溜达了一圈,给他指了两个人选出来。
一者是熟人乔岩,他修为摆那儿,虽有且祝东风的许诺,但非常时期也非常应对,先结一个以后再解去,也无不可。
但和凌华宗主结契也有个问题,乔岩将来是要留在人间仙道盟主持大局,百川却想要去魔界。
剑灵与剑主离的太远,于双方都无异处,况且是魔界这般变幻莫测之地。
另一个人选百川是万般没想到,就连当事人本人都十分惊讶。
正是李普洱小道友。
李普洱的剑骨被挖后,修为增长也就缓慢下来,几乎就是大道无望了。
但不知为何,楚兰因偶然发现,李普洱体内的灵线在以一种从未见过的形式重新排列。
如一匹布每日散开后再织,寻常人早死了几百回了,他却每天没事儿人一样。
他一日不停修炼,内化的雷劫似一枚飞梭,每日织就一匹新布。
灵力一日一更新,李普洱开始变的招小动物和花花草草的喜爱。
后来就连楚兰因在他身边站站,也会感觉灵体舒适。
乔岩了解到这状况后,有了个极为贴切的比喻,正是“唔,空气净化器”
净化器李小道友的灵力虽不多,但如一条涓涓小溪,自有活水来。
楚兰因综合评估后认为他可以和百川试试,反正有自己护法,总也出不了什么意外。
没想到还就真成了。
不过李普洱自问与千年传承剑的差距还有太多,效仿屠小窗,把契签在了百川那边。
他俩的川流入海的阵圈形成后,还都挺怅然。
毕竟是曾经因为西皮和个人吵过架的。
如今日日相处,除了淡淡的尴尬外,还有几分奇异的心有灵犀。
李普洱“前辈。”
剑尊和楚长老的一对。
百川“嗯。”
可我刚站过去,剑尊就没了
李普洱“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
不,剑尊与我们同在
百川“好诗”
对对对对对
说来剑尊化为天道那日,众人在门外大悲一场。
不过眼下来看,谢剑尊没了,又好像没全没。
至少从兰因剑灵的那儿瞧,楚兰因与头顶的云聊地正欢。
谢剑尊要封锁天道清算因果维持境界稳定,但他如果在线就会和楚兰因用灵云对话,如果不在就会把一颗爱心云团挂在天边。
那云团凌华宗的每一艘灵舟皆能望到,恍然悲怆的气氛就消散了许多。
“谷生阳被搜魂术搜了几轮,但素拂奸诈,不知用了何种法术,谷生阳识海了黑了一半,中的毒也极为诡异,主要是他走火入魔了,人不清楚。”
药峰长老皱眉道“他一直在叫楚长老你,宗主也在,刮了他几个嘴巴子”
“打了他”楚兰因这下倒是稀奇。
小岩子这些年也在磨砺中沉稳了不少,能到出手抽人的地步,想必也是气极。
“一半识海的搜魂中,也确实发现了很多仙道盟从前的旧案。”
楚兰因了然,想他闭关了二百来年,但有事凌华宗无事仙道盟的话也听了不下几遍。
谷生阳为了不涉及因果,连沉龙关的传送阵也不愿意开,可想而知从前做了多少混账事。
到了关押谷生阳的灵舟上,便见乔岩面沉如水站在束缚阵法前。
“玩意儿东西。”乔岩铁扇子重重敲在灵屏上,“怎么不来个雷劈死你”
百川学人族空叹一声。
他不至还惦记谷生阳,但忽而想起当年,三个少年在凌华宗的岁月,仿佛已是隔世。
乔岩较他们年长,他们刚来时,下山镇子一游,也是一手一个地牵着走。
剑坪上吹过风淋过雨,该受的罚也担,枫叶红了雪又满。
楚兰因当时留下谷生阳与怜拂,自然看过他们的灵线,更遑论自幼见谷生阳长起来的百川。
他忘性虽大,但却记得那个人族幼崽抓起他时,那一捧清凌凌的灵气。
是仙道盟的那些人把他教坏了么。
可是他并不是不能选择。
仙门出生的他,比凡间子多了太多的选择的余地。
又有人来了此地。
楚兰因不必回头,从孱弱的灵息中便可知来者何人。
是曜灵长老。
“这是要唱大戏了”
谷生阳似乎过了发病的阶段,整个人颓靡又沉寂,见人齐了,古怪地笑了一声。
药峰长老说他中的毒十分怪诞,有几味还可甄别,是类似一寸相思的情药,成分不重。
更有许多的灵丹,令谷生阳修为大涨,却灵气不稳。
他如一座流沙搭起的高台,大雨来后的倾塌是必然。
而日复一日的缓慢的崩解更折磨人心,尤其是在他被谢苍山挑断脊骨修为大损后,更是加大了丹药服用。
素拂一点点控制着药量,让他上瘾,让他沉迷其中而不自知。
但这位穿书者对太仪篡改者的模仿,如临摹名家字画,虽极力一模一样,却失了精髓。
再添白纸令其创作,更是拙劣。
太仪的篡改者心思深沉,亦已至孤高绝顶,无须同僚相助,素拂也剑走偏锋,但如今楚兰因也发现,他似乎稳不住局面。
走尽了太仪的老路,太徽的这个变数就让他措手不及。
而不论是解少封,还是谷生阳,从来不过是他的棋子。
“素拂是不是告诉过你,咳,你们还有退路”
曜灵不仅被素拂掠夺了穿书局的所有权限,也被下了毒,毒量虽不至死,却令他如今体质虚弱,修为还不如个筑基修士。
他并不与他多话,而是选择开门见山地问。
如果没有谢苍山的锁住天道的计划,如今太徽已荡然无存。
穿书者素拂也绝对不会让自己一事无成地死在这里。
他而今舍去一切计划逃去魔界,必然要亮出最后的底牌。
而在听过凌华宗人经历的冥障中的情形,曜灵便知不好。
压制修为的法器绝对不会来自太徽,而诸如江陌陌等异界人的出现,也代表了太徽境界屏障的漏洞,法则破出一个缺口。
那位穿书者必然掌握了什么可以破译法则,穿梭各境界,操纵书中人物面板,甚至让其他境界携带光环的生灵也落地的方法。
一旦这个技术被掌握,会对穿书局有根基性的动摇。
“退路,谁的退路”谷生阳讽刺道“他的退路与我何干”
楚兰因意料到了他这个态度,谷生阳癫起来就是条疯狗,但他只要恢复神志,就会极力想保留他可怜的体面,以及抓住一个逃出生天的机会。
他可不想轻易就死,他还有消息可以用来交换。
“素拂可没有抹去我的记忆。”谷生阳冷笑一声“而且我也没有那么信任他。”
这倒是他一贯的性格。
即使是一寸相思,也要有一个先行条件,便是中此咒者要对下咒者本身有情谊,愈深效果愈佳。
像路上随便拉来一个陌生人下咒,成功的可能极小。
谷生阳从来没有真心实意地爱素拂。
只因他当年对怜拂,也未必是一腔真诚的少年倾慕。
他骗的了自己,却骗不了因果。
“我知道定天针的机缘。”
此言一出,乔岩怒目,灵力如狂浪将谷生阳掀翻。
在地上狼狈打了几个滚的谷生阳坐住,面上露出了得逞的笑容。
定天针机缘事关太徽存亡,没有人能对它无动于衷。
谷生阳胜券在握,其实他并不知晓具体的机缘如何,但自认确实比所有人知晓更多。
这是他最后的筹码,要压榨出最后一丝价值。
“哦”楚兰因挑眉,“你知道什么”
谷生却阳阴恻恻笑道“兰因,我等你来好久。”
逼命的危机让谷生阳极力维持着一分清醒,他平复呼吸后道“我要你许诺,我说出了这个机缘,你们放我走。”
他必须要去找素拂,素拂手上有他的解药,如果没有那份药,他会真的疯癫。
而如今暂时委屈于素拂麾下又如何。
他自问自己一路权斗,几番跌落,哪一次不是最后又重登高位。
况且,素拂也不是没有弱点。
楚兰因听罢,笑了笑,竟道“好啊,我保你顺利走出凌华宗灵舟,以后你不论是去魔界还是隐遁深山老林,都不关我们的事儿。”
“我要你护送。”谷生阳变本加厉。
乔岩又要抽他,被剑灵拦下,只是道“行,谷盟主,你开心就好。”
他也不缓片刻,直接打开了束缚灵屏。
谷生阳站不起来,还向乔岩要了个飞行法器,与剑灵来到了灵舟长廊上,凌华宗的长老一股脑冲出来,随时准备动手。
谷生阳道“让他们退后。”
乔岩眉头紧皱,看了一眼天边,忽而道“退后。”
于是长廊阑干边,仅剩剑灵与谷生阳。
谷生阳的病又要发了,他必须立即去往魔界,却又死死抓住剑灵的手腕,红了眼睛说“兰因,一叶障目,我知道错了。”
剑灵眯起眼,道“哦。”
“冥府。”谷生阳低声道“定天针的机缘在冥府。”
他一手搭上了阑干边缘,灵舟外浮云如絮,一片碧蓝。
谷生阳的呼吸渐而沉重,他玩不过素拂,那些丹药让他尝到了苦头,可是却并不后悔。
没有素拂,他如何能走到如今这一步,又如何去走出父亲老谷盟主的阴影,人人都夸他天之骄子,可是谁又知晓这背后的心酸,他不能碌碌无为,也不可无名一生。
他顿了顿,又道“素拂的命门,也在冥府。”
素拂挖了这么大一个坑让他跳,他怎么可能轻易放过。
如此一箭双雕,他卖了凌华宗一个情面,也给日后自己翻盘留了一个余地。
同时,他心中似乎也好受了一些。
谷生阳的面具戴久了,他骗了自己太久,似乎已经真的说服了自己。
他走至此地,有万般的身不由己。
父亲谷老盟主似乎并没有给他带来多少好处,更多的却是道德的负压,他必须装的像是一个正人君子,他的所有言行皆要经得住推敲。
仙道盟内权柄争斗,他也曾一败涂地。
可这些本该都属于他不是吗
为什么如谢苍山这种人,可以轻而易举地得到那一切。
只是因为他是那个传说中的苍生天道的宠儿
谷生阳想不明白,也不想明白。
他抓住楚兰因,喘着气道“兰因,我飞不动,怕是也要你和我走一趟了。”
他不可能空手去见素拂。
素拂对剑灵一直十分有兴趣,带了他去是谷生阳的计划。
楚兰因连本体都不化,幽幽道“飞不动不一定吧。”
天忽然就暗了。
剑灵指了指头顶正在迅速聚拢的黑云,笑道“没准一会儿你飞的比谁都快。”
“这是”
同样跑出来的李普洱望向乌云密布的天空,喃喃说“渡劫雷云。”
而曜灵垂下眼重重叹息,百川拍拍他的肩。
谷生阳的脸色急变,他不可置信地瞪大眼,退开一大步,惊道:“不可能”
他的修为卡在瓶颈上多年,却迟迟没有雷云,素拂给他药时解释过,是因为太徽天道因果已乱,他还有很多时间去打磨突破。
可是这一次,天边分明响的是渡劫的雷声
谷生阳下意识就想去抓楚兰因,却被剑灵猛地一扯,反向发力,推到了灵舟外。
天道不再是那个天道了。
楚兰因望着黑云下晃白的天幕,半壁苍穹一片雪亮。
太徽天道欠下的太徽的因果,将在谢苍山手上重新清算。
从谷生阳开始。
作者有话要说
楚兰因劈他灰都不要剩
谢苍山收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