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守南安城的元帅姓江,叫江钺,范昱记得很清楚。
因为江钺右手的断指,还有他右眼眶里那颗浅茶色的琉璃珠。
但现如今谢沉欢却对他说,这里的元帅姓薛,不姓江。
一时间,范昱觉得很不能理解。
旁的事还好,但在这件事情上,范昱认为自己绝无可能记错。毕竟放眼整个南陈,又能养出几个像江钺这样的独眼元帅呢
但是、但是看谢沉欢现下这副言之凿凿的样子,倒不像是幻境之中,真假颠倒的缘故。
那么就只剩下一种可能了在谢沉欢做到长骑将军,江钺做到江元帅之前,这南安城中,还曾有过一位姓薛的元帅。
至于为什么后来大家只谈江元帅,却绝口不提如今这位薛元帅,那就不得而知了。
不过这样一来,有一件事倒可以肯定了。范昱想原来他如今是来到了谢沉欢还未出人头地的时候了。
而且看样子,谢沉欢还与他很熟悉。
罢了,管他为什么会熟悉,反正幻境从不讲道理,谢沉欢与他直接就是熟识也挺好,免得还得特意花精力去搭讪。
这么想着,范昱稍稍放下心来,决定走一步看一步,暂且留在这个古怪地方呆上一阵,弄清楚这里到底是怎么回事。
旁边,范昱都把心思转过好几个弯了,谢沉欢却又自闭了。
“完了。”谢沉欢扶住范昱的肩膀,左看右看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最终只好长长地叹气,摇头道“完了完了完了,军医你可别吓我,你别是方才试药的时候,不当心吃到了带毒的,把脑子给吃坏了吧怎么就连薛元帅都不认得了”
话说到一半,就见两队巡街路过的大头兵劈里啪啦地跑过来,往范昱和谢沉欢躲着的这个小巷子一探头,笑呵呵打趣道“哟,这不是范军医和小谢么,你俩又一块出城去给那些奴隶采药啦”
闻言,谢沉欢不置可否地笑笑,闹了个大红脸。
倒是范昱不解其话中意,狐疑挑眉,转头往巷子口的方向看过去。
原是刚刚被替岗下来,正准备回去休息的两列巡逻小兵,为首的穿着和谢沉欢一样的银甲,只在头盔上比谢沉欢多了一绺红色的羽穗,虽然常年镇守边关,受风吹日晒,皮肤却奇异的比姑娘还白,因此大伙都爱开玩笑喊他一声白脸儿。
刚巧,方才开口调侃谢沉欢和他的,也是这个白脸儿。
许是见范昱朝自己看过来了,白脸儿连忙挺直腰背,做出一副很有精气神的样儿,对范昱规规矩矩抱拳道“范军医好。”
要知道军营里的大夫可从来都是稀罕物,是救命仙,是每天都被他们这些糙老爷们小心捧在手里的俏货,尤其是像范昱这种医术高明,敢跟阎王爷抢人的好大夫,就更吃香了。所以尽管白脸儿很不喜欢谢沉欢,但对与谢沉欢关系亲近的范昱,却一直很尊敬。
这次也是一样,白脸儿是特意跑过来提醒范昱,不要陪谢沉欢一错再错下去的。
只可惜范昱给他的反应,似是与平日不同。
违抗军令,私自为奴隶治病是多大的罪过若搁在以往,范昱在听见他这么说以后,面上一定会很慌,然后匆匆忙忙地试图把话题转移到别处,可范昱今天居然不仅没反驳,还用一种很不理解地表情盯着他看。
他哪懂范昱现在是真的很不理解。
还有范昱身边这个谢沉欢。
谢沉欢表现得也很可疑,简直就跟中了邪似的,只会一个劲的反复念叨着完了完了。
到底什么完了难道是这俩人私自为奴隶治病得事,被薛元帅给知道了
但是不能够啊,虽说他每天都嚷嚷着要去告密,可是直到今日,他都对此事坚定的守口如瓶着呢
正当白脸儿在那边心生疑惑,挥手赶走身后跟着他的几个大头兵,想要钻进巷子里一探究竟时,巷子里莫名沉默了许久的范昱,却忽然开口抱怨道“谢沉欢,你好吵。”
话音刚落,谢沉欢立马不敢再念紧箍咒,安静得像个哑巴。
但不可否认的是,谢沉欢方才随口嘀咕出来的那些话,却给了范昱一个很好的撒谎思路。
都说傀儡随主,范昱和谢曲呆久了,虽然还没能把自己修炼到眼不眨心不跳,张嘴就把瞎话说得比真话还真的极品境界,但随便找借口敷衍几个大头兵,还是很容易的。
斟酌的功夫,白脸儿已经彻底钻了进来。
一时间,三个大男人一同挤在狭窄巷子里,范昱被白脸儿和谢沉欢夹在中间,转瞬做出一副虚弱的模样。
“你俩都先别出声,我方才吃错药了,头很晕。”范昱幽幽地咳嗽道。
谢沉欢“”
白脸儿“”
听见范昱这么说,白脸儿和谢沉欢短暂地握手言和了片刻。
片刻后,还是谢沉欢忍不住先开口,很是焦急地问道“军医,你没事吧,你到底吃错了啥药啊,要不要紧啊”
谢沉欢这话一说完,白脸儿也满脸担忧地看了过来。
光看还不够,还要逮住机会埋怨一下谢沉欢,“你看,这时候你又来充大尾巴狼了,当初要不是你非得死皮赖脸请范军医去给那些奴隶们看病,范军医至于跑城外去辛苦采药吗至于自己吃错药吗”
“”
砰
许是被白脸儿和谢沉欢真闹烦了,范昱沉下脸来,一把抢过谢沉欢腰间的佩剑,用力往身后砖墙上一敲,惊落鸟雀三两只,也把身旁俩人吓的赶紧闭上嘴,不敢再争吵了。
光是听他们俩你一言我一语的争论,恐怕猴年马月才能把事情捋顺清楚。范昱想。
所以不如就反客为主,彻底的化被动为主动吧。
这样一想,范昱便说服自己集中精神,尽量先别去想幻境外面的事,而是把自己真正当作这个幻境中的人,言行举止都要符合这里的逻辑,不要露出什么破绽来,免得惹了麻烦被幻境主人盯上虽然他至今还想不到,制造出这个幻境的人,究竟会是谁。
唉,究竟怎么搞的,方才明明只是随口一说,怎么还真开始头晕了
“你俩先别吵,先听我说。”最终,范昱抬手摁了摁自己的眉心,斟酌着道“其实也不是什么特别厉害的药,就是吃了之后头很晕,容易记不起一些很零碎的事情,估计得天才能好。”
听见范昱这么说,白脸儿和谢沉欢顿时都有点慌了,忍不住面面相觑,久久无言。
谢沉欢“原来世上竟有这样奇怪的药材,白脸儿,你听说过吗”
白脸儿“看我干什么,我又不是大夫,既然范军医说有,那就一定有。”
再然后,暂时达成共识的谢沉欢和白脸儿双双转头,再一起看向谢曲,异口同声道“军医,我俩能帮上什么忙吗”
唉,对了,等的就是你俩这句话。
闻言,范昱满意点头,顺势接着道“能帮,对于有些事情,我就是越记不起来就越想,越想就越头晕,所以如果你们俩真想帮我的忙,就把你俩经常争吵那点事,仔仔细细地给我讲一遍。”
“好说,我俩平时吵的事情可多了,军医想听哪段”
“嗯不如就说说你们营里那位薛元帅,还有那些需要诊治的奴隶吧我现在真的很想知道他们都是谁。”
“”
薛元帅和奴隶这是范昱自从进到这个幻境之后,听到最多的两个词儿。范昱直觉这就是能助他破开幻境,找到谢曲的关键。
但当他真的问出来后,身边俩人却又没动静了。
范昱面无表情地左看看,右看看,就见谢沉欢和白脸儿又在互相使眼色。
谢沉欢先是对白脸儿眨两下眼,然后再皱眉,最后用口型无声地问道完了,军医是不是傻了,连这两样都能忘
面对谢沉欢的质疑,白脸儿亦不甘示弱,悄悄朝范昱的方向努嘴道不能吧,听他说话挺清楚的,兴许真就只是吃错药了吧。
范昱“”
这俩人多半是有点大病,他又不瞎。
范昱捂着心口咳嗽了两声,努力让自己的脸色变更白,皱眉继续装“唉,头好晕。”
谢沉欢“”
白脸儿“”
因为害怕在这个巷子里躲太久,会引起别人不必要的注意,谢沉欢和白脸儿决定投降,长话短说给范昱恶补了一下他们威武军的发迹史。
首先便是薛元帅薛景山。
据传,薛景山身为当朝皇后的侄子,却一不靠荫封,二不走后门,主动请缨来军营历练,在不被任何人看好的情况下,凭借自己过去那些用血淋淋人头累起来的战功,一直做到大权在握,统帅三军的地位,后来更是奉命建起威武军,并率其镇守边关整整五年,期间与北凉军队交手十数次,从无败绩,是大伙心中名副其实的常胜将军,名声甚至比后来的江钺江元帅更响亮。
再就是那些被谢沉欢总挂在嘴边的奴隶。
奴隶奴隶,顾名思义,便是一些连马匹牲畜也不如的奴仆。
在他们南陈,军营里养奴隶其实是很常见的事情,而这些奴隶的来源又大致被分为两种。
一是奴生子,二就是罪犯,总之无论哪种,听起来都不是很光彩。
尤其是在南陈这么个分三六九等分出了名的国家中,一旦做了奴隶,尤其是做了军营中的奴隶,便就几乎算得上是永无出头之日了。
奴隶的命比草还要贱,这是每个南陈百姓都心知肚明的事。
结果现如今,谢沉欢这厮竟然吃了熊心豹子胆,偷偷请了范昱过来,为军营中几个生了病的奴隶诊治。
军营中的药材到底有多珍贵,想必谁都明白。从古至今,若是军营中的奴隶们生了病,大多只有被丢在角落里自生自灭的份,从没人舍得在他们身上浪费药材。
要是碰上更狠点的元帅,见哪个奴隶生病治不好了,还会下令将其直接杖杀,也好为别人多省出两碗饭。
但谢沉欢现在竟好说歹说劝动了范昱,让他愿意陪自己一起去城外采药,再用采来的这些药材,去给那些被打到皮开肉绽,早已是进气多出气少的奴隶们治病。
但仅凭他们两个人偷着采回来的药,到底还是不太够用。
所以情急之下,谢沉欢才想要赢得比试,以便能在薛元帅面前正经露个脸,求薛元帅赏他一些治病的好药。
毕竟毕竟据说薛元帅是个挺开明的人。
而且无论是贵族、平民还是奴隶,说到底,他们既然生在南陈,脚底下也都踩着南陈的土地,就该全是南陈的子民。
既然全是自家人,又哪有彼此打杀的道理。
作者有话要说
三更。
久等啦,又是被万日了的充实一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