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歹吃完了饭,接下来是睡觉。
谢曲对小傀儡说“做人都得睡觉,所以你应该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小傀儡听得一知半解,跟着谢曲去到早就为它安排好了的小房间,乖宝宝似的钻进被窝,只露出小半张脸,大眼睛眨啊眨的,就是不闭上。
“可是我睡不着,我觉得我不需要睡觉。”小傀儡说。
谢曲屈指敲一下它额头,严肃地道“小木人,你得睡觉。”
于是小傀儡只好听话地闭上眼。
安顿好小傀儡之后,谢曲回到自己的房间。
桌上的剩饭剩菜都已经冷了,谢曲没收拾,而是直奔他铺了软狐狸皮那张软榻,盘膝坐了,阖目调整气息。
因为贪心造了个小傀儡出来,力量分出去三成,谢曲体内的煞气已经有点压不住。
今夜又是大雪,寒风在屋外刮出了鬼叫的调子,难得竟还打了雷。
谢曲专心把体内灵气运过几个小周天,心口隐有烫意,针扎似的。
其实这么多年过去,曾有不少人问过谢曲是否后悔,谢曲都摇头说了不。
尽管即使他说了不,外面仍然有许多人认为他是在硬撑,是为了面子不好意思提后悔,但谢曲自己心里却明白,他是真的一刻也不曾后悔过。
后悔什么呢,起码他呆在酆都里还是自在的,不必一言一行都受天道约束。
至于这点隔三岔五找上门来的隐痛凡人也有生老病死,凡人在病了之后也会疼,这样一想,他反倒有些喜欢起这点疼了。
会笑会疼,才是真活着,否则要是都像仙都里的那些仙一样,无生无死,无喜无悲,无病无痛,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所以谢曲从不后悔没去仙都。
不仅不后悔,他还要生生世世都烂在红尘里,哪怕这个红尘容不下他,他也要一直在这个红尘里厮混,直到身死魂消。
也是因为这些念头,谢曲有时候甚至想或许外面那些人真的没有说错,他本质上其实就是个邪魔性子,他重欲,他贪欢,他舍不下。
正如此刻心口的这点疼,明知有害,但是上瘾。
雪越下越大了,压弯了谢曲院子里的梅花枝,一缕幽香从门缝里飘进来,闻之醉人心脾。
须臾,谢曲满头冷汗地睁眼,望见映在小窗上的梅花剪影,轻声笑了一下。
那些红梅花,都是在他还能触碰活物的时候被移植过来,给他这个常年黑漆漆的小院添颜色的。世人只道酆都风雪不停,却不知其中另有天地在那风雪的最深处,有雪中红梅终年不败。
心口越来越疼了,恍惚间,谢曲仿佛回到了许多年前,看到了许多年前的水天宫,然
“咚,咚,咚。”三声平板的敲门声响起,打断了谢曲的回忆。
抬眼,见方才睡下没多久的那个小傀儡,这会正抱着枕头,一本正经站在他卧房的门口。
谢曲怔住片刻,终于在疼痛的余韵重回神,出言问道“你怎么来了”
小傀儡不答话,只会用力抱紧枕头。恰好外头又炸起一声雷,谢曲见那小傀儡几不可察的瑟缩了一下。
身为木人,理应还保留着一些做木灵时的习性,东神木生得高大,想来以往遇见这种打雷天,应该没少挨劈。
谢曲是后知后觉才想通这层的。
不知怎么的,今夜风雪尤其大。其实雪天很少打雷,但今夜雷声轰轰,比凡间打仗时的战鼓还要响。
门口,小傀儡捏住枕头的手指关节都发白了,脸色也白了,但它并不知道什么叫害怕,只会向谢曲平铺直叙自己此刻的感受。
“我真的睡不着,外面太吵,吵得我心烦。”小傀儡说。
自己亲手做出来的小傀儡睡不着,能怎么办宠着吧。
好在有清香的木香在,这会谢曲心口也不太疼了。他随意点起床头的油灯,朝小傀儡招手“过来。”
小傀儡眼里有一瞬的放松,脚步都比方才欢快了许多,甚至没忘转身关门。
想来傀儡对傀儡师天生便有亲近和依赖之感,尽管在场两个当事人都不曾察觉到。
上了榻,小傀儡倏地钻进狐狸皮底下,照例只露小半张脸出来,两只手扒着狐狸皮一角,一派天真地问谢曲“你为什么也不睡。”
谢曲也钻进被窝,顺手把小傀儡搂怀里,想也不想地答道“因为我其实不用睡觉。”
小傀儡哦了一声,又问“那你为什么非得教我睡觉”
谢曲“”好问题,其实我也不知道。
还不等谢曲随口乱编个理由出来,小傀儡便接着说“你知不知道,其实我是真的不需要睡觉。”
这不就巧了么这。
一时间,谢曲咂了咂嘴,把到嘴的瞎话又咽回去了。
于是风雪夜里,谢曲怀里搂着小傀儡,被迫和它一起大眼瞪小眼。床头的油灯被风吹的晃动,落一道鬼魅的影子在两人脸上。
一刻,两刻,三刻。
小傀儡没反应,谢曲自己倒是瞪得眼皮有点酸。
“要么,喊外面那个小丑鬼儿过来陪你玩他也不用睡觉。”眼皮子发酸的谢曲忍不住提出建议。
他是头一次带孩子,真没经验,真不会哄。
哪知道小傀儡听了他这话,居然很郑重地反驳他道“那个坏了半张脸的,不叫小丑鬼儿,叫容月。”
谢曲哽住片刻,心里忽然有点莫名滋味窜出来,没好气地问“你还知道他叫容月,你们两个何时混这么熟了”
小傀儡不撒谎,继续扎心谢曲,“就在你蒸茄子那时候。你只顾着蒸茄子,容月陪我说话了。”
谢曲“”
谢曲“明天我给他扎个纸人暂时附身用,让他去做饭,我陪你玩儿。”
小傀儡不理解,“但是我觉得你其实也不用吃饭,就像不用睡觉一样,你为什么还做饭。”
“我乐意,不成么”
“你这人真怪。”
“我怪,但我不丑。”
“容月也不丑,他另外半边脸很好看。”
“你究竟是谁做出来的小木人,怎么胳膊肘往外拐”
小傀儡不说话了,转过身去背对着谢曲,给谢曲看它的后脑勺。
正僵持着,门外忽的又有人来报。
“七爷,七爷,您在里面么城外有信笺送进来了,请您出城。”真是说谁谁就到,正是容月。
啧,真是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外面那些人又在闹什么,百八十年不主动往城里传信,怎么大半夜的,忽然就要他出城
真麻烦。
难得的清净被打扰了,谢曲的语气自然不会好。他抬手一指,为容月开了门,眼皮也不抬地问“很急么”
容月忙不迭点头“很急,说是要您现在就”
结果话还没说完,随着房门在他面前一点点打开,容月被眼前所见一整个震惊住,把原本要说的下半句话给忘了。
“你俩在干什么呢它还只是孩子它才出世不到一天”良久,容月不敢置信地尖叫道。
谢曲倒是很不以为然,甚至还很自然的为小傀儡往上抻了一点狐狸皮当然主要是他现在真没那种旖旎意思,也暂且对小傀儡没有那份心。
现在他就只拿小傀儡当个长相赏心悦目的玩伴,要非说有感情,那也是兄长宠溺幼弟的心情。
起码谢曲自己是这么认为的。
至于小傀儡,它压根就不明白容月到底在惊讶什么。
但是不论怎么说,小傀儡似乎很喜欢看见容月,不等谢曲发话,立马就要起身跑去容月身边
只是两条腿虽然起来了,上半身却没动。
于是容月就看见了接下来这一幕。
眨眼间,小傀儡的两条腿已经从狐狸皮里探出来,落到地上,踩进鞋子里,但上半身却依旧被谢曲搂在怀里,动也不动,岁月静好。
天冷,身僵,胳膊腿又不好使了。
半晌,小傀儡不信邪,使劲蹬了两下腿。
十分努力,然而没用。
最终,小傀儡只得放弃,以一种诡异的姿势躺在榻上,上半身缩在被窝里,两只脚踩着鞋子,眼睛亮亮地对容月道“容月,你来啦。”
不是不想再把腿抬上去,是抬不上去。
容月“”
直到眼睁睁看着谢曲的脸拉下来,又冷又硬,看起来比酆都的风雪还冻人,容月一边忍不住地掉眼泪,一边在心里说,完犊子了,明天肯定要被整。
非礼勿视,非礼勿听,先辈诚不欺我。
要命,七爷怎么连句解释都没有,好歹给个台阶下啊
正进退两难着,忽听谢曲问道“外面究竟又怎么了”
一句话,让容月顿时如蒙大赦,顺着坡就下来了,连忙快声道“听说是又有了邪祟,搞不定了,想请您帮忙去收。”
谢曲唔了一声。
“你确定他们是请我去收邪祟,不是干别的要是我没记错的话,如今在他们眼里,这世上最大的那个邪祟,可能正是我本人。”
容月摇了摇头,肯定道“确定确定,他们为了请您出城,甚至翻出了许久不用的凤凰尾羽。”
谢曲愣了好一会。
在信笺上粘一根凤凰尾羽,代表此事十万紧急,请谢曲务必要出手这还是他在许多年前和第二代掌门定下的规矩,要是容月不提,他都快忘了。
“好吧就去看一眼。”
虽然心里疑惑,但凤羽信不多见,谢曲也是生怕真的出了事,便决定起身出城去看看。
只是临行前,仍然不忘吩咐容月“你今晚就留在这里陪着我的小木人吧,它怕打雷。”
作者有话要说
小范20听说你们觉得我可爱,想rua我冷脸冷脸冷脸
午安,更新啦
大家小年快乐吖,记得吃饺子
顺便说明天要出门,明天的更新可能要挪到晚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