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古凶兽混沌, 本被封印在极北荒漠的秘境之中,但不知何故苏醒,出世作乱。
它未现出实体, 只以一团煞气聚成形态。
湮烬之将褚长溪送到此地。风沙昏日,烟尘四起, 他们落地时, 就见不远处站满了人, 正将那团煞气围住,施法布阵
闻驰生领着其他掌门已合力将混沌困住,只剩最后一步封印,但他们此行所有人齐力施法, 都迟迟未能封印成功。
混沌能窥探人心,发出迷惑引诱的声音。修士们自封眼耳,却被那声音穿破, 口鼻都被刺出了血。
引诱的话语层层向外传递,声音也越来越大。
闻驰生自知不能再拖延下去, 与其他掌门对视一眼, 可越是向阵法输力, 混沌挣扎也越凶猛, 发出的声音也越强。
最外围修为低微的修士们, 终于受不住, 捂住流血的眼耳撤力后退, 阵法溃散, 许多人乱作一团。
见此一幕, 褚长溪挣开湮烬之的手,走入其中,逆着四散的人流。人群看不见他, 只有奔跑时带起的风沙,卷起他衣衫。
湮烬之很久才垂下空了的掌心。抬眸望去时眼睫落下一些阴影,显得他神色阴鸷的有些戾气。但他微微苦笑着,视线落一人身上,心痛如绞。
褚长溪早已不是那个在天界,在帝君庇护下无忧无思无所担负的小仙君了。
人群后方忽然吹来寒风。
众人能感觉随着那道冷风而至,周遭变冷,低头看脚下黄沙竟也一点一点结出霜花。
这是
众人呼吸急促起来。
忽然一道剑光穿过人流,直直落向不断挣扎咆哮的混沌,与煞气相撞,一道刺眼的银光,灵点四散。
引诱的声音被斩断,穿刺眼耳的痛感消失。
被围困的混沌停滞了一瞬,似乎明白迎来强劲对手,而显出更加兴奋凶狠的攻击。
一道道剑气,带着熟悉的霜雪气息,再次落下,人群中白衣缓缓显现,拂过黄沙。
空中还伴有细雪落。
所有人都不自觉屏息,激动万分的看着那缓慢走来的白衣人。
相貌不同
但无恶城那夜,仅仅过去五年而已。
没有人忘,没人忘得了。
闻驰生攥紧手,有些不可置信,又有些意料之中。
来人手中依旧没有剑,但万物可成剑,万剑皆为空。他只是轻轻抬手,衣袖滚落些雪沫。
封印阵法的灵光成型,将混沌煞气尽数逼退。
沙尘滚滚,直至阵法禁锢混沌本体,来人手下的剑气寒意冰冷让众人不禁打起寒颤。
漫天的沙粒,雪落的不清晰。
但所有人仿佛又见无恶城那夜那场雪。
没有疑问,不再仓皇,众人眼中满是信仰与尊崇,恨不得跪地膜拜的意动。
混沌被阵法压制,顿时拼尽全力嘶吼挣扎,气浪推山翻海般袭来。
众人避无可避,惊恐的正要后退,白衣人一侧身,替他们挡下了所有的攻击,一点也没落他们身上。
后退的修士停下脚步,呆呆望着白衣人背影,小声喃喃一个名字,红了眼眶。
白衣人周身都流淌盈盈灵光,是真的天神。
也真是他。
总是以一己之力,护天下苍生。
能如此的,也只有他了。
阵法最终牢牢禁锢,混沌也知再无冲破可能,很不甘心,因自上古,天地共存,它能感知自己祸世是顺应天道,于是警告似的对来人密语“与天道相抗,必遭天谴。”
褚长溪神色平静。
眼睫霜雪,不为所动,清姿而立仍是下界仙门一派剑尊,但他密语时,语气里多了些真实的笑意“你以为此刻不是天谴”
混沌本体身形巨大,在这片沙漠深处,张了张嘴,被震惊。
“既如此,你还敢反抗天道不怕整个六界沦为炼狱”
褚长溪衣发翻飞,淡淡道“谁说我反抗她了”
混沌五官都难以理解的挤成一团。
它当然想不明白。
褚长溪也不再与它谈话。
手上剑无形,阵法无形,只有冰蓝流光萦绕冷白指尖。
一掌之后,万籁俱寂。
湮烬之远远望着褚长溪动手,封印。
只是在他出手前,拿出遮天幡,幡上山河日月盖住这片黄沙。
也遮住黄沙之上发生的一切。
他视线始终落在褚长溪身上,看他出剑,施法,看他现身人群,万众瞩目,万人敬仰。
褚长溪早已不是天界的小仙君了。
他有在乎的人,有要守护的世间。
为此牺牲自己毫不犹豫,方才为替那些素不相识的凡人以身挡去致命凶气又算什么呢
湮烬之垂下眼,眉眼间戾气越来越甚,眼眸也近猩红血色。
沙尘乱扬雪。封印处只有一树矮枯木桩,几乎要再次被沙土掩埋。
褚长溪垂眸,在枯木枝桠处划破掌心。
一点血迹,像是受到牵引,源源不断灵气灌溉般涌出
整片沙漠,众人脚下,都有灵力滋养浸润,混沌本体安静陷入沉睡,而之前受伤的修士伤口竟在慢慢愈合,转息间耗损的灵力已然充盈丹府,通体舒畅。
没人能傻到不知是怎么回事
尘埃落定之后,众人纷纷道谢
“多谢多谢前辈”
既是易容露面,众人也善解人意不拆穿他真实身份似的称呼前辈。还想靠近,只是不敢造次,对此人敬仰尊重,深入人心。
不过也难以压抑兴奋的和周围人小声交谈。
一片欢喜议论声中,有人激动地随手一扯,拉住了正好现身的湮烬之“啊啊啊你知道他是谁吗”
湮烬之黑袍冰冷,浑身气质诡异若来自地狱,吓得身边人一哆嗦。湮烬之冷声道“知道如何,不知道又如何”
年轻修士想不到仙门中哪来如此面目凶戾的人,颤颤巍巍解释道“他他很好的,每一次仙门有难,他都会都会出现相救。”
湮烬之神色更冷,扫了一眼身边人“嗯,他救你们,你们又为他做过什么”
“”
褚长溪舍生忘死。
褚长溪不求回报。
褚长溪能为天下苍生做许多事,可这芸芸众生中,又有谁能为褚长溪做什么
褚长溪有何求,有何愿吗
有的。
所求所愿皆是为这众生
有人能为他做么
湮烬之心脏这一刻像是被一只手给攥住了。
封印前,其他掌门心有余悸仔细查探,闻驰生却握紧剑,目光紧盯着一人,深怕他眨眼之间就不见了似的。
他知道褚长溪解决完此事之后,又要离开了。
如同上次,并不会特意跟谁告别。
心中有众生,却没有一人。
大道大爱,大道无情。
闻驰生还在想,如若褚长溪一声不响离开,他要不要上前拦一下,说上一两句话也成。
就见褚长溪朝他走来
闻驰生说不上来是紧张过分,还是觉得置身梦境回不过神,还未说出话,就被褚长溪抓住手腕
“烦请闻掌门借一步说话。”
闻驰生只觉得被带着走了一步,就仿佛跨过几个山川湖海,来到另一个空间
但那一句话,一点触碰,都让闻驰生心弦颤动,没有任何迟疑,就任由褚长溪带着走了。
没有走很远,只是隔开了人群,中间竖起一道屏障。
被放开时,腕上还残留霜雪冰寒。熟悉的触感,让他眼眶发酸。
褚长溪死的那一百年,不是只死在湮烬之的世界里。
无恶城那一面,连一句话都未能和他说。
又五年不见,如今露面还是掩了真容的。
也不知还能见几次。闻驰生也不隐藏了,目光落在褚长溪幻化的脸上,描摹他真实的面容。
一点一点刻画出他最好看的样子。
褚长溪看了远处湮烬之一眼,才转回视线。
闻驰生已是仙门领首一辈,正道匡义,襟怀坦白,人间有祸事,必以他为首为先。曾经有些傲气疏狂,但一百多年过去,如今看着更加沉稳魄力,于仙门正道,也是一呼百应了。
褚长溪没说话。
闻驰生便也不说,他想与他待久一点。他不认为褚长溪找他会是为叙旧,定是有事交代。
褚长溪心中有什么,谁还不知道了。
昏黄光线里,孤烟落日,褚长溪往前走,闻驰生不明所以跟着。寒风将褚长溪衣衫吹的飘渺,正值冬日,一望无际的荒漠,却吹来一路雪寒微花香。闻驰生锦衣长剑,身姿悠然,清俊温雅,远远一看两人真像是叙旧去了。
褚长溪走了片刻,而后转了身。
“有什么要交代,你直说好了。”闻驰生柔声道。
“你”褚长溪看向闻驰生手中剑,“剑使的如何”
“不如何,”闻驰生神色黯淡下来,“与你相比真让人惭愧。”
“不必与我比较,”褚长溪继续转身走在沙漠里,“我不同这些本就不是你们能承受的,无需在意。”
褚长溪神态虚虚浅浅,风沙绕他幻化的普通容貌,气质却难掩,发带拂拂落落的,衣衫掠处落雪花寒般,真容可想怎样俊美可人。
他似乎少了几分曾经身为剑尊的冰冷,那时云端之上,触不可及。如今恢复真身是为上界仙神,反倒多了一些让人胆大的亲近,念想。
闻驰生看着褚长溪出神,忽然之间又不敢再看,他抓住褚长溪手腕,衣衫翻动深深浅浅的影子,明明黄沙漫天,日光也暗,闻驰生却觉得眼前洒了月色似的,美的窒息。
“没了么”闻驰生问出口“没有其他话要与我说了么”
褚长溪停下脚步。
闻驰生也停下。
褚长溪向他伸手,闻驰生鬼使神差将自己剑放入褚长溪掌心。
褚长溪握着剑说“有,教你剑法。”
这话一出,闻驰生神色微变。
“你教我剑法”
“日后我不在,你也可,当一面。”褚长溪说。
黄沙被风卷的肆虐,闻驰生听了他的话,却只在意一点,声音惊慌“你不在是什么意思”
褚长溪淡淡说,“我总有顾不及,来不及的时候。”
“嗯,”闻驰生放下心后,更加惭愧,“我们这些人是有多无用啊才让你事事都要考虑。”
“不必妄自菲薄,你是仙门的未来。”
未来
“你说我真是抬举我了,不过我真的开心,”闻驰生压下心跳,情绪,笑问,“但你觉得我能学成如你”在仙门正道心中,褚长溪无所不能,无人能比。在闻驰生心中,他根本学不来他一星半点,望尘莫及才是,哪怕褚长溪亲自教。
褚长溪转向某一处看了一眼。微微侧过脸,发带墨发都散在肩上,唇角动了动,雪霁一般清亮
“我觉得你可以。”
闻驰生心脏咚咚,他注意到褚长溪真心又浅浅笑了一下,如同仙宫云雾,低眉拂落的雪。闻驰生不是没见他笑过,但仍旧在这昙花一现般的浅笑里仿佛迷失。
“好。”
总归他尽他所能,付出所有便是。
“我在苍梧剑法之上,又独创一剑,有九式,十八诀,”褚长溪道,“但我没有剑谱,只能使给你看。”
闻驰笑了笑,清风朗月的气质,眼里笑意皎皎,“好。”
“我只教一次,你且看仔细。”
“好。”
反正让学什么学什么。
让做什么做什么。
荒寂沙漠里,响起一声剑鸣。
褚长溪一下抽出了别人的剑。剑灵不抗拒,如同认主。
系统忍不住感慨这一个两个的,都不拿你当外人
寒霜蔓延,周围飞起的沙尘一瞬冰封,风也停滞。
无边无际,人群喧嚣都远去,天地间唯余一人一剑。
剑出,霜降。
雪未沉浮,雪已冰封三尺。
闻驰生想起那些年煮酒泼茶,知己相逢。
雪花骤落,冰晶扑面,闻驰生眼睫落满雪粒,眼前也是一片雪雾,几乎看不清舞剑之人。
褚长溪鬓发汗湿,将手中剑放回闻驰生手中,握紧他手,带起。
漫天的雪停滞,世间犹如静止。
剑锋偏移时断了一人发丝,一片衣摆,褚长溪没有停,按住闻驰生手拨正。
剑气锋芒,无形无相。沙尘滚滚飞扬。
闻驰生能感觉到褚长溪气息极近
好了,这一生都忘不了了。
“剑诀九式,”褚长溪吐息都在颈侧,“可还有不明”
闻驰生缓缓平复心跳,青草水涧,雪寒,花香空气中全都是心上人的气息。他忽然想到子陵当年那么着迷是为什么
何以魂牵梦绕。
何以痴狂无悔。
不是没道理的。
褚长溪就是褚长溪,好的让人不动心都难。
闻驰生吞咽了几下喘息,才道“没了。”
刚说出口,他又有些后悔,剑学好了,褚长溪就该离开了。他想改口,又无从可说,手指都捏紧了,却见褚长溪忽而对他一笑,眼眸冰消一般灿亮,声音也轻
“你很厉害了,有人就教不会。”
闻驰生怔怔“谁啊”
褚长溪没说,转身往回走。
一路无言,屏障之外便是仙门众人,褚长溪要走了,闻驰生没什么可挽留,但又有些冲动,想再久一点,再慢一点。见褚长溪就要穿破屏障,他终于开口
“等一下。”
褚长溪抬起的脚放下,在屏障外站定,抬起眸回望,簌簌落落的日光,衣袍如雪,清晖萦绕。
闻驰生看一眼后,觉得藏不住心思了,慌忙移开目光
“我日前已与容泽联系,他应该不久就能赶到,你不妨等一等你师兄”
褚长溪似乎思索了一下,垂眸道“不必。”
闻驰生不知这句“不必”指什么,系统却自认很清楚,略带无奈的问褚长溪不必等,不必见,是因为没有用吗
褚长溪给游静汀送琴,是因为仙门灵息地脉,蓬莱灵泽是源头。教闻驰生剑法,是仙门大事以他为首。
至于其他人,因为没有用褚长溪别说见了,问都没问过一句。
褚长溪没回他,只是没头没尾对系统说,“湮烬之他只是看着。”
我知道,所以呢你做这一切,不就是给他看的吗你想让他明白你在乎什么,你想要什么,你想让他满足你,杀了你,但是溪溪,你非要让他动手吗
褚长溪“是天道逼他如此选。”
天道是世界规则,褚长溪在规则之外,必定要被消除,他可以消失,离开这个世界就好,但帝君对他动情,仙神动情,是要受惩诫的,天道不仅要让消除褚长溪,还要罚惩湮烬之。
天梯就是最好的方式。
系统沉默片刻,说“不是天道逼他如此选吧,是溪溪你在逼他如此选”
“帝君在众生与你之间只是选不出,但湮烬之选出来了,”系统哭哭啼啼说“他早就选出来了”
他不要苍生了。
不修苍生道了。
哪怕众生一同毁灭,他也不会伤你。
系统期期艾艾“是溪溪,你不愿意,你做这么多给他看,不就是在逼他选众生吗”
褚长溪不置可否,仍在沉思“湮烬之只是看着
系统头都要炸了“嗯,我知道,他从头至尾,只是看着你,顺着你,什么也没做,让去送琴去送琴,想来找闻驰生,就送你来,哪怕你跑去跟闻驰生亲密,他远远看着,脚都没动一下,所以他什么意思啊”
“我以为他已经在接受,”褚长溪头一次觉得有点难办,“原来他是在让我接受。”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