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着席子还是太麻烦了一些,最后是陆明决自己否掉了这个念头。他先喝了粥吃了早饭,这才敲敲掉了漆的门,走进明凡的屋里。
桌前,少年垂首坐着,额前细碎的头发遮住了他的眼,令人看得不甚清楚,更探究不到他的情绪。
昨日还可可爱爱的,偶尔会调皮到妈见打的孩子,今天就长成了这种沉默寡言,性格还很别扭,很拧巴的人,陆明决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儿,这才稍稍接受了一下这个现实,走进屋子里。
书中作者倒是没那么自恋地对自己的外貌进行过多描述,只说十几岁的他正处在窥见世界真正面貌一角,人生观价值观世界观吃饭观都处在一种受到了冲击的状态,终日蔫蔫的,也不太说话,是个独来独往的一个人。
眼前这个明凡就很符合作者的自述。陆明决拉开了椅子坐在他面前,看到他微微地抬了一下头,算是回应和打招呼。
不等陆明决开口,明凡突然出声问他道
“你相信这个世界上有鬼吗”
嗯,各种鬼故事的标准开场白,那个作者人世红莲在故事的开头就说过这句老掉牙的话。
作为一个明凡眼中的无知的观众,陆明决配合地做出有些诧异的样子,笑道
“哈,都是骗小孩子的故事里才有。明凡你多想什么呢,好好学习”
结果陆明决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弟弟打断。
他不再躲闪了,一双眼盯着陆明决,语调平直地说
“你要是不信,我六岁那年,你何必那么严肃地非得去砖房带走我”
于是陆明决不说话了,这个时候,很适合沉默。
而明凡不久后察觉到自己说的话确实有些离谱和中二,就适时地表演出了一个叛逆期孩子可能有的表现,做作地站起来嘟囔道
“我不想再穿你的旧衣服了,别人都笑话我。”
嗯,十几岁的孩子自尊心增强,拒绝勤俭的父母安排给自己的兄长的旧衣服。这就很符合一般人对这种年龄的孩子的认知。
陆明决看着明凡一把掀开了衣服脱下的样子,有些惋惜地想,要是他的问题能这么简单地就被解决,那母亲就不会那么愁了。
接过了弟弟脱下的黑色帽衫后,陆明决没再多说什么话,走了出去。
他想,看来这个村子不是会一成不变的,它还在上演着书中该有的剧情,时间线也会随之推移。似乎只有他自己永远地维持在二十来岁的状态。
等等。
陆明决摸着手里的衣服,想到了什么。
按照贴吧里的最新更新来看,作者的这个故事就是自传,他已经写到他四十岁以后的事情了。
那是不是意味着就以后明凡就会长成那种天天喝闷酒,胡子拉碴的大叔大爷形象
这简直就是一桩非常不幸的事了。现在明凡的样子,至少还能看得过去。
因此中午在饭桌上再次碰见明凡的时候,陆明决由衷地感慨了一句
“还是不要长大比较好啊。”
结果闷头扒饭的明凡来了一句“是啊,要是和你一样长大了找不到工作,还要赖在家里,那就很不好了。”
陆明决端着碗的手为之一顿这是我的新人设
不过不管怎样,母亲还是比较信任他,说哥哥是为了考公才回家里复习。还叮嘱陆明决,让他中午跟着弟弟,再好好地聊一聊。
可实在是没有什么好聊的。午饭过后陆明决和他一起在村里走着,两人各有各的心事,一时无话,直到路过了某户正在盖房的人家的时候,明凡才忽地停下来,说
“何必呢。”
陆明决便也看过去,正好对上了一个正擦着汗,满脸通红的泥瓦匠。
再看看另一边这家的主人冷冰冰的眼神,陆明决记起来了,这应该是小说里“新屋”那一节的故事。
这家的主人叫贾升,最近开始准备给儿子娶媳妇儿,就张罗着起新屋。只是他的脾气实在不太好,为人也不太懂得人情世故,请来了多少帮忙盖房的工匠,就得罪了多少帮忙盖房的工匠。
比如门口的这个泥瓦匠阿冲。原本两人起了一些小的事情,用一条烟一瓶酒就能解决,可贾升就是沉着脸不愿意和和气气地解决事情,所以埋下了祸根。
贾升对此浑然不知,还在喜滋滋地忙着给房梁上张贴红纸,上写着“姜太公在此,诸神退位”。
关于传统的习惯他倒是记得清楚,不过他怕是忘了,老祖宗还留有一句话,那就是不要得罪帮你盖房子的人。
“嗯,”陆明决附和一句,“小小的事,不必闹这么凶。”
此时闷热的夏日午后的风吹过来,吹得人心里莫名地有些烦躁。明凡转过脸来,盯着陆明决,提醒他道
“你最近本身就着凉了,小心感冒。”
这大夏天吹的风,能让人感冒吗
陆明决没想到,下午的时候他的喉咙就开始不对劲。
先是有些刺疼,后来就开始头晕脑胀。等到了晚上,情况变得更加严重,他的嗓子嘶哑起来。
吃了两粒药之后,陆明决干脆躺平了,昏昏沉沉地睡过去。等他醒来,一睁眼,外面天黑了,与此同时,他看见外面的月亮格外硕大皎洁。
是,玩家来了
陆明决垂死病中惊坐起。家里也没人,所以他这个病号成功地挣扎着走出去,奔到村口。
这个村子,不能没有村长啊。
怀着一腔热血的村长踉跄着,一路走着一路找着玩家的身影,最终,他抵达了村口。
抵达了呈现出一派热闹景象的村口。
眼前的一切让陆明决选择震惊地站着。
虽是晚上,可村口的人很多。尤其是老树旁边,支起了一张大桌子,后面站着宋阿婆,上面摆了好几碗水,里面泡着稀烂的黄符。
那新来的四个玩家一脸懵地站着,任由女人们拉拉他们的衣服,把碗递到他们面前。
“快喝吧,”宋阿婆苍老了很多,笑得更加慈祥,“驱邪用的,喝了就百鬼不侵。”
不知道为什么,这个村子的人对宋阿婆有着天然的信任感,至于她的符水嚯嚯玩家的事情嗯,有吗那是正常的反应吧。
而远处的陆明决乖,听话,这个不能喝啊
他张开嘴试图喊一嗓子,但他略微一用力,喉咙就传来剧烈的痛感,并且几乎没有什么声音能发出来。
所以陆明决眼睁睁地看见玩家们犹豫一下后把碗递到嘴边,为了减少痛惜的感觉,他捂住自己的眼睛,将眼睁睁变为不忍直视。
终于,有人注意到了陆明决,而且还是他的弟弟,明凡。
明凡大步地走过来扶住他,表现得比白天的时候热情多了。
赶在玩家们去上厕所前,陆明决走过去,努力地发出声音,和他们打了一个招呼。
“这是我哥,村长,”明凡看不下去他这努力发声的样子,替他说了,“他说欢迎你们来到黑水村。”
旁边的陆明决一脸欣慰看来孩子还是长大了好啊。
而明凡的话音刚落,便有一个人影突然从旁的地方窜了出来,还又叫又跳,吓得在场的人几乎都是一退。
唯一巍然不动的只有那四位玩家,最边上的人皱着眉,一脸嫌恶地伸出两根手指将那男人象征性地往过拉了一下,接着面无表情地对着陆明决道
“不好意思,这姑且算是我们队伍里的人,他是个疯子。”
的确是个疯子,头发乱糟糟的一团,眼神呆滞。不过陆明决有些想不明白,疯子神志不清,拉他们到恐怖世界里来,有什么意义吗
玩家里的队长似乎看出了陆明决的疑惑,叹息一声“他自杀过。”
有些人生性胆小且又悲观,被卷入这样的世界和任务之后,便会在绝望之下想到干脆自我了断算了,还不会受到惊吓,死得痛痛快快,干干净净。
但在所有的文化和体系里,自杀的人都是要受到惩罚的。
在这个世界里,自杀不仅不会得到想要的解脱,还会给自己加上最为痛苦的折磨。
按照规定,他会活下来,并且离开原本的队伍加入到另一个队伍中。
对此,那个队长抱着双臂,轻笑道“有了他以后,我们的胜算大了很多,原本都不准备到你们这里来的。”
因为这个疯子会和另一个队伍一起去一个他以前经历过的副本。每当受到一定的刺激,他就会记起来当初发生过的事情,副本里的细节于还未去过这个副本的人而言,这些是很宝贵的经验。
这个队伍在捡到了他以后,为着这个,就这么把他带上了。
听完这些,陆明决恍然大悟,接着他拜托自己的弟弟问他们道“既然如此,你们有他就够了,为什么还要来黑水村”
那脸上留有伤痕的队长便眯起他的眼睛,有些无奈地说
“是任务要求我们来的。”
玩家们大都已经知道了黑水村的存在,不过无论是去过这里的人还是没去过的,他们总觉得,生路在于和邪神的对抗,或者信仰邪神,至于别的物件和外力,那都是微小到不足一提的。
于是从最近开始,在布置任务的时候,系统会随机在任务的最前面加上这样的话
“你们需先前往黑水村。”
比如这个队伍,他们接到任务的时候,任务描述是这样的
“你们是几个勤奋好学的美术生,准备前往某度假村进行写生练习。在此之前,你们准备先去黑水村探望某个同学的外婆。”
但其实并没有什么外婆,只是系统希望并强制他们来这里罢了。
“这样啊”陆明决点点头,想说点什么。
明凡听他的声音已经哑到快讲不出来话了,就拽一下自己的哥哥,道“你不要生气,要真生气了,我替你说说就可以,你别费嗓子了。”
陆明决表示拒绝“不,你不知道我要说什么的,而且你也讲不出我要说的精髓之处。”
于是陆明决拼着自己的力气,从喉咙里发出低哑的声音,挣扎着对玩家们说
“明白了。我们村现在就是那种旅行路上游客被强行拉去的黄金店,必须进去,必须消费。”
玩家们的脸色顿时有些微妙。
忽然觉得,这个人说得有些道理诶。
明凡点点头“哥,这就是你说的黑村的精髓吗”
而陆明决笑起来,咳嗽一声后稳住自己,道
“不是。”
“我想说的是,你们去举报导游吧。”
玩家们的脸色更微妙了。
倒是谁敢去举报啊喂
明凡则继续点头,很受教
“哥,这果然是黑村的真正的精髓之处。”
玩家们都有些嫌弃那个疯了的陈家森,晚上谁都不想和他住在一间屋子里。
陆明决也有些为难,毕竟这是个疯子,谁知道他会随时闹出什么事情来,不知道哪个村民肯要他。
他没有想到,这件事情很快就解决了。喝了符水的那些玩家们去上厕所的时候,一个声音从人堆里传过来
“村长,就把剩下的这个放在我们家吧。”
当陆明决看清了说话的人是谁以后,他有些不敢相信。
是贾升。也不知是不是陆明决的错觉,他总觉得,这个时候的贾升,要比白天盖房时候的他和善多了。
“新屋盖得差不多了,我和他住那儿吧,晚上看着他。”说着,贾升走过来领人,“你还病着,晚上就好好休息,不要留人了。”
住宿的问题就这么顺利解决了。深夜,村里的灯亮了又灭掉,渐渐陷入到沉寂中去。
陆明决在家里又喝了药,抱着被子睡过去。
村民们都不知道,在午夜的时候,村中有两个人动了。
一个是泥瓦匠阿冲。
今晚意识清醒了之后,他回想起自己白天做过的事情,总感觉有一阵冷风在往他的身上吹,整个人都是哆哆嗦嗦的。
太可怕了,不过是有几句言语的争执罢了,何必这样呢写这个灵异文的作者怎么把他写得这么坏,竟然能让他干出那种事情。
夜里阿冲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着,好像一闭上眼睛就会看到那些东西。
他彻底睡不着了。
不行,必须要改正自己的错误,挽救回来。
于是阿冲披上衣服悄咪咪地起了床,又悄咪咪地拿起了自家的铲铲,出了门。
路上伴着他的只有自己的黑影和月亮,他越走心里越慌,便安慰自己道
“我今晚是去做好事的,不要害怕。”
这样一来,的确是没那么怕了。他抬头,只见自己已经到了要去的地方。
贾升的新屋。
与此同时,在贾升的新屋里,另一个人动了。
贾升听说过疯子,知道他们会乱跑乱叫,有时还会打人,所以特意把他安排在了小房间里,将门锁得死死的,以防陈家森跑出去。
然而,一到了午夜,没有人能拦得住陈家森。
据说人死了以后,会重复他死的时候的那一天。
这个世界效仿了这一规则。每到午夜陈家森就会重复他死前干的最后一件事。此刻,坐在椅子上的陈家森猛然睁大了眼睛,站直了。
一阵阴风吹过,原本上了锁的门,这时候吱呀一声开了。
陈家森直挺挺地走出去,手中突然多出了一个铲子。他就这么怔怔地握着这东西,到了屋后。
屋后,有一个人正奋力地刨着土。那是阿冲,他要过来把他以前埋进去的东西挖出来,丢掉,不,烧掉。
只是挖了几下之后,弯着腰的阿冲看见自己的旁边多了一把落下来的铲子。
他心里大惊,以为贾升醒了。可是当他抬起头来,他发现站在自己旁边的是那个玩家陈家森。
他远远地见过这人,知道他是疯的,但此刻的陈家森除了有些呆之外,看上去正常多了,而且他还握着一把铲子,一下一下地挖着地。
一股暖流突然间涌上了阿冲的心头。
他,是来帮我的吧
这么一想以后,阿冲感动极了,没想到关键时刻会是一个别人眼里的疯子帮了他,给予他重返正道的光。
美中不足的大概是陈家森不知道具体地点,所以挖得偏了一点。阿冲见状便伸出手把他的铲子往自己这边拨过来一点,好让他准确地挖下去。
陈家森就像是一个木偶人一样,机械地动着,被人拨了方向也不反抗也不纠正,就这样继续用力挖下去了。
旁边的阿冲站在那里,目光逐渐变得深沉。
果然,我的本性是好的,所以上天愿意派人帮我。
随着挖掘的动作,慢慢地,有很多狰狞的东西都从土里露了出来。写着屋主生辰八字的黄纸,一截断指,一把剪刀,还有一只死了的青蛙。
趁屋主不注意埋下这些东西以后,就能给予屋主最为恶毒的诅咒。
从此以后,屋里会养什么就活不了什么。花不会开,鸡鸭不会长久,人也会不断地生病,直至重病而亡。
看着这些恶心的东西,阿冲有种想吐的冲动。他忍着这想法,从兜里摸出袋子来,打算把它们带走烧掉。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忽然,陈家森的铲子改变了动作和方向。
之前还在那个副本里呆着的时候,他按照要求去挖地,挖出了许多人的断肢后吓到坐在地上,随后哆嗦着把东西埋好,之后就受不了刺激自杀了。
此刻他已经挖得差不多了,那么下一步就是埋。
阿冲拦都拦不住,瞪大了眼睛看到陈家森挥舞着铲子,开始一铲一铲地往那些东西上盖土。
阿冲沉默了。
浪子回头,身后还是海,那就继续浪。
看来是老天不让他回归本性,让他继续书里的故事,那么既然如此
阿冲又把陈家森的铲子调整了一下位置和方向,蹲下来,沧桑地道
“往那个地方埋,这里更有用。”
下咒下得比之前更准更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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