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是邻村的黑子娘吗”
继彬爹眼尖,一边站起一边打量发髻里还夹杂着几片枯叶的女人
“你来咱村干啥找亭安师傅有事”
“哼”妇人不否认算承认。
如同剜十恶不赦的人般,她恶狠狠剜了关勇两眼,然后松开攥得紧紧的手掌,将掌心的粗布钱袋用力砸向关勇心口
“自己看吧这里面是十两碎银我家黑子说,是你家杨亭安给他的我当时就觉得奇怪,非亲非故的,杨亭安为啥要给孩子这么多钱,结果你猜怎么着”
拉开钱袋的系绳,关勇往里面瞅了一眼。
因是寡妇,黑子娘在邻村的彪悍是出了名的。
而且,听说格外护短。
深怕撸起袖子的妇人一言不合动手,继彬爹忙上前立去两人中间
“这没头没尾的,咱们怎么猜你直说嘛”
“哼我家黑子多老实本分的一孩子,都被你家混小子给带坏咯
他本来什么话都跟我讲,结果这件事死活不肯开口,要不是老娘我抽他一顿,他还跟闷葫芦似的呢这钱,是杨亭安给他放风的酬劳你们肯定也很好奇放什么风吧杨亭安那个胆大包天的,在县城抢了一个纨绔少爷”
“不可能”
关勇和继彬爹异口同声。
亭安是皮了些,但怎么可能去抢劫
眯着眼将继彬爹上上下下打量一番,黑子娘嗤道
“要是没记错,你也有个儿子吧哼,你还给人帮腔,也不想想自己儿子有没掺和进去”
继彬爹一愣。
心情犹如坠去深深谷底,关勇皱眉问
“您说的都是真话”
“嘁要不是真的,我犯得着大老远跑过来一趟吗我之前也听说过你们家的事,他没爹没娘,是挺可怜,可你这师傅也当得不怎么样吧,人孩子在外面偷鸡摸狗都不管管”
黑子娘挺直脊背
“我家也没当家的,可我家黑子就没这些臭毛病,要不是”
瞥见关勇脸色铁青,黑子娘摆摆手
“银子我还你了,走了说来说去啊,这孩子没亲生爹娘照看就是不行哟”
最后一句,犹如细密牛毛针扎进关勇全身。
将银子往袖袋一塞,他扛起锄头就往家里走,继彬爹忙扯住他胳膊
“你把锄头放下”
关勇平时脾气还算好,可毕竟是上过战场的汉子,万一凶起来,轻重很难掌握
锄头这玩意儿,一下就能要人命
“你还怕我打死他不成杨恒救过我”
“爱之深责之切,我怕你掌握不好分寸咱们都把东西先搁这儿”
说着,继彬爹率先把柴刀扔下。
见他执拗不肯松手,关勇咬咬牙将锄头一丢,大步往回跑。
同一时间,杨家。
几只老母鸡在咯咯咯叫着,杨亭安收拾出一些烂菜叶,悠闲的往鸡圈里扔。正当他优哉游哉欣赏数鸡蜂拥而上争夺菜叶的画面时,身后传来气喘吁吁的声音
“不不好了亭安,黑黑子那个胆小如鼠的家伙,被他娘打招了,他娘说要找你师傅算账”
“你咋知道”
杨亭安猛然回头,眉头拧得跟山峰似的。
一路狂跑来送信的继彬弯着腰喘息
“他特地来我家告诉,怕你生气呢亭安,黑子不是故意的,他娘打得太狠了,我看了他胳膊和腿,抽得一条条血痕,你知道的,他胆子小,怕他娘跟怕老虎似的,你能不能别怪他”
长睫霎了又霎。
一瞬的慌乱过去之后,杨亭安瞥见一道黑影飞快跑近。
是师傅
心往下沉了半寸,他朝继彬说
“我现在没空怪他,你先回去吧。”
“没空”
继彬怔仲间,满身肃杀气息的关勇已来到他身旁。
从来没见过这么吓人的关师傅,继彬像只兔子似的悄悄跑开,一边跑一边回头递给杨亭安无限同情的眼神
兄弟,自求多福吧
等继彬跑远,一路怒火熊熊的关勇深呼吸一口,将黑子娘给的粗布布囊拿出来
“黑子娘说”
“都是真的。”杨亭安沉静打断。
“你”
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堵塞住,他这么坦诚,甚至没需要自己多说,关勇一时半会竟不知道说什么了。自从上回起的拌嘴开始,两人间似乎已有隔阂。
眼冒金星的晕眩感袭来,他憋了许久,才憋住一句
“为什么这样做,对得起你死去的爹娘吗我一直怎么跟你说的,咱们要行的正坐得直”
“我需要钱。”
杨亭安垂下眼睛,再抬起时,黑黢黢的眼睛里堆满少年特有的执拗和晦暗
“而且,他这个钱也是来路不正,骗了别人的”
关勇眼前的金星更多了
“所以,你的意思是人家的钱来路不正,人人都可以去抢亭安,我知道,你一直介意师傅没有替你爹报仇,所以才有后来你娘的悲剧。往更深了说,你或许也恨师傅,是因为我,你才先没了爹,这些师傅都能理解但咱们能不能”
“我没怪你。”
转身走去屋檐下抽出一根碗口粗的柴棒,杨亭安递过去
“我只怪命。”
“你什么意思”关勇的视线落在那根棒子上。
“师傅可以打我一顿,但”
一双眼睛或许是往天边看了看,再收回来时,杨亭安嘴角缀着一丝莫名的笑
“我已经长大,要做的事和想做的事,师傅可以反对,可以打我,但我不会改变主意。命这种东西,你越是怂,它就是越是为所欲为,我怪命,但我不要屈服它,更不要一辈子呆在村里我也要像我爹一样,去更广袤的天地闯荡”
“你这个想做的事里”
小时候的亭安,调皮聪明,但懂事可爱。
如今他俨然长成一个毛头小伙子,关勇却越来越不知道如何跟他交流。
顿了顿,他犀利的问
“包括拦路抢劫”
“或许还有另外一种叫法,劫富济贫。”少年字字清晰。
关勇被他的巧舌和想法给惊到,更被气得两眼发黑,所以毫不犹豫扯过那根柴棒,边骂边抽。其实,这么多年,虽然嘴上说得凶,但这是关勇第一次正儿八经打他。
打完之后,两人关系更冷淡,外加尴尬。
只是这种冷淡持续没多久,百年难得一遇的干旱和饥荒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