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曲和范昱作为忌讳本身,言行自然百无禁忌,任那个胖掌柜如何说,两人只当没听见。不仅不照做,还要尽可能地往相反方向去努力。
毕竟事到如今,他们都已经能确定,此地一定是有所谓的脏东西了。
既然要引蛇出洞,就得抛出诱饵。
既然要抛出诱饵,自然是越叛逆越好。
甫一推开房门,迎面扑来的灰尘沫,就把谢曲给呛着了。
房间是好的,就是不像底下那胖掌柜所说,是刚打扫过的。
正要往里走呢,房门却被一股邪风吹得吱嘎作响,砰的砸到门框上,抖下一捧灰尘,兜头簌簌落下。
谢曲还没从刚才被呛到的连声咳嗽里缓过来,本能就想躲,但范昱紧跟着他进了屋,正站在门前。谢曲想着别再让范昱也跟他一样呛着了,便转身抬手,用宽大袍袖拢罩在范昱的头顶,替对方挡下了。
等到尘埃落地,范昱从他怀里钻出来,转头看了他一眼,嘴唇动了动。
“我吃过药了。”最终,范昱只这么说。
谢曲怔住一瞬,但很快就反应过来,范昱说这话的意思,是不想再被他护着了。
一千多年了,尽管他和范昱之间的关系早已一变再变,但却不得不承认,似乎从始至终,他都没能完全走出自己傀儡师这个身份的禁锢,一直都将范昱看作自己的造物。
当年,因为一切都发生的太快。当他的小傀儡动了心,他没有信,当他刚有点信了,他的小傀儡却永远睡在了海底。
再后来,他俩死后都做了鬼差,尝试着在一起,好日子还没过几年,他就中了第五殿的咒术,脑子开始犯迷糊。
他们彼此错过了很久很久,以至于直到今日,他才恍惚发现,原来喜欢是喜欢,但他好像从来都没有平等看待过他的小傀儡。
也是直到今日,他才恍惚发现,原来当年那个呆呆傻傻,连喝口甜牛乳都能弄洒半碗的小傀儡,早就已经是和他一样,在漫长岁月里蹉跎过数百年,见过无数悲欢离合的无常鬼差了。
换句话说,范昱甫珷其实并不柔弱。
仔细算一算,范昱拥有他五成的力量,而且会的还都是些杀招,日后若他们俩真的打起来,他其实并无把握能打赢。
且慢,说到被分出去的那五成力量,他就忽然想起来,既然范昱其实没有真的生病,而且力量也没有变弱,只是暂时被咒术封印住,变得不太稳定那他先前在云仙泽时,又怎会意外用出灼魂焰呢
既然范昱的力量还在,并没有回到他的身上,那么如今他这身日渐充沛的灵力,又是从何处而来
难道莫非
谢曲又开始转手腕,抖得缠在他腕子上那魂锁叮当作响,然而还不等他理出头绪来,就听范昱忽然开口,不怎么自在的提醒道“魂锁,可以解开了。”
思路被打断,谢曲方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自赵府回来后,他和范昱就一直被根魂锁拴着,还没解开呢。
罢了,管那力量是从哪里来的呢,只要不是从范昱身上就好。
经范昱这么一提醒,谢曲这次没再钻什么牛角尖,而是一翻手腕,乖乖地把魂锁断开了。
范昱说得对,从今往后,他确实应该把范昱放在一个与他相同的位置上,平等的看待,而不是事事都不与对方商量。
或许他早该想明白,早该这样了。试想若他当年在遇到黑袍后,立刻就来问范昱商量,恐怕就不会让第五殿有机可乘。
这么想着,谢曲正想张嘴解释一下,一转头,就见范昱正坐在床沿,有些诧异地看着他。
谢曲被范昱看得有点困惑,稍稍一歪头,“看我干什么”
范昱勾着指头敲两下床沿,摇头道“没什么。”
谢曲“”
范昱“我还以为,你会不许我断开魂锁呢。”
谢曲“啊”了一声,眼睛弯了弯,笑了。
看起来似乎不用解释什么了,以后日子还长着,可以用实际行动慢慢去证明。
这么想着,谢曲环顾四周,随手把铠甲扔在墙角,开始观察他们所在的这间上房。
不算大的一个小房间,里面有一张桌子,两把椅子,都是实木的,最里面有一张矮床,如胖掌柜所说,确实很小。
其他就没什么了,连一张隔开桌子和床的屏风都没有,可见那个胖掌柜有多么小气。
另外,桌面上已经积了薄薄的一层灰,看起来正如楼下那帐房先生所说,这里已有好些天没住过人了。
谢曲在房间里走了几圈,最后把藏在衣裳里那颗白玉珠摸出来,单膝跪下,捏着递到范昱眼前去,“看。”
破珠子又不亮了。
一时间,范昱满脸不解地看着谢曲在房间里转来转去,最后垂下眼,瞥着谢曲手里那颗白玉珠,犹豫半晌,方才轻声问道“你想让我帮你分析”
谢曲“嗯”了一声,顺手就把玉珠从脖子上扯下来,放在范昱手里,半是埋怨半是认真地嘟囔道“有时候我真怀疑这破玩意其实没有用。”
触手生温的白玉珠落在掌心,范昱眼里亮了亮,斟酌再三,忽然提出了一个听起来很不可思议的想法。
范昱问“喂,你有没有想过,或许是你想找的那东西,它其实会动”
闻言,谢曲静默了片刻。
怨气又不是怨灵,如何会动
除非是被寄存在什么能动的东西上了
募的,谢曲猛然抬起头,“你是说”
说着话,目光落在被他丢在犄角旮旯里那两身铠甲上。
范昱一见他是这种反应,就知道他听懂了,点头继续道“你想,下修界灵气稀少,就算是结合天时地利,养出了一些脏东西,也总不至于能养出这种、能让整个镇子的百姓都对它忌讳莫深的”
“除非它正被什么滋养着。”
至于到底是被什么滋养着,不用想也知道。
正分析着,有店小二跑上来敲门,问他们是否要洗漱或者用饭,被拒绝之后,还不忘再三嘱咐他们夜里别出门。
隔着一扇破木门,店小二在门外苦口婆心地劝道“客官,我们断山镇的人没有一个是通音律的,您今晚一定要早睡,若是万一被什么曲子吵醒了,觉得睡不安稳了,一定记得赶紧关门窗,别被那曲子给引出去了虽说那曲子也不是夜夜都响。”
果然有古怪
谢曲和范昱对视一眼,面露喜色,口中却连声答应道“好,好,我们记住了,入夜我们一定会把门窗都关紧,绝对不出去”
才怪。
等那店小二自觉带到了话,满意离开后,谢曲方才对范昱小声道“得在这里多住几天,至少得等他说那曲子响起来。”
范昱当然是很赞同的点头,紧接着提议道“按照人间的年月,今天是三月二十一,还有十天就是祭祀了,或许我们可以直接住到月底,不仅要等那曲子在夜里响起来,还要想办法问清楚具体情况,参加祭祀。”
很多事情,只要真问明白了才能着手解决,现如今,既然他们已经大致确定想找的东西就在这附近,就更不能轻易离开了只不知该到哪里去问。
住在这个镇子里的人,戒备心似乎都很重。
正犯愁呢,范昱忽然又道“不行,既然要常住,过会就得问他们要点晚饭,还有洗澡用的热水。”
只住一晚还好,但要是连续住上十来天,却一直都不吃饭不喝水不洗澡,那估计会把底下那些人给吓死。
闻言,谢曲点了点头。
谢曲知道范昱一直都比自己心细,往往能注意到一些他想不起来的细节。
距离天黑还有段时间,谢曲听从范昱的建议,去问店小二要来热水和饭菜,像寻常凡人那样把自己收拾了一通,等到一切都准备妥当,天也黑得差不多了。
入了夜,范昱理所当然把鞋袜一脱,上了床。
因为床太小,谢曲实在不想和范昱挤在一起,就在地上打坐。
真打地铺是不必的,俩人都用不着睡觉,只不过是一个在床上打坐,一个在地上打坐的区别而已。
过了许久,谢曲把体内灵力运转了几圈,再睁开眼时,已是月上中天了。
外面并没有响起什么动静来,今夜注定是风平浪静。
再一抬头,就见范昱这会竟然没在运转灵力,而是睁着一双亮亮的眼睛在看他,似乎已经不声不响地看了很久了。
正当谢曲想开口问句“怎么了”,就听范昱对他说“喂,你知道我刚才忽然想到什么吗”
谢曲愣住片刻,下意识追问道“你想什么了”
“我在想,我们好像有很久没这么心平气和地面对面呆在一起过了。”范昱一边说,一边上上下下地打量着他,带着一种近乎古怪的隐忍,“谢曲,你知道么,有时候我真想在你脖子上拴根绳,然后打一个死结。”
谢曲“”
谢曲皱起眉来,却见范昱忽然笑了笑,话锋一转,“好了,不和你开玩笑。”
“其实我刚才是忽然想到酆都了。”
“我忽然想起酆都城中的一切,我想起每天都要被你气哭至少三回的容月,还有那个肚子圆圆,总对我流口水的饿死鬼,我想起你屋里那床就像我现在正坐着这张床一样,又凉又硬。”
“我还想起你那时总喜欢抱着我,把棉被一股脑全堆在我身上,压得我甚至动不了,尽管我其实只是块木头,身上永远都没有人的体温,永远都捂不暖。”
“谢曲,你说你这个人也是挺奇怪,这么多年来,你如果打定主意只把我当傀儡,何必还总对我这样好但你如果真拿我当你以前又为什么事事都瞒着我,不让我知道你是信不过我,觉得我永远都帮不上你的忙吗”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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