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吗”他轻声道。
东小鱼诧异地看见, 那冷冰冰的魔主,竟然对阿爻露出一个笑。
他笑起来,比逢春化雪还让人难忘。颔首如同一朵白色的水莲花, 静美又深谧。
不过苏不遮的笑意也只是一闪而逝罢了。
谢今爻一本正经点头“对啊。”
所以她没有兄弟姊妹。他微微收紧手指。
同样姓谢,容貌相似。苏不遮的手指摩挲过黑伞的伞柄,随后对谢今爻道“老祖宗的本家,也无小辈吗”
谢今爻蹙了蹙眉“没有。”
在修界,谢家是并非大族, 几代下来, 并无太多香火流传。到了这一代,已经不知去了何处。
也曾有人说,是因为谢今爻寿数太长,福泽太深, 夺了谢家旁人的运道, 谢家才如此不振。
谢今爻问道“怎么了”
青年颔首, 道“没什么。”
他声音平淡“只是想起, 故人也姓谢, 所以问问罢了。”
谢今爻很真诚“很多人姓谢的。但他们不一定都和我有关系。”
这个魔尊怎么笨笨的。
苏不遮再次被她认真而执拗的神情逗笑了。
阿翠看呆了。
和阿爻待在一起不过短短一刻钟, 这位魔主便笑了两次。
他的笑意浅,浮光掠影似的飘过, 但足以摄人心魄。
也许是因为与此地过于不入的黑伞,也许是因为过于苍白的肌肤,让他看上去像是尊冰雪做成的人, 蕴含着点冰雪特有的灵气寒意。
阿翠觉得他像是那种才死了丈夫的美貌小寡妇, 是自带忧郁的, 让人无端怜爱。
然而他对面的谢今爻半点都不带异色“魔尊有情有义。”
夸来夸去, 也都是有情有义了。
随后苏不遮问她“你也喜欢花吗”
谢今爻点点头。
苏不遮不动声色地望着她腰际的那把熟悉小花铲。
谢今爻便道“这是我的本命剑, 霜寒。”仿佛听见了主人的呼唤,霜寒从一把花铲,化为了门板巨剑。
随后,她听见苏不遮问“你们都喜欢将本命剑变成花铲吗”
谢今爻想了想,觉得应该是吧,于是她笃定道“嗯。”
苏不遮握着黑伞,随后自言自语一般道“是吗。”
谢今爻隐约觉得他语气中带着一丝遗憾和怅然若失,于是问道“魔尊怎么突然问这个问题”
黑衣银发的青年,目光落在花丛,随后平静道“内子以前很喜欢花,也常带着一把花铲。”
谢今爻点头赞许道“那好巧,我也是。”
半晌后,她才发觉苏不遮的目光竟一直落在自己身上,不由地上下打量自己一番,随后好奇道“魔尊看我做什么”
苏不遮神色不变,随后道“内子和您长得很像。”
谢今爻恍然大悟“睹物思人。”
她觉得这个痴情人也挺可怜,于是很大方地展示给他看自己的脸。
与此同时,谢今爻心想,太巧了,我看你和我之前那个情劫对象也长得很像。
她目光坦荡纯然,无邪平淡,让苏不遮总想起另一个人。
若是这位老祖宗再年轻个几百岁,也许二人看上去会更像。
不过现在已经很像了。
除了声音和气质,两个人的神态都极其相似。
若非苏不遮亲手将她葬下,兴许会以为,这就是谢小羊,只是离开他,而且长大了罢了。
毕竟连说话方式都像得不可思议。
但是她不会是谢小羊。苏不遮想。
因为就算谢小羊暂时离开了他,也不会像这样疏离地对待他。
而且谢小羊,怎么会在知道他在找他的同时,躲起来不见他呢
不会的。她不会那么残忍。
所以不是。
谢今爻本以为他会继续看,没想到在她的盛情邀请之下,他却收回了目光,礼貌而冷淡道“多谢。”
真是阴晴不定啊。谢今爻心想。
二人正无话,忽的,阿易匆匆自庭院外走来,于苏不遮耳边低语了什么。
谢今爻虽然不想听见,但是绝佳的耳力是无法调整的。
原来是前面的宴会差点出事了。
又是魔界的前朝余孽,想要挑起魔界和修界的事端,借此渔翁得利。
苏不遮自然知道这位老祖宗听见了,于是他目光自然而然地转向谢今爻“您愿和我同去吗”
是指审讯,苏不遮这个举动是有避嫌的意思在的。
谢今爻本也无聊,于是便点点头应了下来“好啊。”一拍即合。
很快,二人便到达了那被控制的余孽面前。
谢今爻隔得老远就嗅到了熟悉的气味魔狼。这让她想起一些不太快乐的事情,心情更加不美丽起来。
那余孽见谢今爻来了,当即两眼放光,正要说话,苏不遮眼疾手快,漫不经心地一伸手,直接卸掉了他的下颌。
他的面容还是如同先前一样静美,垂颈的时候,让人想起白鹤。
但是美丽的白鹤下手不点都不轻。
苏不遮并没有给那余孽说话机会的打算。
那余孽含恨望着苏不遮,如同要生啖其肉。
谢今爻很少见到这种令人不适的目光。
尤其是他那样看着苏不遮的时候于是谢今爻下意识闪身遮挡住了他的视线。
不知为什么。
也正是此时,那余孽口中闪过一道银光。
谢今爻下意识就将霜寒剑化作的小铲子伸进去,卡住了那即将喷出的毒刃。
顿时那余孽嘴巴被撑大,又处于脱臼之中,痛苦得不止嚎叫。
谢今爻也没手软。
阿易看着一脸平静的谢今爻,和同样神情没什么变化的魔主,哽了哽。
苏不遮淡然道“不必拷问,直接找。”
从这余孽口中也挖不出什么有价值的东西。
于是谢今爻想把小铲子,结果小铲子在他嘴里卡住了,于是谢今爻手往后收了两次,才撼动了小铲子,随后小铲子从那魔狼嘴里带出几颗牙齿。
染着血的牙齿,咔吧咔吧作响,滚落在地上。
毒刃也噼里啪啦下雨似的往下掉。
魔狼我可能不是人,但你是真的狗。
谢今爻下意识望了黑伞下的苏不遮一眼,还好,东道主并没有说什么。
相反,苏不遮露出一个极其浅淡的笑。
他的笑意总是如同漂浮在云端一般沉浮不定,难以琢磨。
这位魔尊身上并没有什么昔日魔族嗜血嗜杀的影子,反而总是让人觉得他像是高高浮动的云波,明灭不定的烟霞。浑身不带丝毫攻击性,如同摆在庭院里供人观赏的花朵一般。
谢今爻终于找到了最贴切的说辞。就像是
活了很多年的树木一样。
没有多余的感情,除了有关他死去的道侣的问题会让他偶尔流露出淡薄的一丝不同,其余的万事万物,在他眼中似乎都是一样的。
他好像把自己做成了一个黑色的茧,有着没有裂缝的,别人不能侵入的世界。除了那个世界,看着茧之外的东西,他眼神总是淡漠的。
那把黑伞在地面上的阴影,似乎就是他和他们之间分割明确嶙峋的界限。
就像是守了一百年灵的未亡人,自动隔绝了除了亡灵之外世界的人间。
谢今爻忽然问他“你这样看着我,是因为我刚刚也和您的妻子相像吗”
总是被人说相像,在旁人眼中也许是令人不悦的事情,但是谢今爻只觉得好奇。
青年的笑意如云如雾,他低声道“不。”
“初见时觉得像,后来便不觉得了。”
苏不遮轻声道“她胆小,容易害怕。”
“被吓到就会悄悄哭。”
不会像我一样把铲子捣人嘴里。谢今爻想。
看来是个安静内秀,娇小惹人怜爱的小姑娘呢。
若是说谢今爻心里还有一点浅淡的怀疑,现在怀疑便已经烟消云散。
她怎么会胆子小呢
而且和那个人在一起的时候,她根本就没有哭过嘛。
谢今爻对于提起他的伤心事表示非常抱歉“节哀。”
苏不遮并没有回答她这句话。
他只是问她“我方才来的时候,似乎看见有一位长老在找您。”
谢今爻几乎是立刻想起了老妈子似的一百三十八,恍然大悟“一百三十八啊。”
苏不遮怔了一瞬“一百三十八”
连阿易也好奇,修界人取名字这么奇怪的吗
谢今爻自然而然接道“他们人太多啦,让我一个一个记,实在是记不住。”
难怪那些长老胸前都挂着个小木牌,没写名字,原来全写的是代号。
青年霜雪般的银发光华蕴籍,他银白色的眼睫垂下,似有所感。
随后他对谢今爻道“不如老祖宗先去前厅,也许他还在等着您。”
阿易明白,接下来的事情,就不适宜这位客人观看了。
谢今爻点点头“好哦。”
她和苏不遮告别,转过游廊便消失了。
阿易不免有些感慨“竟是连名字都记不住吗”那些长老未免有些太过可怜了。
魔主都还记得当年追随他们的大部分兄弟的名字呢。
苏不遮垂眸,如同安婉的睡莲。
他开口,声音沉沉如雪“太多了,自然记不住。”
“当寿命可逾越百年,身边的人自然会越来越多。”
一个个死去的人的名字不再被提及,于那位老祖宗而言,未必不是一种伤痕。
所以不如用代号,原来的人兴许走了,但他的名字会被下一个人继承。
随后他伸手,叹息一般道“阿易,我总觉得,她很像她。”
那魔狼眼球暴突。
清脆的咔吧一声,苏不遮收手,那魔狼如烂泥一般倒地。
那只玉竹一般苍白修长,骨节分明的手,捏碎了那魔狼的喉咙。
阿易没想到,这次他甚至没有用坠刑。
那么看上去魔主的心情是相当不好了。
青年眼神淡漠,望向她离去的方向,随后道“你说,如果谢小羊回来了,她会这样对我吗”
对面不相识一般。
阿易生怕又刺激到他,于是笃定道“不会的。”
“她不是那样的人。”
阿易补充一句“她对阿蜜很好,对我很好,对您也很好,怎么会是连身边的人的名字都记不住的人呢。”
苏不遮颔首失笑,喃喃道“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