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是老太太醒了,我得赶紧过去。”鸳鸯一瞧,哪里不知道,这是老太太醒来。她下意识地看着怀表,果然不知不觉已然到了时间。
她口中说着,赶紧从荷包中掏出块儿,巴掌大的小银镜子。上面正镶着一块儿闪亮亮的玻璃镜面,这同样也是虞夫人那里的东西。
顾不得说什么,鸳鸯赶紧看自己嘴角,是否还有着些许残渣,又仔细地整理一下发鬓,这才赶紧将镜子塞进荷包。
她刚要往外走,脚步一抬随即又顿住,转头看向媚人,口中吩咐道:“你这蹄子,赶紧回去睡去,就算是为了二太太,也不能够不要命啊。
再说就你这样子,快要睡着的模样,怎能办差?今儿这事儿我替你担了,等会儿子我跟老太太回要借你一用。
要是再这样不出个三五日,再过些日子我就得给你烧纸钱了。”
说到这里,鸳鸯颇有两愤恨铁不成钢。
这却是心疼自己,媚人听完这话没有半分生气,反而心中热乎,笑着点头。
迎春在一旁,假装什么也听不到,什么也看不到。
等媚人先离开,这才若有所思地看向鸳鸯,鸳鸯咬咬下唇给她行礼。
迎春沉默一下,微微点头,看到鸳鸯脸上的喜色,这才轻声说:“老太太如今已然醒了,你先去服侍老太太。
咱们俩的事儿,等一会子吃完早膳再说。”
看着鸳鸯先是给自己行礼,随即满面喜色出去。迎春眼神有些深沉,看来府中并不像,自己想象中的那么平静。
迎春听着外面的喧闹,她似乎被这个世界隔离开。
不知过了多久,忽然瞧见司棋,撩开帘子走进来。
“姑娘,鸳鸯姐姐,请姑娘过去,老太太已然起来了。”司棋脸颊有些微红,她母亲带来了些许,自己表弟潘又安的消息。
甚至还有之作为信物的镯子,司棋忍不住,脸颊有些微红。
“姑娘?”司棋似乎有些疑惑,眼瞅着自家姑娘似乎在想着什么事情,有些不知所措的,想要上前推搡迎春的肩膀。
然而手还未曾靠近,迎春便猛然抬起头。
结果这一下,倒是把司棋给吓到,手猛地一颤,带着几分怯懦地看向迎春。
瞧着对方这样迎春摇摇头,带着几分歉意看向司棋。
“公主娘娘,迎春知道这件事情,非同小可本该早早禀报,偏偏却是我延误时机。”
迎春说到这里嗓子有些哑,她哪里不知道,若是按照正常。她应该回来之时,就禀告公主娘娘。
康眠雪摇摇头,看向对方四时有些纠结,她一时之间竟有些拿不准主意。
不过想来,迎春并非软弱之人。她软弱的外表之下,有着坚韧的根骨。
“这件事情之后,你可曾有过调查?”康眠雪顶着迎春,眼神中似乎带着微光。
迎春先是一愣,随即垂下头,带着几分不好意思。手上的手帕,更是遭受无尽的虐待。
原本就已然跳丝的手帕,这会子更是不成样子。
“我想着……恐怕这事儿脱不开关系。”迎春紧紧搅着手帕,显得极为的忐忑。
康眠雪看向对方心头,有些欣慰相比于其他人,迎春是最少,会直接努力地表达出,自己的想法之人。
纵然她喜欢,走一步看三步。然而却到底有些怯懦,很多事情只敢借由黛玉,和照姐儿的口中说话。
如今也算得上,是真的长大不少,可以直率地说出自己的想法。
然而康眠雪这会儿,却不得不出言打击。
她抿着下唇,带着几分纠结地看向对方。
“这件事情我已然知晓,有一件事情要告诉你。这个消息很重要,可惜如今已经死无对证,就在前些日媚人全家葬身火海。”
康眠雪的话声音不大,然而在媚人听来,颇有几分震耳欲聋。
她猛然瞪大眼睛,一双漂亮的双眸瞳孔放大,身形也向后趔趄两步,带着几分不可思议。
“公主娘娘,是真的吗!”迎春下意识地问道,然而她随即就苦笑出声,她怎能怀疑公主娘娘一向不说谎。
虽然知晓自己如此说,每一句话都是对迎春的伤害。但是康眠雪还是一字一顿地说:“没有错,就是前几日就在媚人回家的当夜,家中着火寸草未留。”
迎春只觉得眼前一阵扭曲,她几乎向后倒去,焦急的黛玉赶紧扶住对方。
眼瞅着迎春如此,康眠雪已经忍不住,下意识地想要起身。
最后看到迎春,被黛玉扶住,这才放下心来。
过了好一会儿,迎春脸色渐渐恢复正常,带着一分苦涩看着康眠雪,似乎完全不敢相信,事情竟会发展成如此。
纵然有些心疼,康眠雪人就狠下心肠,将自己的话又重复一遍。
“没有错呀,就在前几日,媚人被烧死在她家里,无一生还。”
本来康眠雪以为这个案子,是王夫人杀人灭口。然而如若是按着迎春所言,她似乎发现了隐藏在背后的,另一个影子。
贾母真的对于一切全无所知吗?也许王夫人,正是她手下最好用的一枚棋子。
康眠雪能够想到,迎春自然也能够。迎春的脸色瞬间苍白无比,眼神中也带着些许的恐惧。
她到底是个十几岁的孩子,哪能够想象,自己朝夕相对十几年的祖母,竟然会是这种人。
迎春对于贾母的感情,和黛玉完全不同。
黛玉只是因为母亲的言语,以及对于对方的遐想,其中真正的情感并不多。
而迎春则完全是将其,真正的当做自己的依靠,可是一瞬间这个依靠轰然倒塌。即便是他早有准备,也难免有些浑浑噩噩。
她不敢想象自己的祖母,除了这件事情,还做过其他怎样的事情。
甚至孙绍祖之事,老太太真的一概不知吗?
迎春不敢想象,老太太的院子那么大,哪里缺得她一张床?偏偏巴巴地把她往大老爷那儿撵。
这个念头刚刚升起,便被迎春死死地按下,她不敢想象,若是此时是真的,自己将会是怎样一种心情。
没有错,不要想。
康眠雪此时尚且不知道迎春的想法,毕竟迎春并没有说,是老太太打发她去大老爷那,在康眠雪的认为中,是迎春自己过去的。
她眼瞧着迎春脸色不好,以为对方是在心头懊悔。
“你且不要多想,这件事情谁也不知道会如此发。你就算暂时走一步看三步,也不可能断人性命,知晓她未来之事。”康眠雪轻声地安慰,她所言乃也是实话。
所谓命由天定,事在人为。
迎春双唇哆嗦,公主娘娘所说的,她自然知道这事是对的,然架不住一件事情。
若非是她想要心存包庇,又怎会使得无辜的一家人,葬身火海。
迎春眼前似乎出现,无数的断壁残垣,甚至还能够看到带着黑褐的焦炭。
如果是自己在八月十五回来之后,便将整件事情不做隐瞒,和盘托出,告诉公主娘娘,是否一切都会不同?
迎春越是这样想,就觉得眼前的公主娘娘,风光霁月,自己却是阴暗心思。
有些时候人的思维,会被惯性左右,如今迎春也是同样。
他的思绪在不知不觉中走,偏只觉得那人的死,跟自己脱不开干系。
乃是自己心存包庇贾家,才使得无辜的生命消失在眼前。
一切都是自己造的孽,偏偏竟是无辜之人来偿还。
像她这样的人,又如何能够活在世上?还不如自己替对方偿命。
想到这里,迎春竟然面露死志,这一下却是将康眠雪吓了一跳。
康眠雪早已习惯,迎春喜欢钻牛角尖。她虽说早有改正之心,然而这性格已然注定。难有太多转换余地,是以每日里康眠雪,尽可能引导对方正向思维。
未曾想今日里,为了媚人之事竟然,使得对方如此。
眼瞧着迎春竟是有些钻牛角尖,又看迎春的眉目间,竟隐隐出现一丝死气。康眠雪心头猛然一惊,瞪大眼睛。
她顾不得其他,猛然直起身,两步走到迎春面前。
“迎春,迎春。”康眠雪心头狂跳,这孩子怎会出现死气?
听到康眠雪的呼唤,迎春抬起头,但仍旧有两分愣,双眸此时空洞一片。
康眠雪心中微凉,这丫头一看就是,将所有的一切罪过揽在自身。
她伸手直接,将迎春揽入怀中,轻轻抚摸着对方的后脑。
好半晌,迎春才发出低低的抽噎声。
“早就想跟你说,万事皆不可多算,要知天时有理,不是你我能够更改的。”康眠雪仔细地开导着迎春。
这世间很多事情,都不会为你意志转移,顺应天理,而持握自心。
纵然是将媚人之事,告知自己又如何?很大情况之下,自己会选择,让对方继续潜伏在贾府。
而这一种情况,难道能够救出对方?可以说媚人注定是死局。
虽说被教训了一顿,迎春却不自觉的,眉目间阴云散去。
她素来也知道自己的脾气,什么道理自然是懂的,然而偏偏就是放不开自己。
迎春带着几分怯懦,抬起头看向康眠雪,发现对方正一脸温柔地看着自己,瞬间有些脸红,复又低下头。
如同水葱的手指,此时紧张的松开又握紧。不知为何竟只觉得,呼吸都开始急促。
“可想明白了?”康眠雪眼瞧着,似乎想要立时在地上,挖个洞钻进去的迎春,眼神中闪过两分笑意。
“是……”原本还好,听完康眠雪之言。迎春忽然觉得,自己整个人快要烧起来,最后只能小声地应答一声。
她这一番模样,反而惹得康眠雪轻笑不已。
眼瞧着看着对方的笑颜,她只觉得如同沐浴在,三月暖阳之中。
此时迎春心中忽然有一份念想,只要对方能够一直这样,就算这世间再难挨,她也愿意一直留在这里。
康眠雪尚且不知,自己此时之安抚,却是造就了一位三朝宰相。
就在此时,一旁的司徒源轻咳两声,口中说道:
“今日时间也不早了,你们两人先去休息。有什么事等明儿再说。”
司徒源一边说着,一边看着妻子,言外之意十分明显。
等到康眠雪若有所思转头看向对方,他又带着些许狼狈的躲闪。
似乎可以看到,耳尖不知何时有一丝红晕。
此言虽说有两分牵强,不过迎春和黛玉却是也担忧康眠雪身子,是以二人赶行礼李告退。
康眠雪瞧瞧夫君,也不多言,只是看一下二人仔细的吩咐:“你们二人不用多想,先回去休息,待天亮之后我再与你们细说。”
说到这里他停顿一下,然后又专心地看向迎春,继续吩咐:“可不要再钻牛角尖了。”
眼瞅着对方通红的双颊,康眠雪微微弯起双眸。
刚刚还不觉得,此时迎春依然尴尬得不行,恨不得脚底生风。直接冲回房间,躲进被褥中,谁也不见。
当下里拉着黛玉,快步往外奔。
眼瞧着一对身影消失在夜色之中,康眠雪转过头未曾说话,就觉得自己忽然被一团火炉拥住。
她先是一愣,随即松下身子,伸出双手抱住司徒源的腰肢。
“我刚刚想删,静虚来着。”司徒源的嗓音有些闷闷的,他将头埋在康眠雪的肩膀上。
这个声音听起来,没有往日对方语调中的清灵,反而满是鬼魅之气。
康眠雪若有所思,她没有说话,仍旧是紧紧拥抱着自己挚爱之人。
她心中知晓,此时对方并不需要她说话,或者她做什么动作。
此时康眠雪在心中悄悄地回答司徒源:“这不是你的错,刚刚我也曾经动了杀意。”
这不是假话,康眠雪刚刚也是勉强,才使得自己没有一剑结果对方。
对方所言所行,皆不当人子。其人身世固然可怜,然而为祸更大。
纵然她乃仙太子的遗孀,然而只看所行,便是千刀万剐,也不足惜。
司徒源越发的,想将自己揉进,康眠雪的身躯之中,他的头紧紧地抵在对方的肩头,鼻翼间满是属于妻子的淡淡香气。
“我不明白,究竟是怎样的恨意,能够让对方做出这种丧心病狂的事情?”司徒源咬住下唇,他的声音显然有些颤抖,仿佛是被遗弃的孩童,想要哭泣却又不知向谁。
有些时候,事情的理由其实十分简单,简单的让人不敢相信。
所有的一切开始,都是太子的一句敷衍。
“水月庵那女子,身份低贱,不堪入得东宫。”
康眠雪眼前似乎又出现,刚刚静虚带着两分痛苦的诉说。
她下意识地,按住司徒源的肩头。
只因为这一句话,使得静虚坚信,只要陈太傅在一天,她便没有办法进到太子东宫。
她的女儿便永远没有办法,名正言顺地回到她身边,没有办法成为皇家之人。
康眠雪听到这一句话,甚至觉得有几分讽刺。他该说这件事情,简直太过让人恶心。
一个男人在与一个女子,有了首尾之后,因为不想带其回到东宫,就拿出自己的老师当做挡箭牌。
这也是为何,康眠雪能够强制按捺住,心头的杀意的缘由。
纵然在雍和帝口中,那位太子当年是怎样的精彩绝艳。可是在男女之事上,那位太子……她却是半点看不起。
连作为男子的担当都没有,他、不、配……
康眠雪带着几分空乏地想着,一个女子被辜负了,被一个随口说出的理由。
也许,听到太子说出此言之时,静虚就已然疯了。
她之所以疯狂的针对陈太傅,不是她相信了太子所言,而是她明知这是太子的敷衍之词,还愿意假装让自己相信。
明明是男子们的争斗,最后无数付出代价的,却是那些无辜的女儿。
因为当时正是九龙夺嫡,太子不可能会让,静虚这种女子进入东宫。给自己的敌手,一个构陷自己的把柄。
可是如若是你心知如此,又为何要招惹人家?
唯有这一点康眠雪是相信的,当年主动招惹的是太子,而非静虚。
静虚当时带发修行,半僧半俗,不伦不类。
在当时的情况之下,对方的存在,很可能会打破势力间的平衡。
其中且不说,太子妃是何反应,就是传扬出去,当朝太子将一名,尼姑庵之人带回东宫,纵然对方是俗家身份,也足以引起轰动。
康眠雪承认也许当日之时,太子对于静虚,的确是有一份特殊之情在的。
不然他不会任由静虚产下孩子,更是让孩子妥善地长大。
但是……太子是个渣!这一点辩无可辩。
康眠雪想到此处,忍不住想要挂了先太子的心,非是她想着静虚,而是但凡对方好好解释,也未必会造成当年的悲剧。
而且,明明是自己不能把她带回府,没事拿自己老师当什么借口?
想到这里,康眠雪忍不住银牙咬碎。
静虚纵然有千般不好,自愿沉溺于自己的幻想之中,将陈太傅一家,当成他们之间的阻碍,因此心生报复。
这才造成一切的悲剧。
直到现在康眠雪仍旧没有办法理解,其中到底是怎样的荒唐,如今她只觉得整件事情仿佛像是个闹剧。
然而眼前的一切要告诉自己,这一切从来都是现实,没有一分戏剧的元素。
一切的悲剧皆因一个女子的希望与绝望,甚至其中还包含着憎恶。
因为她不知死去多少人,甚至余波至今。纵然已经接近二十载,仍旧无法平息。
想到这一切,康眠雪只觉得心头发抖,按理说她找到罪魁祸首,心中应当有些欣慰。
然而不知为何,今日里与静虚的谈话,不但未曾让她有半分心头松快,反而像是心中堵着一块巨石,让她如鲠在喉。
司徒源似乎感觉到妻子的恼怒,他埋头在对方脖颈处轻轻摩挲。
“如今静虚招了,明儿我一早就去跟父皇禀报。”司徒源这一会儿声音中还带着一丝颤音,甚至还有些许的不确定。
康眠雪知道,这是因为他不知该如何,对雍和帝诉说今日之事。
毕竟恐怕雍和帝从未想过,这一切竟是因为,先太子的一个推诿。
“好,我陪你一起入宫吧。”康眠雪笑着点头说道,然而这个笑容还未收敛,康眠雪瞬间僵硬住,她感觉自己的肩膀一阵湿意传来。
她猛然瞪大眼睛,带着些许不可思议地抬起头,整个身体猛然僵硬着。
他的眼前,出现一只手掌,随即盖在康眠雪的双眸上,鼻翼间满是熟悉的檀香。
只这一瞬间,康眠雪就觉得,自己仿佛被无数的刀刃穿心。她想要说话,却一个字都吐不出来,最终只能无力地揽住对方的肩膀。
足足过了半盏茶,其间没有一点声音,只有康眠雪肩头,不断扩大的潮意。
又过了一会儿,康眠雪这才感觉眼前又恢复光亮。
她下意识地睁开眼,便看见司徒源有些微红的眼眶,目光却满是恬静。
本来就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如今看见对方这副模样,就更不知道。好半天,康眠雪才带着两分怯懦的,推推司徒源的肩膀。
“如今马上就天亮,还不赶紧安歇,明儿抠了眼了。”
这话中却没有半分底气,司徒源微微眯起眼眸,晶晶在妻子唇上轻啄一下。随即一手揽住她的后背,身形一低另一只手,勾住康眠雪的腿窝,将对方抱起。
身体的突然悬空,让康眠雪有些慌张,她下意识地伸手拦住司徒源的脖子。
司徒源低下头,在妻子的额头上又再次亲吻,仿佛是在安抚对方,随即大踏步走出书房。
不知何时雨,已然停了。天边露出些许的微光,似乎预示着,晨曦之时即将到来。
回到寝室之中,康眠雪不过只睡了半个时辰,便也不知怎的,再也睡不着。
她侧过身,双眸盯着司徒源。眼前的男子正在熟睡,轻微的鼻息,吹拂着她耳边的发丝。
康眠雪想要伸手,描绘对方的容颜,然而手刚刚抬起,便又放下。
他轻轻凑近司徒源的肩头,听着左侧胸膛中,沉稳的心跳,不知何时又闭上眼睛睡去。:,m..,.</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