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斐看见来人,瞳孔骤然紧缩。
“湮赆之”
从漫天血雾中走来的红衣男子,手中拖长鞭子,脚踩枯骨,一步一步走近,背后是蛟龙偌大的头颅,张牙舞爪嘶吼。他白发红眸,一身煞气,眼睛里翻搅着毁天灭地的狠戾,像一个失去神智的疯子。
宣斐心惊不已,记忆中对方多是那个虽不如表面单纯,但在剑尊仙人面前乖巧听话的少年模样。
“长溪,”对方力量也恐怖到诡异,一丝来自上古的气息,生于下界之外,山河草木皆为之恐惧颤抖。宣斐神色紧张偏头对身后褚长溪说,“我拦住他,你找机会先走。”
身后没有传来回话。
只是有发丝忽然拂过他侧脸,宣斐看去,是褚长溪从他身后走出与他并肩而立。衣袍如雪,顶天立地,锋利冷冽的如同立于天地间的一柄剑。
宣斐心头涌上热意,“你先走,我可以”
褚长溪声音冰冷,“你对付不了他。”
上古神兽,世代涅槃,他虽可承先祖之力,但尚且年幼,又怎能与觉醒上界一方神君力量的魔尊相抗衡。
“可你还受伤。”宣斐道。
褚长溪刚拔剑,身边人却先他一步甩袖上前,甚至向后推出一掌,形成的气力将他推后数步。
宣斐,“你知我最心疼你什么,你伤未愈,更不能对上他。”
随后只听凤凰鸣叫,仰天长啸。赤红色的涅槃之火,巨大凤凰羽翼落下虚影遮天蔽日。
褚长溪稳住身影,便看见巨鸟成形俯冲向枯骨堆叠之上的湮赆之。
而湮赆之在业火中翩然冷笑,赤红色眼睛里迅速充满暴躁又疯狂的杀意,“找死”
那是褚长溪至今所见,最深最极致的愤怒,血色弥漫,一字一句念叨着,“你怎么敢碰他”
“怎么敢”
他骤然扬手,面色狰狞扭曲到可怖,扬起的长鞭,劈开火势,爆开一片火星,直劈向巨鸟命门。
“你,该死”
他似已陷入魔怔,逼近时反复这一句话,疯了一般挥出的一鞭,凶狠十足。
带着能让对方在他鞭下灰飞烟灭的力量。
这一鞭也确实有这个能力。然而,鞭子劈下的气浪落宣斐身上前一刻,宣斐腕间红绳处忽然汇聚出一道明亮如光的保护屏障,迅速包裹在他周身,将他护在其间。
长鞭与生出的屏障相撞,鞭子竟被反弹出去。认出是何物,湮赆之瞬间一愣,“怎么在你手上”那是他剥魂相授褚长溪的护身之物。
焰火四落,风浪止息。
宣斐也是不可置信,原本只是拿来出入魔界禁制,没想到有如此威力。看向腕间红绳的目光震惊中掺杂了对某人淡淡的讥讽。
他道,“长溪给我的。”
“给你”还沉浸在疯魔中的男子似无法反应过来,“为什么给你”
“自然是护我性命。”
“护你性命”
湮赆之只觉心口生生撕裂一道缺口,所有力气,愤怒,狂妄都在流逝。他几乎攥不住手中鞭子,“护你性命”
他喃喃着,轻声问,“那我呢”
没人听得出是在问谁,问宣斐,问他自己,还是问褚长溪。
转眸看向远处雪衣仙人,仙人神色平静,隔着腥风血雨,浅淡的眼眸中只有一尘不变的冷漠。
湮赆之白发散一身,红衣像浸了血,长鞭无力垂泄于地面。牙齿紧咬,他脸颊沿生出无数血痕花枝。
“褚长溪,你到底有没有心啊”
痛苦,愤怒,无尽的疼痛和恨意齐涌上来,他狼狈的大口喘息。将鞭子紧紧握着,他压抑着抽气。前一刻分明狂妄毁天灭地的魔尊,这一刻像一头受伤无措的小兽。
他至爱之人一心要杀他。
将他剔骨抽筋。
将他扔进万魔窟
将他一腔爱意赤忱通通变作笑话。
红衣之下,裂魂见骨,他早就分不清是哪里疼了,只是忽然觉得他也许该彻彻底底消亡在魔窟谷底。
湮赆之垂了眸,将喉头的血气咽了。
“我不明白,”他极缓慢,极艰难摇头,自言自语发问,“我对你那般好,你到底为什么这么对我”他眼睛红的看起来要哭了。
但他不是一个会哭的人,更何况他的眼睛本就生的一双血眸,旁人只看得出危险。宣斐见他看向褚长溪方向,忙飞身挡在前,“不许动他。”
“你,该死”他的出现让湮赆之牙齿几乎咬碎,一看见他就能让他记起褚长溪毒发解毒一事,更是让他清楚知晓,褚长溪为怕他伤他,竟将他赠予他的护身法器轻易给了此人。
他怎么都不会想到,有一日,这法器竟会用来对付他自己。
“铮”
湮赆之抬手。
长鞭卷地挥下,血溅如雨,自空中落下的竟是一道巨剑的虚影,声响也如长剑出鞘。宣斐诧异间,护身屏障生生撕裂细小的缝隙,他被剑气伤到手臂,鲜血直流。
明明是鞭身,为何挥下的会是一把剑
来不急思考,宣斐金袍拂风,两袖凝成巨鸟羽翼,涅槃之火熊熊燃烧,抵挡巨剑的攻击。
湮赆之未停手,长鞭气势汹汹挥来,赤红的一双眼,像个只知杀戮的疯子。
飞沙走石,天崩地裂。
巨剑与屏障本是同宗同源,相击等同自伤,但湮赆之根本不在意自伤。抬手擦拭因反噬而溢出嘴角的血,嗓音冰冷彻骨,“你万不该碰他。”
“今日,你别想活着离开。”
二人交手激烈,地动山摇间,山河崩塌,空气撕裂,强大的力量所到之处皆夷为平地。
系统看着这一切,胆战心惊问,这样下去,会死人的吧
褚长溪依旧平静,“有本源器灵在,不会。”
罡风成墙,旁人无法近身。褚长溪又重伤,他若进入风阵,怕是能被搅碎。
系统神经都绷紧了,溪溪打算做什么
褚长溪道,“等。”
等等什么
湮赆之派石崎去拦截容泽几人,他们未必能过来。
“不是等他们。”
那是谁那位神君你不是说他与下界的联系已经断了吗
褚长溪道,“自然也不是他。”
不是他是什么一头雾水又着急的系统简直想哭。
凤凰尚且年幼,上古神兽血脉终究未完全觉醒,力量在与天地同生的神君面前难免不敌。
最终落了下风的巨鸟从空中跌落,遍体鳞伤,羽翼撕裂,落下的金羽被血色染红。恢复人身,血水不断漫过下巴。屏障犹在,宣斐深知,他仍不是他对手,对方一身力量太过古怪,他甚至觉得今日也许他真的难逃一死。
他有些担忧褚长溪有没有时间离开。
他看着逼近的疯子,忽然咳着血笑了,“湮赆之,你知当年长溪他为何答应与你成婚吗”
湮赆之脚步一顿。
“他知你是魔族,自然要杀了你,”宣斐不等他反应过来,继续道,“我想,那只是为了杀你而设的局。”
所谓应你天地姻缘,不过都是骗你的。
湮赆之眼眸猩光极盛,手中血鞭一节一节显现出剑身的影子。
他一身癫狂疯魔忽然沉寂下来,但他沉寂中看起来却更加可怕。
“他在大婚之日,将你困于法阵逼出真身,将你根骨封填魔渊门,”宣斐直视他眼眸中几乎要迸散的血光,“如果不是你自身是个怪物,竟在魔窟中重生根骨归来,你早就灰飞烟灭了。”
“他对你根本无一丝情意。”
湮赆之手指发颤,“说完了吗”
“怎么不爱听啊”宣斐冷笑道,“他是仙门剑尊,冰清冷玉,你不过是魔族孽种,残害生灵,杀孽深重,暴戾疯癫你这样的人,看他一眼都是污秽于身”
宣斐竟无惧往前一步,染血唇角勾起嘲弄的笑意,“你还妄想与他结为道侣共度此生”
“湮赆之,你自己不觉得可笑吗”
话音刚落,鞭身彻底被剑刃取代。
刺耳的铮鸣声,蕴藏上古神力,强悍霸道,摧枯拉朽,将方寸之地万物瞬息搅碎殆尽。
在剑气外,褚长溪都感犹如置身巨鼎内,嗡响,七孔轰鸣。
湮赆之在召回弑天剑的器灵。
“轰”
超脱下界之外的浩瀚剑意,自苍穹降下。
如此恐怖的力量宣斐被震的退后数步,咽回去的血狂涌而出。
巨剑成实物,黑红双龙潜天长吟。自上而下,一下劈开了护身屏障。
宣斐撑地抬眸,就见一只手伸来,那一截血肉被屏障炸裂时的风刃销掉,只剩血淋淋骨架,而那骨架“噗嗤”刺入他丹田,就要掏出他的内丹。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银光破空而来,冰冷的剑气震退那截手骨。
清冷的嗓音熟悉又清晰,自远处来,像隔了几世生死轮回。
“湮赆之,住手。”
狂风血雾凝在空中,天降雷劫,紫电一闪而过的光亮,落在来人面沉霜雪的容颜之上。
一点光,如浮云山。
天地俱静。
熟悉的身姿,哪怕深处血池枯骨,也遥如云端仙,高空月。墨发如瀑,衣袍如雪,冷眼静立便是风华绝代。
湮赆之有一瞬的怔愣,直至心口蔓延至四肢百骸都抽痛起来,他才回神。
曾经亲口对天地许他姻缘的人,如今再次用长剑指着他,剑尖又稳又冷,从不曾有一丝颤抖。
良久之后,他极缓慢极缓慢地垂下血眸。
山河恢复动摇,血水凝成雨落。
从血泊中慢慢站起,红衣似血,白发翻飞。半截手臂血肉成白骨的疯子低声笑起来,满面红痕,肤堆花火花红,诡邪又艳绝。
他开口,带着莫名的扭曲味道。
仰头问雪衣仙人,“长溪,你知道我为何总穿这一身红衣吗你知道我为何总是如此见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