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高兴地跑出去找萧胤尘，要告诉他这个消息。

    雨已经停了两天，之前湿软的泥十在晴日下已经干了许多，顾清筑基之后，对灵气的感知大有提升，已能隐隐感知萧胤尘的踪迹，循着一路寻去。

    她穿过草地，穿过那片芬芳扑鼻的梅林，跑向了萧胤尘所在的地方。

    顾清看到萧胤尘伸手贴在山上，嘴里念念有词，好像在和什么看不到的存在对话。

    他低眉垂目，温柔絮语，就像面对着至爱之人。

    乍看时，侧影寂寥得像一张通往过去的虚无的白纸。

    顾清的心脏好像挨了重重一锤，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屏住了呼吸。

    这种暗示着美强惨的场面，太犯规了。

    “顾清。”

    萧胤尘转过头来。

    “是，仙尊，我在。”顾清行了个礼，回答道。

    她不知道为什么会想行礼，只是发自内心地，想更尊重他一些。

    萧胤尘不解地看着她，忽然露出一个冰雪初融的微笑:“莫要如此，你过来吧。”

    他逆光而立，一阵风吹来，扬起他的头发，一时间璀璨得她眯起了眼睛。顾清就这样呆住。

    她发现自己好像有点动心了。

    不行，怎么能对救命恩人动心呢

    这一定是别的她暂时还不知道是什么的情绪吧

    她掐了掐手心，否认了这个荒唐的念头。

    两人坐在石头上，人手一只馒头，旁边是一个小酱坛。

    “筑基成功了”

    “您怎么知道的”顾清有点惊讶。

    萧胤尘微微一笑，并不作答。

    远处梅花开得灿烂，让她产生一种风和日丽出门野餐的错觉，而一时忘记了这是一个随时有大妖出没的架空古代世界。

    吃过馒头，两人从乾坤袋里拿出水囊喝了点水，然后坐在石头上眺望远方。

    “我小时候很喜欢这里。”萧胤尘说。

    “我的母亲曾经在这里住过很久，这片梅树都是她种的。”

    顾清抬起头打量他，试图从他的容貌里排除萧父的面影，还原出他母亲的模样。

    “母族已经没有人了。”

    “即使有，也不会再现世了。”

    萧胤尘的心里似乎有很多秘密。顾清注视着他，试图去猜他的想法。

    仙尊大概是把自己当做亲近的、可以倾诉的人了吧。

    顾清想，他活了五百多年，日日夜夜，是如何度过

    她在宗门呆着，搞定了那几个大孩子的势力之后，两个月都闷得不行。

    生而为人，还是要多呼吸一点新鲜空气啊。

    回到石屋里，萧胤尘看着花瓶里的梅枝，久久不语。

    “仙尊，我们要走了吗”

    “明日再走。”

    萧胤尘依然夜宿梅林之中。

    次日天还没亮，顾清已经收拾了东西，把花瓶放回原位，又把梅枝插在石屋旁，浇上富含灵气的温泉水。

    “快点长成一棵树吧，到时候在门口就可以看梅花了加油”顾清伸手弹了弹它，站起来走了。

    等等，之前仙尊说这片梅树都是他母亲种的，不会是因为看到自己种梅枝了吧

    顾清后知后觉地发现了问题，难道当时仙尊就在附近吗

    她一路过来完全没看到半个人影啊。

    莫非在温泉里他在温泉里看到的吗

    顾清突然感觉有点丢人，但萧胤尘自己说的是晚上不要来，没说白天啊。

    她又觉得自己理直气壮了，一路都在想如果萧胤尘问起该如何机智地回答，结果他连问都没问。

    萧胤尘站在树下，不知道在想什么。

    顾清向他跑去，心中竟暗暗有些喜悦。

    “走了。”萧胤尘垂目看着眼前兴高采烈的孩子，她心里无条件的信任和炽热的喜爱几乎要冲破胸腔烧出来了。

    于是他也微笑起来。

    若说“人生如逆旅”，他们都没有太多牵挂，恰好作伴同行。

    依然是斗折蛇行的山道，前几日都在下雨，石板上生出了许多青苔。

    他们没有从原路返回，而是进入了更深的山林。

    这里有着古老的人迹，像阶梯、建筑的柱础等，地面上的建筑已经被时间磨灭得无影无踪，只剩下遗迹昭示着这些地方曾经存在。

    再往其中走，人迹便彻底消失在密林之中。

    萧胤尘用剑斩断密林中的藤蔓和杂草，远远地走在前面。

    她想知道目的地在哪里，又觉得没有意义，该到的时候自然就到了。

    前几天的雨还没有完全消失痕迹。山道湿滑，要集中精神，当心滑倒。

    萧胤尘远远走在前面，身姿轻烈。

    几乎是足尖一点地，就飘出去老远。

    还没半天，顾清就觉得上不来气了。

    筑基期果然还是不行，怪不得修士们都想拼了命地增强实力。

    渐渐地，前方又有了人迹。

    树冠之间，出现了一座雕塑，远远的，看不太清楚。

    清冷的美人背影停在不远外，顾清一边大喘气一边挪动着酸沉的腿赶到什身边。

    萧胤尘静静地站着，待她喘匀了气，说:“我们从现在开始，是散修。”

    萧胤尘做事自有考量。

    顾清心里疑惑，却也没问什么。

    二人向着碑的方向走去，江雪寒不疾不徐地交代道:“我们要去素心城。那里是妖族的城池。他们和宗门有些总之，散修是最好的身份掩护。他们不喜欢宗门，但不排斥散修。”

    “我知道了，仙尊。”顾清答道。

    一道山脉，隔开了人族和妖族的领地。

    她忽然明白北斗宗坐镇在此，对于仙门世家的意义。

    站在巨大的石碑旁，山这边的繁华景象隐约可见。

    山间亭台楼阁、朱墙碧彩绘长廊、碧树琼花。

    游人三三两两，有一家几口的，有成双的，有独行的，各得其乐。

    相对于妖族的繁华和文明，反而山那边，人类的世界看起来是蛮荒、贫瘠的。

    萧胤尘拍拍她的头:“不要太相信自己的眼睛。”

    “障眼法”顾清对于即将看到的聊斋场景充满好奇。

    萧胤尘不语，只是又拍了拍她的小脑瓜。

    他抬头看着古朴端严的石碑。不知经过了多少年月，碑上的篆文大多已被风雨磨灭，所剩无几，他们看到的雕塑就是碑首，也已风化得看不出原型。

    顾清对古字所知不多，勉强能认出几个来，正努力分辨着，只听萧胤尘说“顾清，你看，那边就是素心城。从山上望去，好大一座城池。云气氤氲中，只能见其一隅。”

    “从现在开始，我们就是离开师门四处游历的散修。我考考你，不暴露身份的话，你应该叫我什么”

    “公子”

    “行，我们就扮作公子和丫鬟。”萧胤尘摸出一把折扇，在手心里拍了拍“小清，我们这就过丢。切记不要暴露身份。”

    顾清点头道:“是，公子。”

    又好奇地问道:“如果暴露了会怎么样”

    “大概会被赶出来吧。”

    “行吧。”

    再往前走，就和这边的妖族打上了照面。

    有的妖族远远地看着他们，那是看异族的、不掩饰敌意的眼神。

    “公子，之前您在山旁边干嘛呢”顾清一边小心脚下的青苔，一边好奇地问道。

    “这座山的灵脉不错，快生出意识了。”萧胤尘飘然前行，毫无压力，“我和它交流一下而已。”

    “山生出意识之后，会不会跑掉”

    顾清想象着七星山连夜遁逃的样子，一脚踩滑，刺溜一下。

    后面就是石阶，她还没来得及出声，已经有一股温和的力量护住了她的后背和后脑。

    她不禁松了口气。

    然后就扑通扑通坐滑梯般下去了。

    不用说，这一定是仙尊的恶趣味。

    她坐在最后一阶上，白净的小脸上一个大写的懵字。

    萧胤尘飘然而下，站在她身边:“还不起来吗”

    顾清觉得他心里一定在偷笑。

    什么光风霁月清冷美人姿容无双，都是给外人看的。

    她发誓她永远都不会忘记这人看着笑话话本，大笑得在床上打滚的样子。

    素心城的妖族和外面的野生散装大妖不一样。

    他们有着完整的社会结构各行各业应有尽有，城中店铺林立，贩夫走卒来来往往，甚至还有工会。

    “倒闭”

    “倒闭”

    一群妖聚集在一间冷清的店面门口，齐声喊道。

    “不给薪水还打员工，谁给你的权力”

    妖族敢爱敢恨，又各有修为，闹腾起来可比人族激烈多了。

    顾清眼都看直了。

    这边厢，萧胤尘已经和路边的吃瓜大爷搭上了话。

    大爷:“年轻人从哪儿来啊，看你好像不是我族中人”

    他说着，眼里精光一闪。

    萧胤尘拱手行礼，端的是文弱美公子模样:“敝姓梅。散修一个，山宗野派。不值一提。老丈见笑了。”

    大爷有点惊讶:“哟，和我们城主还是同姓啊”

    “晚辈确实和城主有些渊源，请问素心城主近来如何”

    吃瓜大爷露出忧愁的神情:“还是老样子唉。都几百年了，城主还是闭门不出，也不见外客。”

    萧胤尘神情不免有些肃然。

    他谢过老丈，带着顾清七拐八拐，来到一家客栈，要了间上房，暂且住下。

    他照例要沐浴更衣，顾清把换洗衣服搭在屏风上，坐在外间的榻上画阵法。

    她对阵法了解的程度一般般，只是出于兴趣和方便，以及实用主义，想炼点方便她这样水平不高的人使用的东西。

    她很快画了一张图，审视片刻，涂掉一部分，在旁边补充了细节。

    又换了张纸，在第一张图的基础上画了新的图。

    她想了想，觉得自己还需要一块质量上好的毯子。

    不知道附近哪里有卖的

    这时门被敲响了，店小二问道:“客官，晚饭吃点什么”

    顾清回道:“我们晚上出去吃。明早麻烦送清淡的素菜，不要放葱蒜。”

    “好嘞”小二热情地回了一嗓子，“城里的外来人口都要登记，麻烦您填张表，给您搁门口了啊”

    店小二走后，顾清打开门，把表格拿进来。

    姓名什么的都按照之前商量的填，在“关系”上，顾清想了想，填了主仆。

    傍晚时分，二人先去了城主府附近转了转，打听了城主的消息。

    得知几百年来城主除了裁决少数城内事情之外，竟然连一个外人都没见过后，萧胤尘显而易见地有些沮丧。

    素心城的夜市灯火通明。

    二人看了个够，顾清满意地拘着一券花纹精美的异域风情地毯回来为了炼制一块灵石供能的魔幻飞毯，她特地挑了个繁复精美的古典配色，四舍五入有代步工具了。

    请叫她顾阿拉丁清。

    二人回到客栈，刚刚洗漱过，店小二便来敲门了。

    萧胤尘坐在外间的榻上闭目养神，仟由顾清给他梳头，顾清听到敲门声放下梳子去开门。

    他拿起梳子，发现下面压了一张画得乱七八糟的阵法图纸看了一眼图纸，霎时明白了她的想法。

    这孩子脑子里面奇妙的想法还不少。

    听说她在宗门的时候炼了会自动打扫卫生的扫帚、有人靠近就会亮的灯笼之类，还有一根可以减少负重的羽毛，不知道是做什么用的。

    云华仙子的信里每每提到她，是故虽五年未见，他对顾清的成长也大致心里有数。

    他梳着头，感到门口二人的目光转向他。

    店小二带着些为难之色:“客官，城主府请您过去一趟。”

    “哦，为何”

    他正在思考进城主府的办法，这边就发来了邀请函，实在叫人摸不着头脑。

    这百余年间，他来过数次，每次都没能见到城主。

    萧胤尘将头发拢在一侧，柔暗的烛光里，侧颜精致得不似凡人。

    这情景在顾清的心里掀起了波澜，她甚至想说一句“师尊，你的发型有点危险”。

    “带着小清姑娘。”

    顾清和萧胤尘对视一眼，不明就里。

    “您要是问什么事咱们哪儿敢问城主府的人啊她们现在就在楼下等着您呢。”

    店小二都快哭了。

    他这小店第一次有城主府的人来，强大的妖力压得他腿抖，希望这两位不要闹起来，不然他的生意就没法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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