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这温泉为中心，附近灵气浓度很高，她身处其中，灵气便透进肌肤，充满着她的灵脉，浸润她的根骨。

    之前有萧胤尘的助力，此刻又过于舒适，一不小心入了定。

    顾清意识到自己“看”到了一些玄妙的东西:

    如同一种视觉化的感知，她所看到的身体也不是平日看到的身体。

    如同一个介于存在与不存在之间的虚空。

    其中分布着条理分明的极细金色回路，从身体的中心到四肢末梢，越来越细越来越暗淡。

    想是没有完全凿通。或者录气太少，流到末梢已经所剩无几。

    她意识到那就是灵脉。

    平时像打点滴那样滴滴答答的录流。

    此时在灵气充烈的环境中，也汇成了金色的细流，不一会儿，连末梢也充满了金色的灵气，又由指尖散出去，淡淡地围绕在她周身。

    不知过了多久，似乎有细细凉凉的东西，落在了她嘴唇上。

    她从意识的深层慢慢上浮，睁开眼睛。

    细细的雨丝从灰色的天空落下来，给山林笼上了一层模糊的雾气。

    顾清拿起放在泉池边的衣服穿上，衣服潮气有点重，可能是淋了雨的缘故吧。

    充盈的在四肢百骸之间循环，连灵脉的末梢也暂时充满了。

    只是过不了多久就会慢慢地散掉，重新变成点滴状。

    雨渐渐下大了。

    春雨虽贵如油，在这山中却是处处不便，外面全是湿滑的泥。

    顾清在昏暗的石屋里打坐调息，努力将这些灵气收归己身，引导它们慢慢地流经自己的灵脉，滋养着自己的灵脉。

    她刚刚得到提升的听觉敏锐地捕捉到一片衣料摩擦的声音，是萧胤尘回来了。

    萧胤尘如之前一般，拿着一枝梅花，细如牛毛的雨丝在他身周即弹开，连衣角都未沾湿。

    只是一眨眼间，他已经出现在屋里。

    “如何”他把花瓶里的梅枝拿出来，将新的梅枝斜倚在里面，问道。

    “吸收了一些灵气，和之前一样。”她感到之前沁入她体内的灵气正在从灵脉的末梢慢慢流逝，灵流变得断断续续。

    萧胤尘给她搭了脉，便知她的情况和以前一样。

    他说:“我去炼洗尘丹了。”

    顾清心里震了一下。

    洗尘丹阶位不高，但很难炼，一般是仙门世家用来给小孩子打基础用的，宗门都不多，更何况寻常人家。

    当年萧胤尘救了她的命，现在又用十分的好意待她。

    顾清心里深深地感激，不由得看他的眼神更亲近了。

    “谢谢仙尊”

    “一天多”顾清有点怀疑自己的耳朵。

    萧胤尘从乾坤袋里拿出干粮放在桌子上:“今天已经是第三天了。”

    怪不得衣服这么潮。

    二人就着豆酱吃馒头。

    西瓜豆酱口感清凉而有些甜意，爽口下饭，不像普通的豆酱那样一味地往咸里发展，所以就还挺好吃的。

    顾清暗暗记住了江笠的母亲手艺好这件事，决定将来去他家拜访拜访。

    三颗小小的丹丸静静躺在萧胤尘的手里。

    “第一颗，升清降浊，食之秽物下降，由内而外地净除体内浊重垢气。大约需要两天。”

    “第二颗，以灵气冲刷凝炼、重铸根骨。大约需要一天。”

    “第三颗，以灵气强行循环于灵脉之中，冲击未开之灵脉。大约需要一天，正好七天。”

    “吃吧，我会在附近。”萧胤尘走出门外。

    顾清拿起其中一颗放进嘴里，开始打坐内观。

    药性入腹即发，化作一团凛冽浓郁的灵气，充满五脏六腑。

    不一会儿，顾清有些坚持不住，痛哼出声。

    仿佛有一把刀在简单粗暴地易刮她的内脏和骨肉，又蔓延到皮肤表面，稍稍一碰就痛得不行。

    外面雨沙沙地下着，她感到冷，好像是发烧了一样。

    萧胤尘听到了她的闷哼，走进来，替她擦去额头上的冷汗，又盖上被子，柔声说:“会有点痛，你且忍忍。过了这个阶段就好了。”

    凡尘浊骨，第一步须涤荡清净，才能为往后的修行打下基础。

    遍布全身的疼痛持续了一天半才慢慢地淡去。

    顾清缓过神来，只觉得腹中胀痛。

    萧胤尘不知道去了哪里，桌子上只有厚厚的一叠草纸。

    行吧。

    顾清把草纸往怀里一揣，捂着肚子匆匆跑出去。

    无暇他顾，一溜烟冲上了茅房。

    这里的茅房建在山崖边，下方悬空，只有几块透风的板壁勉强保护。凉飕飕，也好刺激。

    她的肚子一波一波地痛着，腿都蹲麻了。

    才后知后觉地理解到“净除体内浊重垢气”的具体含义:

    用大量灵气强行干预，升清降浊，然后把所有需要净除的垢秽压进肠道，最后气体的归气体，固体的归固体

    过了好半天，顾清才扶着树虚弱地回到石屋里。

    他递过第二颗洗尘丹的时候，顾清犹豫了一下，才接过了丹药，咽下去，

    庞大的灵气又一次充满了五脏六腑。

    其实在蹲厕所的时候，她已经感到身体日以容纳的灵气变多了，此丹果然名不虚传。

    只是她的身体像漏气的气球，之前是完全充不起来，现在只是跑气跑得慢一点而已。

    那么，这颗吃下去会是什么效果呢

    顾清打坐调息，只觉得身体内部突然一阵剧痛，好像被人用大锤抡着，一锤一锤砸碎骨头。

    这疼痛一阵一阵，顾清面色苍白，冷汗直流。

    慢慢地，她感到有些坚硬的东西生生剥落，灵气团像锐利的斧凿般，不停地侵蚀、破坏着体内的根骨。

    她有时候痛晕过去，有时候又在骨骼破碎的痛苦中清醒过来。

    天黑了，天又亮了。

    疼痛渐渐淡去，精纯而庞大的灵气团逐渐聚拢凝实，填补体内空缺，最终形成了新的根骨。

    顾清感觉疲乏至极，连话都说不出来，沉沉睡去。

    萧胤尘无声地出现在石床前，伸手搭上她的脉。

    让她睡一会儿吧，他想，真的太痛了。

    他走到门外，目光落向山那边遥远的地方。

    有那么一瞬间，他错觉自己的一身骨骼，也疼痛了起来。

    他将手心贴上腹部，那里有他的本命元丹，在体内静静地循环着灵气，流光溢彩。

    打碎凡俗根骨，再重新凝实的过程伴着巨大的痛苦，如同涅槃重生。

    珍贵的材料是基础中的基础，炼丹过程中，更需要无比强大的灵力和控制力。

    当世只有萧胤尘和云华仙子等顶峰几人有这等实力。

    每个仙门、世家都在不停地试炼洗尘丹，但囿于材料和炼丹者的实力，千年来，成功者寥寥无几。

    顾清醒来的时候，屋里的梅花已经换上了新的。

    她感到内外的灵气达成了某种平衡状态，慢慢地交流循环着。而存在自己体内的，既不多也不少，总是那一点。

    萧胤尘不在，顾清便自由活动。

    她走出门外，细雨如烟如雾，濛濛地笼罩着天地。

    她想在附近随便散散步。一抬脚，便踩到了萧胤尘丢掉的梅枝。

    花新已经融入泥土，只剩下孤零零的枝干和花苞。

    顾清捡起梅枝，数了数，一共五枝，那么应该是第六天了。

    她向温泉走去，在温泉周围走了几遭，不时弯下腰，换着角度比划着。

    最终选定了一边。

    她把梅枝下端埋进泥土中，又浇上饱含灵气的温泉水。

    洗完手，她想，以后能长成一排树的话，泡温泉的时候就可以赏花了。

    萧胤尘觉得云华仙子这个写东西的恶趣味真的很难以言说。

    他面前放着一本书，书名依然用端正温婉的字体写着“云华仙子的七十二个小宠夫”，只是书名下方多了个小小的“二”。

    他粗略浏览了一遍内页，字体邪魅狂狷如故。

    倘是别人，必然一眼都看不懂。

    有了第一本的前车之鉴，他觉得不能用一种轻松的心态审视这部巨作。

    根据他多年看话本的经验，这本书一日写成，就其八卦程度和云华仙子的人气，必然大卖。

    他觉得不能只有他一个人辣眼。

    “顾清，你过来。”萧胤尘露出温柔的微笑，向刚跨进门槛的顾清招招手。

    顾清才把他晾在外面的衣服收了，此时抱着一筐干衣服，看到他如此和蔼心道不妙，却还是问道:“什么事，仙尊”

    萧胤尘按着眼角，柔软的长发披在肩上:“我眼睛有点疼，你过来，帮我念念这本书。”

    “什么书”不会又是新出的笑话大全吧上次萧胤尘笑得在床上打滚的模样仿佛又出现在眼前，顾清打了个寒颤，退了半步。

    美人笑得花枝乱颜是美，美人听了一点都不好笑的冷笑话笑得在床上乱滚就莫得形象了。

    “哦，是云华写的话本。”萧胤尘的声音比刚才更温柔了。

    顾清把衣筐放在榻边，走过去。

    萧胤尘拍拍旁边的板凳:“坐这儿。”

    他把书推过去，撑着下巴，期待地看着顾清。

    客栈的厢房内，一灯如豆，但修士的五感都十分灵敏，昏暗的光线不是问题。

    问题是她没看错吧

    顾清看看萧胤尘又看看这本书，怀着重重猜测，她翻开了书。

    结果差点亮瞎她的氪金狗眼。

    预感到危机的刹那，顾清当机立断地合上书，严肃地对萧胤尘说:“如果你怀疑我有罪，请让仙门法条审判我，而不是让我看奇怪的东西。”

    她虽然和萧胤尘亲厚，但字里行间写到兴头上透出的剑意可不会认人。

    好险。

    如果晚半秒钟，明天就可以上街拉二泉映月了。

    “怎么回事”

    “好强的剑意。”

    云华仙子这书的读者目前只有萧胤尘一人，以他们的实力，哪用在乎什么剑意

    “是我疏忽了。”萧胤尘把书拿回来，“我念，你听。”

    顾清便起身去折他的衣服，一边折，一边听萧胤尘用那温柔清朗的声音念诵话本:

    若不是有事要办，云华仙子才不想来风芜城，因为她每次来，总有含羞带怯的小郎君遮遮掩掩地围观，还总有人当街碰瓷儿想嫁给她。

    被拒绝之后通常要死要活，麻烦得不行。

    这次的事情稍微有些棘手，需要逗留一段时间，她便住在城中最大的客栈她是为了风芜城的事来的，城主自然不齐金钱，给她们一行人预订了最上等的豪华院落。

    院中草木葱茏，假山流水、亭台楼阁应有尽有，环境清新幽雅。

    当然也很贵。

    城主府是真的很重视和北斗宗的关系，毕竟仙门金大腿。

    云华仙子从城主府回到客栈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

    此番她带出来的小弟子们年纪都不大，对外面的世界颇为好奇。

    她们久慕鼎鼎大名的风芜城夜市，便三三两两来请假。

    云华仙子心性不喜拘束，也乐得清静，就休了她们的集体假，让她们好好熟悉熟悉此间的风土人情。

    小弟子们临出门的时候，云华仙子细心叮嘱道:“莫要独行，当心碰瓷儿和仙人跳。”

    “是，师父”小弟子们齐声回答，声音甜美，犹如天籁。

    衣袂飘飘的女孩子们快乐地出了院子，成群地去向热闹的夜市大街。

    对仙门世家的女孩子们来说，风芜城有三好。

    一好，曰女子当家做主二好，曰郎君玉面红妆三好，曰夜市通宵达日。

    简而言之，这是个女尊向的城池女子可以在舞榭歌楼通宵宴饮作乐男子则必须贤惠持家，相妻教女，时刻修饰容姿、端庄品德，以求为天下男子之表率。

    在这千百年的传统思想影响下，此城男子貌美更甚于外地，普遍含蓄温柔惹人喜爱。

    顾清:等等这不就是牌坊精吗

    萧胤尘:你闭嘴。

    仙门的女孩子们普遍灵秀俏丽，在别的城池逛夜市总会被猥琐男搭讪，还可能被借机揩油，难以尽兴。

    而在风芜城，小郎君们个个轻纱遮面，守身如玉，当面碰到都会羞涩地错开一米远，安全又快乐。

    是故风芜城在仙门世家中号称“女修天堂”，城主府再三强调建立旅游产业的必要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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