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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7章 我心
    百年前。

    沁水河在夜幕中归入了岑寂。

    月上楼台,竹下风来。

    乔岩和楚长老一起回到了晞山。

    山涛兜满了衣袖,飒飒作响,剑灵自半山腰回首,远方灯火融融,映于他浅色的眼底。

    他默默望了许久,终于回过头,不再去看。

    乔岩默默,他观其局势,已经决定和凌华宗撕破脸,此次他们对楚长老下手,更是不可原谅。

    但剑灵却让他等了几日。

    几日后,曜灵的一册文集问世,经他的弟子们广为宣传,又请几位笔墨灵动的修士出了几套通俗易懂的书。

    其中便包括道心三千则等。

    这些书并不专讲灵物,但其中篇幅多有提到灵物心性乃返璞归真。

    又有寓言发人深省,试问究竟是兵刃有罪,还是执握兵刃者需扪心叩道,颇有哲思,也算是无形中为灵物们正了正名。

    虽依然作用微薄,却也引来一些修者的思索。

    仙道盟并不在意这些东西,但也没打算穷追不舍。

    他们得到了兰因剑的本体,再大肆追捕灵体,未免动静太大。

    谷盟主刚掌权不久,亦有许多要操心的事宜,两相权衡下,便先搁置此事。

    索性剑在他们手中,以龙骨镇压,天长日久那灵物也不足为惧,没准还会送上门来。

    又因谢苍山为太徽殉身的缘故,也不能拿凌华宗如何,且不斩草除根,还要礼遇有加,只等来日再算。

    仙道盟正大刀阔斧,凌华宗内却仍是寂静。

    回晞山当夜,乔岩犹豫要不要把楚长老往他处带住下,毕竟睹物思人,必不好过。

    师父也嘱咐过他,剑灵切忌情绪波动,不然容易发生灵力躁动。

    但楚兰因坚持要住在原先的屋子里。

    乔岩放心不下,在椅子上陪了他彻夜。

    他们抵达晞山时,天边本就浮了白,待到流云成了金色,剑灵便睡了过去。

    稀薄的天光落满檐间,浮浮冉冉,似一层细雪。

    乔岩推开木门,山的对面却已大亮了。

    传说大修士陨落时会有天象的异动,但想来谢苍山死的那天,其实并无甚么大动静。

    没有电闪雷鸣,更没有地动山摇。

    这位来自异界的顺位,悄无声息地来,又寂寂无声地去。

    楚兰因大睡一场,足睡了有十几日。

    第十六日,他紧抱了被子,从这无梦的沉眠中苏醒,长发铺了一枕。

    庭中的花跃过窗棂吹了进来,柔柔软软地落在流泻的青丝上。

    黑白分明,阴阳环扣,仿佛已过去了多年。

    他起身飘到院子里,见小岩子守在外面。

    这新任的乔宗主已经好几夜不曾睡着,整个人乱糟糟的,十分潦草。

    而其实他已经足够游刃有余,能够应付修真界那些恼人的交际,可大抵回到了晞山,他便无所谓维持那些“好模样”。

    他在桌边一边骂这都是写什么狗屁东西,一边又硬着头皮给仙道盟回信。

    凌华宗现在是威名有余人力不足,如今有了这个转圜余地,他也冷静下来。

    楚长老已经回来,他不能冲动带着剑灵一起去鱼死网破,只能继续与之周旋。

    写完了全是废话的辞藻堆砌的回信,他拍拍上头不存在的灰,嫌弃溢于言表。

    之前乔岩怕楚长老突发灵力波动,又不能不处理这些,便直接把办公的地方移到了院子里。

    他听闻木门的声响,自木影参差中抬头,只见剑灵一席广袖青衫,站于曦光下,身姿挺拔,似乎与从前并无何不同,又好像哪里不一样。

    可谁又与从前相同

    他们皆与当年不同了。

    少年时光,无忧岁月,也融化在了这斑驳影中。

    “我是不是最好不出门”楚兰因问。

    乔岩一怔,道“仙道盟的传言还要用一段时间压下来,我已经请人”他握紧拳,垂下眼低声说“是我办的不好。”

    剑灵走到他身边,抬手拍了拍他的肩,缓声笑道“不,你已经做的很好,有我能帮得上的地方,一定来和我吱一声。”

    这之后,剑灵就真的没有出晞山。

    和在杏花镇一样,他在晞山也百无聊赖,仍在捣鼓他以前的那些乐子。

    等到凌华宗正式招生,楚兰因便在大比时暗中观察,甚至参与了一关的试炼,不过无人知晓。

    凌华宗真的热闹了起来。

    他有时在晞山上听到第一批的小弟子在跑圈,吭哧吭哧,谁掉队了前头的会拉一把,他们的训练量大,要绕山很多很多圈。

    对于他们而言,一圈之后还有一圈,总也没个头似的,可真的到了末了的三圈,便会一边在心中呼天抢地,又隐有期待。

    剑灵坐在屋顶上,看到他们的灵线,清清爽爽的,像是春日的新丝。

    楚兰因让乔岩不要曝露自己的行踪,于是凌华宗的修士大抵也只听过他的存在。

    在凌华宗的晞山上,住了一位神秘的长老,神龙见首不见尾。

    长老会在除夕夜放烟火,在夜里练他那惨不忍听的埙。

    而他也十分富有,全宗门的伙食水准几个连跳,托他了的资助,还会在冬日批发冰糖葫芦,炎炎夏日来一碗绿豆莲子汤。

    每当出现冰糖葫芦和绿豆汤时,便是代表从今日开始宗门弟子会有几日的休假。

    于是神秘的楚长老便常和愉快的休憩联络在一起。

    有时乔岩走在剑坪旁,会听到累瘫在地的弟子们扯东扯西地唠。

    他们说宗门的伙食太给力,中午的炸鸡腿真香,下回还要再加把劲多抢一只。

    另有一位谈起他独有的经历,说他半月前白日被脾气大的师尊痛骂一顿,半夜爬起来,蹲在山道上偷摸着抹泪,却碰上了一位样貌极好的先生。

    先生宽袍广袖,走动间有清脆的铃声,却是端正的风仪。

    他一时怔住,以为是山上的草木灵华化出的灵魄,直到看见对方腰间琥珀玉令才知是长老。

    正要问礼,却被长老问起深夜在此的缘故,听了他的话后居然噗呲一笑,让他演练白日那套被骂的剑法。

    看罢笑的更欢,直言他不被罚挥几个时辰的剑已经很不错了,凌华宗的教育方式真是温柔了许多。

    这弟子听的满面飞红,长老说完又伸手,托了灵光在掌中,灵光变成一个小人,竟在练那一套的剑法,行云流水,矫若游龙。

    长老把这小人往他手里一塞,让他甭在这哭唧了赶紧去练吧,哭干了明儿也还是这样练不出来。

    后来他便在剑坪照着这活灵活现的小人练了一彻夜,黎明前天幕如绸,启明伴月,正是天地晦暗时分。

    他精疲力尽,手上的灵光小人便收了剑势,背过剑去,做了个打气的动作,再纷纷散成了一朵烟花。

    众人听他这一段不知多少遍,越听越羡慕,还真有弟子夜半去山道上碰这位传说中的长老,却再没有人遇见。

    又有弟子打趣笑道“晞山长老总不下山,真是很内敛寂静啊,真厉害,是心无旁骛。”

    这位弟子大抵读了些风花雪月的书,措辞还挺偏僻。

    乔岩隐去了气息,在一旁听见这一句,心中生出几分啼笑皆非的伤怀。

    那在晞山上风风火火嚣张无所顾及的剑灵,竟也成了后来人口中的内敛与寂静。

    待到第二批弟子被招入凌华宗,楚兰因便来对乔岩说,他想出去走走。

    剑灵以易容符重新幻化外形,站在凌华宗的山门前,仰头去望那玄门上的磕了他腰的问心石。

    剑灵一席白衣,长发间别了一枝椿木,迎风而立。

    楚兰因并不能认出这问心石予他的文字,乔岩也望不见,而假如他可以识得,便会读到问心石映照出的他心中丝缕的灵念。

    离开凌华宗后,楚兰因去了许多地方,也结识了许多生灵,各族皆有。

    若是性子相合,便同游一路,乘兴而来兴尽便散,分道车马路前,问起此后,只道青山不改绿水长流。

    也从来没有一个固定的目的地。

    风中的花灵说江南的柳绿了,便去江南,集市上的老汉说漠北孤烟,就去漠北。

    偶尔也会回晞山,住上几日,把各地的特产收入木箱中。

    他听遍了太徽的话本子,有关谢剑尊的书太火了,真真假假的故事听来总有几分好玩儿。

    但还是甘州的说书先生讲的最好,剑灵一掷千金,请他们写新篇,结局多为开放,被曜灵的弟子请做专访,出了几篇晦涩的文章。

    在他的故事里,谢苍山总离死很远很远。

    又三年后,他又去了一趟冥府,想再打一壶冥河水,试一试五行阵。

    便是这一次,他在冥河边捡到了且祝东风的碎片。

    在救治且祝东风的过程中,楚兰因于其识海内,知晓了那个有关定天针的秘密。

    那一日,剑灵在冥河边坐了很久。

    冥河无涯,红花烂漫。

    原来,他曾有机会阻止这场灾难。

    出冥府后他找到了曜灵,请他写了一个方子,并在这一次回晞山,启用了椿木枝,召唤来了第二个木傀。

    楚兰因许楚律来日的自由,交换的条件便是她去龙骨雪山寻至净的九寒心石。

    灵物不可直接去接触九寒心原石,楚律则会按那方子锤炼出冰魄,封存后送到他这里来。

    定天针又能再撑几时

    楚兰因不知道。

    他头一回收到楚律送来的原石时,晞山下了一场大雨。

    而在他心中,亦头一回生出一种情绪,那太过复杂,他无法准确定义。

    他自认那可称作贪念。

    到此为止罢。

    他想要彻底终止这场变乱。

    楚律在完成了任务后,去到了人间。

    其实并非全是因为她读给剑灵的那些话本的缘故,只因剑灵偶然与她谈起的人间,是那么美。

    女侠依然会在每年的年节上晞山,只是手中不再有九寒心,而是一壶酒。

    初几年,她在明月花下为他护法,却又伶仃大醉,还曾对剑灵说“不要做了吧,我们停下吧,没有可能完成的,你会在中途死掉。”

    可是后来,她自己也没有停下。

    冯晚冰求到楚兰因跟前时,楚兰因已将十二颗九寒心冰魄凝成了刚好一只玉杯的量。

    他把那壶冥河水送给了冯晚冰,竹篮打水一场空,却总有人执迷。

    星流月散,第二枝大椿木化的傻丫头,也竟成了曲州城外的一林枯木。

    劫后余生的曲州城中百姓陆续回来了,楚兰因站在山崖上看到那重新开始恢复生机的城镇。

    书院的胖先生差人在收集椿木的落叶,坐在墙头张望的小孩儿们双颊泛红,他们好似没有经历这场颠沛流离,只知道城外多了一片林子。

    过了片刻,他们闲得无聊,便唱起逃亡路上先生教的那首诗“彼黍离离,彼稷之穗。行迈靡靡,中心如醉”

    便是这一年,楚兰因在晞山凿了个山洞,对乔岩说请封此地,他要闭关。

    乔岩问他闭关为何,向他发誓必夺回兰因剑本体,楚兰因只说想睡个长觉,至于剑体这百年不必去拿,仙道盟不好对付,先建大凌华宗才好,要在被忌惮中壮大势力,其中平衡很难,他知小岩子的辛苦。

    送走忧心忡忡的乔岩后,楚兰因打量着他这个也许要住许久的洞,四壁幽寒坚固,光秃秃的并不美观。

    如果是谢苍山的话,定是会发挥他万能家装的本事,把这里也打点地舒舒服服,可惜这个他没学会,也就只能潦草对付了。

    石桌上,正放了一杯九寒心的灵魄。

    能完全唤醒他剑体内的九天幽的至阴之气,并圆融多年前的绕指柔残线。

    冰寒灵魄本就明澈如一盏佳酿,楚兰因取了一坛子出来,还真就加了桃花酒进去。

    他想喝酒很多年了。

    酒坛一开,便可以想象清冽的酒香。

    曜灵精通灵物,却从来没有这样锤炼法器。彼时曜灵写方子的手都在抖,哑声对他说“一旦启铸,就再也不能回头了啊。”

    剑灵只说好。

    他从来没有想过要回头。

    洞外一轮满月,恰是人间团圆。

    晞山沉在寂静与安宁中。

    楚兰因执了那玉杯,一饮而尽。

    再后来,便是凌华宗濒危,十七用铜铃叩门,他启动了第三根椿木。

    他把谢苍山唤了回来。

    冥冥之中,剑灵已经猜到了这一只木傀的身份,从第一眼开始,他的灵体对他便有仿佛天生的亲近,却未能去认。

    他终究也学会了人族的自欺,一面高兴,一边难过。

    楚兰因不后悔之前的决定,但又遗憾再一次的分别。

    他已经,不能算是一把剑了啊。

    可谁知谢苍山也不能长久。

    在障中弹因果琴的那一日,所有的真相已再不可隐瞒。

    楚兰因伏在谢苍山背上,却偏偏在那一刻,他心中的喜悦盖过了浓密的惘然。

    他想着真是太好啦,我还可以捞你,这一次,我可以把你留住。

    半时辰前。

    素拂一路撞碎了十几块大石,被悬空拎到了剑灵面前。

    他浑身淌血,清醒过来,眼底的怒火几乎喷出,但随即却被剑灵周身的灵气波动给深深震慑住。

    素拂无法相信眼前所见,竟是颤声道“你你”

    楚兰因席地而坐,在灵光散后,伸手去碰已经借由大魔的血肉复原出的谢苍山原本的躯壳。

    他顺着谢苍山面部轮廓的起伏去接触,从眉骨到高挺鼻梁,再到嘴唇,原还想捏一捏他的脸。

    但那双唇太有吸引力,剑灵一时不想收手,于是从心而行,俯下身去亲了一下。

    又往下挪了挪,去听他的心跳。

    静听了好一会儿后,楚兰因甚至闭上了眼睛。

    这一声声的心跳中藏了太多的光景了。

    是隆冬檐下,吹雪如绵。

    是光阴一箭,杏花春雨江南。

    他从袖子里把一块留影石,塞到了谢苍山前襟里,但几息后,又取出给捏碎了。

    而后他站起身,拂袖用传送符把谢苍山传送走。

    他默了一瞬,风吹衣袖,又转身大步向素拂走去,还顺道把仞山问心石给嚼了吞了下去。

    至坚仞山石入体的一刹,剑灵读到了属于他的问心题字。

    唯寥寥二字,仅“不悔”罢了。

    素拂惊讶地发现他所有的道具皆已失灵,厉声喊道“剑灵,你莫要冲动”

    “我为何冲动”楚兰因托了他的下颌,从他眉心中抽出灵丝。

    既然太仪那位曾篡夺天道光环,这位虽不至有那般本事,但想必也没少照葫芦画瓢,似解少封等他界配角的光环,也多少暗中掠了些残片来。

    只是真解构了他的灵线,其中纠缠的旁人的光环碎片数目之多,如悬在屋檐下的一行风铎。

    这便是穿书者们曾信赖的人。

    诸如巫浔,亦曾生死相托,可若可剖开素無的胸膛,便可一观其冷淡。

    天生有七情六欲的素無与无情无欲的剑灵相对照面。

    楚兰因眯起眼,把那些灵线随意一撮,凝成一块块鳞片大小。

    数量太多,转眼他便似托了满满一掌,如他平日里磕的装袋子里的灵石,流光溢彩,倒也可口。

    而素拂浑身泛冷,眼前这剑灵的所作所为未免太过可怖。

    灵石光彩流转,可在他看来,不亚于生剜下他血肉,放干他的鲜血。

    素拂的喘着气,生生挺住了这令人疯狂酷刑,他心念急转,竟也将其中因果猜的七七八八。

    他极力劝道“楚兰因,何必弄得这么惨烈,你身上有大机缘,已经是太徽灵力的泉眼了你是法则的一个后门,甚至可以做到我不能做的所有事情。”

    说话时,素拂仔细盯着剑灵淡然的面庞,想从其上看到一分动摇。

    动摇等于破障,便还会有余地。

    “只要你想,我可以发天道誓。我知道太仪是如何落败,在而今的太仪,便是心念一动可造化万千。”他心思敏锐,也着实口才不错,笃定道“你不就是想要活谢苍山吗,我愿意倾尽全力协助你,此后你便是太徽的新的天道”

    楚兰因扬起唇说“天道啊”

    素拂死死凝着他的眼睛,可是却什么也望不到。

    最后一颗灵丝化成的琉璃石被取出,素拂只觉神魂中一阵尖锐的剧痛,截断了他的话语。

    当年他为了强化自己的神魂四处吸纳光环碎片,如今全部剥离,灵力失衡,那被改造的一身灵线将摧折他的灵魄。

    剑灵抬手按上素拂的脖颈。

    他轻声道“我当了天道,太徽倾覆,你让我守着个死球天天拍着玩儿吗素無,时序崩塌,你是要成全你的私心,弱肉强食,死的便是我的家人,你说的那些,我也不稀罕,何况苟且偷生当个破天道有什么好。”

    素拂瞳孔骤缩,却已不足以大声质问,只能虚虚吐气道“你不能杀我,我的神魂与怜拂的肉身牵连,你杀我便是你杀孽因果上最后一根鸿毛”

    “我真是听烦了。”楚兰因淡淡一声“真当我怕这个吗”

    “你要干什么”

    楚兰因倏然笑道“要你的命。”

    剑灵指下用力,拧断了他的脖子

    轰隆

    天道下了一道雷,大风骤起

    连绵万里的龙骨雪山传来低沉的鸣声。

    素無的神魂被剑气一同绞碎,碎片在雷电中翻涌。

    楚兰因望向天边,青亮的电光照亮他的眼睛。

    大雪如裁断的雪白布帛纷纷落下。

    他是一把剑啊。

    总要奋力斗上一斗。

    他需要足够的力量。

    至阴至阳至柔至坚,功德元灵,光环碎片,太微天道的法则。

    力量并不分对错,分这个对错的是使用者的心。

    阴坑的大火灼烧天穹,其下邪水与涅槃火争斗,似在缓缓流动。

    大火将这无尽的长夜点亮

    剑灵的快乐已经足够填满他的一生。

    那么也该能填平这三个讨厌的坑。

    楚兰因站在阴坑边,瞳孔内映作鎏金火色。

    热浪吹得衣袖猎猎,铃声清脆。

    他眨了眨眼,忽然道“谢苍山,我想回晞山了。”

    当年谢苍山的那个谎言,他是真的相信,明知那是假的,可却也愿意去当真。

    谢苍山死后,楚兰因有足够的时间去审视过去,如流水抚过锋刃。

    他本来在那块留影石内录了一长段话,可转念一想,却又觉得矫情。

    倒像是情窦初开,于花枝后一瞥,还要当做不在意。

    他想说谢苍山,你离开之后,我也去了许多地方。

    行过山河锦绣,踏遍春秋。甘州的桃花酿,魔界渡河酒;沉龙关的长风白漠,落阳关的烂漫流霞。

    茶楼酒肆,空山竹里,暮鼓晨钟。

    那繁华尽处,我也一一看过。

    路上给我递饼的老妪已成了坟前的青绿,檐下的燕子与我一同听见窗后那初生婴儿的第一声的啼哭。

    四季更迭,生生不息。

    人间真的不一样。

    你若在这苍生之中,又会在哪里

    是我游过江南时,袖中的一缕荷香,还是我打马过雪原,吹上面颊的那一片雪花。

    亦或古刹门前的那一只雀,寒潭池中的一尾鲤鱼

    还是年关当夜,烟花如海时,与我匆匆擦肩的那个人

    这钟灵毓秀,这万丈红尘,我看不见,也分不清。

    便诸相皆若谢先生了。

    你活在口口相传的故事里,写在留白的话本间。

    天道雷劫在上。

    想平生有憾,却不曾有悔。

    剑灵之心,锋刃秋水,锋刃从来向前,至死也不会后退。

    你若在这苍生之中。

    楚兰因又低笑一声,化出本体,紧紧攥住。

    自大火中铸出的兰因剑,又将归于火中。

    他纵身跃下,携了太徽万千的因果机缘,投入这茫茫火海。

    你若在这苍生之中。

    那这苍生,我便会竭尽全力护下。

    因太徽真的很美,因你也活在此间。

    来日只愿喜乐,平安。

    沉龙关方向,金色的大火将所有的邪水吸纳,邪物的影子于烈火中蒸发不见。

    地动止住,修士们不约而同望向魔界方向。

    被感染的修士在热浪中感受到体内邪气的消失,冯晚冰一怔,看到身边濒死的几位凌华宗长老揉着腰抱着头哎呦哎呦爬起来,虽还是受伤,却不至于丧命,还皆不知发生了什么。

    宋行杯冲下山崖,紧紧抱住了柳云裳,而柳逢舔着身上的伤口,喵了一声,撞入了他们怀中,又用力拱了拱,哭着道了声“他喵的咋回事,老猫我差点就没了”

    青鸟震动翅膀,在化解着遍地的障。

    鬼官们喜极而泣,相互搀扶着去把剩下的鬼魂逮了。

    屠小窗伸出手,雪落满他的手心。

    大地渐而铺满柔白。

    李普洱如有所感,忽然便落下泪来,几度想要开口,却难以成句。

    乔岩在激战中已一身褴褛,身上就是披了几块破布,却浑然不觉。

    他望着南方,恍然又回到当年他入凌华宗,唤出了改口不叫恩公后的那一声称呼“楚长老。”

    兵灵们在大雪中长鸣,漆黑的天幕星河灿烂。

    杀红尘重重合了眼,与百川一并合本体在掌,单膝点地,向魔界方向长拜。

    他们悄无声息地行了这个礼,却竟带动了在场所有的修士。

    修士们手中若有兵刃,便执兵刃行灵族礼,若无法器,则是修士礼。

    沉龙关的风雪仿佛吹过了太徽四面八方。

    宁州仙道盟内,负责看守的小弟子听见剑峰灵舟方向传来的鸣声,对负责协助主持各宗联络的穆忻道“师姐,这是怎么了”

    穆忻手执思美人,与苏长老一起,向南方长揖而下。

    太多人在问“怎么了”“我们是活下来了么”“太徽没事了吗”。

    随后,长街上渐响起了劫后余生的哭泣和欢呼。

    穆忻落泪不止,剑灵们从不说恭送一路走好什么的,她感知到替思美人的心念,便代她道“恭喜兵主,得偿所愿。”

    客栈内,曜灵托了且祝东风的盆在窗边,而怜拂要等鬼官来带他去轮回,此时正哭的稀里哗啦。

    他们没有注意到身后榻上,谢苍山的眉峰一紧。

    被剑灵捏碎的留影石的碎片留了一丁点儿在他的指尖。

    伴随他天道顺位光环的艰难圆融,以及太徽光环的内嵌,此碎片亦被复原。

    谢苍山大抵知晓自己在梦中。

    他看到剑灵坐在他房中的樟木箱上,晃着腿歪头朝他笑。

    窗外吹花如雪,晞山春日正浓,楚兰因着淡青内衫,一身海天霞色的长衣,是他曾经极喜欢的人间流行的样式。

    流水般的袖尾衣摆逶迤垂下,衬的他轻灵又不失锋芒,长发梳的也不并规整,倒像是在哪疯玩了一回。

    眼角眉梢还有几分愉快,有叮叮当当的声音传来。

    当初剑灵得了这银环,戴在了脚踝上,很少有兵灵戴在这里,因为太容易发出声响,不比戴在手腕手臂上来的便捷。

    那时兰因是怎样说的呢谢苍山想。

    天下兵主若是想隐藏气息,谁也发现不了他的靠近。

    他绕着他笨拙地学人族一脚换一脚的走动,说这样每次你听到铃铛声,就知道是我来了,我只让你听到。

    木箱上,剑灵的神情应是喜悦的,他抱了一沓书,似乎在等他来念,道“我才不想那么俗套的留一段絮絮叨叨呢,可是又有好多话想和你说,那也就不可免俗一回”

    剑灵就像在和他抱怨一本话本子的内容,叹道“喏,你看,我想来找个参考,但这些告别的套路我都不喜欢,好像很煽情,其实很磨叽,还挺反常识。”

    顿了一顿,又说“我尽量简练,不过你不能说我太啰嗦。”

    “你肯定能好好生活下去,这点我完全放心,你可不要让我脸疼,总之就是该吃吃该喝喝,心情不好了就多睡觉,也不要太拼命,好吧我觉得这一点你不成,那就记得好好养伤。”

    “不过太徽以后应该不会有什么大危机了,想你以前当顺位当的太尽职尽责,是时候休息一下啦,我给你留了份你们那儿叫什么,旅游攻略反正那些地方都不错,你也可以去走走,很多吃的可以代我尝尝,不过千万不要胖成柳逢的样子,那我会认不出你的”

    他在怀中的书封上敲了一下,道“这些书里的经典桥段,让你另寻新欢,鬼扯但那什么放下啊另寻一个喜欢的人啊,怎么可能。”剑灵一本正经道,故意板着脸说“谢苍山,如果你要是敢有别的剑,我会生气,非常生气”

    强调后,他放松了肩膀,从袖子里掏了个小挂件出来,低声道“总是拿不定主意要送你什么,现在想好了。”

    他垂下眼,又抬眸望来,憋了一股气一般道“这个给你,不许说不喜欢。”

    谢苍山看清了那究竟是什么。

    一枚光华婉转玲珑骰子,内嵌一枚剑气凝成的珠玉,并非正圆,倒像是一点相思豆,下方流苏漫长,是一串银铃。

    “谢苍山,当初你说你在太徽,让我好找。”楚兰因牵了他手,把玲珑骰放在他手心道“我不乱跑,我在你身边,你去哪里,我便在哪里。”又合上他的五指,莞尔笑道“谢苍山,我心悦你啊。”

    梦于此破碎,留影石化光纷纷逐去。

    放在谢苍山手中的玲珑骰将他磅礴的灵力抚平,与躯壳完全契合。

    窗外夜色静谧,风雪缠绵。

    谢苍山走出梦境,无声唤道“兰因。”

    他睁开了眼睛。

    作者有话要说

    老迢qaq

    老迢啊啊啊啊

    老迢鲨了我吧

    老迢老谢老谢你还好吗

    老迢啊啊啊啊啊人呢

    阴坑点烟j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