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至傍晚,一辆华盖马车,缓缓停在了永安侯府门口。
一名随从将车帘掀起,而另一名随从,则急忙伸出手来
罗朔颤颤巍巍地将手搭上他的胳膊,整个人面无血色,眉毛紧紧蹙着,整个人有些脱力。
随从小心翼翼地问“公子,要不要抬您进去”
罗朔有气无力地摇摇头,脚步虚浮地向前迈着。
随从不敢多言,只得努力撑着他的身子。
绕城河本来距离永安侯府不远,但每走一段,罗朔便要下车方便,就这么走走停停,居然花了一下午的时间。
罗朔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来的。
只觉得大脑混沌,眼冒金星,就差灵魂出窍了。
罗朔在随从的搀扶下,拾阶而上,迎面碰上了罗端。
罗端满脸狐疑地看着罗朔,问“大哥,你不是去见莫夫人了吗怎么搞成了这副样子”
罗朔自然没有好气,冷冷道“关你何事”
罗端上下打量他一眼,只觉得他看起来虚亏至极,下半身无力地拖在地上,连站都站不直。
罗端顿时联想到自己第一次见沈映月的场景那鸡毛掸子的抽抽声,到现在都挥之不去。
罗端同情地看了罗朔一眼,小声“我早就说了,不要去招惹莫夫人,你偏偏不听怎么样下面很疼吧”
罗朔顿时恼羞成怒,破音道“滚”
罗端被他吓得退了两步,蹙眉道“我这是好意关心你,我那儿还有药呢你这伤啊,没有十天半个月,可是好不全的”
罗朔看着罗端的眼神,仿佛要吃人,他怒道“你再不闭嘴,我就”
“咕噜”
罗朔当即变了脸色,一把推开了旁边的随从,连滚带爬地跑进了永安侯府。
罗端疑惑地盯着他的背影,喃喃自语“大哥是不是被打傻了”
“吾儿可好些了”
罗夫人闻讯后,急匆匆地来到了罗朔的卧房之中。
罗夫人神色担忧地看着罗朔,只见他面如金纸,躺在榻上奄奄一息。
他见到罗夫人来了,便挣扎起身“母亲”
罗夫人连忙扶住他“别起来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一旁的随从答道“回夫人的话,府医已经来看过了,说公子恐怕吃了不洁之物,加之吹风受凉,才会引起如此严重的腹泻”
“不洁之物”罗夫人柳眉一拧,看向那随从“不会是有人下毒吧”
随从忙道“府中已经有人去翠园查证了,但是并未找到什么蛛丝马迹兴许,主要是着凉引起的”
随从自然不敢说,罗朔站在河边吹了大半个时辰冷风的事。
罗朔幽幽地叹了口气,道“若真是下毒,儿子恐怕见不到母亲了母亲别担心,过几日便没事了。”
罗夫人心疼地看了他一眼,道“吾儿受苦了。”
顿了顿,她又问“你今日见到沈氏,聊得如何”
罗朔沉吟片刻,道“母亲,我有些摸不透她。”
罗夫人有些意外。
罗朔是她的长子,一向行事果决,成竹在胸。
罗夫人倒是很少见他如此。
罗夫人问“朔儿,你的意思是”
罗朔长眸微眯,低声道“沈氏应该已经知道了我们的想法,但她是怎么想的,我却无从知晓。”
罗朔身体虽然不适,但他仍然努力回想着今日的经历。
在这一日的接触中,虽然意外频发,但他并没有感觉到,沈映月本人对他的抗拒。
“那莫衡和莫莹莹烦得很,一直从中作梗,我便没有机会与她深谈。”
罗朔提起莫衡,心中恼得咬牙切齿。
罗夫人道“她乃新寡之身,若能再改嫁于你,那可是天大的福气了,吾儿何须这般委曲求全”
罗朔却摇摇头,道“母亲不懂,她与其他女子不同。”
罗朔这段日子收集到了不少有关沈映月的消息,但从她管家的手段,经营流光阁的魄力而言,能力胜过寻常男子许多。
“如今兵权还未剥离,我们尚有争取的余地,万一落到了对家手里,再要抢,可就难了”罗朔说罢,道“况且,撇开沈氏的家世背景不谈,她若能在我身边,也定能助我一臂之力。”
罗朔未来,自然要袭承永安侯的位置,若他还要爬得更高,不但需要门当户对的岳家,还需要得力的贤内助。
罗夫人知道,罗朔一贯眼高于顶,见他如此坚持,罗夫人便道“不若,让母亲与她谈谈”
罗朔凝视着罗夫人“母亲如何去谈”
罗夫人道“若她真有你说得这般聪慧,兴许开诚布公地与她分析利弊,更能摸清她的心意。”
罗朔想了想,道“母亲说得有理。”
可罗夫人还有些许担心,道“可她如今毕竟是镇国将军府的人会不会将此事说出去”
罗朔摇摇头,道“她已经同我见过面了,若将此事告知府中人,说不定还会影响她的清誉。”
罗夫人点头“也是,不过改嫁于女子来说,也不是件小事。”罗夫人低声道“除了家族利弊之外,我还能同她说说别的体己话,让她对吾儿倾心”
“多谢母亲”罗朔声音稍微大了些,小腹又扯得生疼,他龇牙咧嘴间,又提醒道“不如母亲便去流光阁找她,还能避开镇国将军府的人,要辛苦母亲了”
罗夫人微微颔首,她看着罗朔,笑道“既然吾儿喜欢,母亲去走动走动也没什么待娶了这沈氏,那太傅府自然就成了我们的盟友。若是沈氏入府不服管教,母亲再为你娶上几房姬妾,与她相互制衡便是,定让你无后顾之忧。”
罗朔露出笑意“母亲考虑周到,儿子拜服。”
流光阁,四楼。
“挂左边一点,对了,小心些”
廖先生正站在厅中,指挥小厮布置厢房,待布置好后,廖先生便回头问道“夫人觉得如何”
沈映月气定神闲地坐在窗边,闻声回头,环顾四周,淡声道“不错。”
廖先生便摆摆手,让小厮下去了。
廖先生转过身,从斗柜里拿出账本,几步走来,呈给沈映月,道“夫人,这个月的账目,已经算得差不多了,您先看看罢”
沈映月问“这个月花销头五位的客人,已经确定了吗”
廖先生点点头,翻开账本其中一页,指给沈映月看。
“第一位,自然是太尉府的韦夫人了。”
沈映月笑道“果然。”
韦夫人为了让沈映月出席马球赛,花了两千多两银子买茶点,排在第一位也是理所应当。
廖先生又道“礼部尚书杨夫人,酷爱拉媒牵线,这个月光是在流光阁见的姑娘,都不下五十位,目前排在第二位。”
沈映月挑了挑眉,道“她是在二楼雅间,还是在三楼厢房见的”
廖先生道“大多是在二楼雅间。”
沈映月颔首,道“将两间厢房的名字改了,可考虑一下花好月圆,天作之合之类的名字。”
廖先生立即会意“是。”
顿了顿,他继续道“排在第三位的,是学士府的方夫人,她喜爱流光阁的茶点,常常邀约好友来聚。”
沈映月点了点头,道“下次方夫人过来,可以送些新出的点心,请她品尝。”
沈映月又瞄了一眼后面的几位,道“还有几日才到月底,说不定名单还有变化。”
廖先生思索了片刻,道“但后面的客人,和前面几位客人相比,差距较大,未必会赶超她们,而且她们只知道四楼神秘,却不知道上了四楼有什么好处。”
沈映月一笑,道“若是我们这四楼变得更加吸引人呢”
她凝视廖先生,沉声道“比如我将莫衡的画,挂在四楼放卖。”
“卖画”廖先生讶异了一瞬。
如今莫衡的画,千金难求。
沈映月将大部分画作,都控在了镇国将军府,少数收不回的画作,价格都已经翻了不少倍,收益十分可观。
现在,每隔几日,沈映月便命人放些消息出去,宣扬莫衡出了新画,一直吊着众人的胃口。
于是有不少热衷收藏的名士,都在搜寻莫衡的画作。
廖先生脑子飞转,若有所思道“若是四楼能买到莫衡公子的话,那众人肯定蜂拥而至,要挤入前五名”
沈映月纠正他“不是能买到,而是有机会买。”
她直视廖先生,道“能入围前五,便能上四楼赏画而上楼之后,可不是人人都能买到的,出一幅画,价高者得。换句话说,这叫拍卖。”
廖先生茅塞顿开“妙啊”
“难怪夫人一直不让我们卖画,原来是为了积蓄势能如今城中都在搜寻莫衡公子的画作,若是我们将四楼拍画的事宣扬出去,想购画者定会趋之若鹜,这样一来,画作还没开始卖,流光阁便已经名利双收了待通过比价的方式,将画作卖出去只怕一幅画的价格,能抵得过之前一百幅”
廖先生越说越兴奋,脸上满是激动,眼睛炯炯有神。
沈映月勾起唇角“后面的事,不用我再交代了吧”
廖先生笑道“夫人放心,我定然将四楼拍画之事,尽快地传扬出去还有几日才到月底,说不定这前五的排名,真的会发生变化”
沈映月莞尔。
廖先生这副模样,像极了现代那些想冲业绩的年轻人。
就在这时,敲门声响了起来。
“夫人在吗”
是马管事的声音。
若无什么要紧事,马管事一向是坐镇大堂的,他此时过来,说明出了事。
沈映月开口“进来。”
马管事立即推开门,急匆匆地走了过来。
马管事“夫人,那永安侯府的罗夫人又来了,闹着要见您。”
沈映月闲适地翻起了账本,道“说我不在。”
“小人已经说了。”
马管事面露难色,道“但这两日,罗夫人已经来了三回了小人若每次这般糊弄,只怕会得罪人”
廖先生侧目看他,道“她为何非得见夫人那一日,大公子的苦头还没吃够么”
前几日,沈映月见过罗朔回来后,莫衡便像炫耀战绩一般,将世子丢脸的事传遍了半个镇国将军府。
马管事摇摇头,道“我也不知道为何。总之,她就是要见夫人前两次态度还好,今日却有些不悦,说见不到夫人,就不走了。”
马管事一向长袖善舞,连他都哄不住罗夫人,可见罗夫人这次来势汹汹。
沈映月沉思起来
自己与罗夫人素未蒙面,她却如此坚持不懈地要见自己恐怕是为了罗朔。
罗朔应该在揣着自己的想法,于是便让罗夫人来试探,甚至于做说客。
看来,那罗朔还没有死心。
沈映月蹙了蹙眉上次的惩罚,还是太轻了。
沈映月抬头,问道“罗夫人现在何处”
马管事见沈映月松了口,忙道“就在三楼的厢房,她一生气,将丫鬟小厮们都赶了出来。”
沈映月点点头,抬手一指廖先生,道“你去。”
廖先生一愣,一脸不可置信“我”
顿了顿,他反应过来,连忙摇头,道“不不不夫人知道的,我一贯不善于和客人打交道,万一得罪了罗夫人,那可就糟了”
廖先生说得是实话,他善于管事,多过管人,所以沈映月才会让他和马管事搭档。
沈映月笑了笑“无妨,你不必担心得罪她。”
廖先生“这”
他有些忐忑地问“万一罗夫人闹起来,可怎么收场啊”
沈映月继续道“廖先生放心,这罗夫人来流光阁见我的事她也不想声张,所以不会闹起来。”
廖先生和马管事对视一眼。
马管事问出了声“为何”
沈映月道“她若是真的想见我,为何不递帖子去镇国将军府她求见祖母也好,约见母亲也罢,只肖她们说一声,我便要去给罗夫人问安,哪条路都好过在这里守株待兔。”
“所以她的来意见不得光,你自然也不用怕她。”沈映月语气从容,道“她不过是想仗着自己的身份,吓唬吓唬你们罢了。”
廖先生了然地点了点头,道“小人明白了若是我安抚过后,她还是坚持要见夫人呢”
沈映月微微一笑,她伸出手指,敲了敲账本上的名单。
“只要排进前五,上了流光阁四楼,自然就能见到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