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夫人挺后悔,早知官差要把她家老爷带走,她就不上赶着进来了。
不过挺稀奇,褚世忠进来后没动手,还夸她“你个贼婆娘,幸好簪子是偷的”
否则,他这会儿就得跟隔壁梅大人一个下场。
褚世忠人看着粗鄙,脑子却不算太笨,否则也不会从个泥瓦匠,攀到权贵门下。
其实相爷哪会纡尊降贵和他说话,禇世忠这二十来年,一直是听命相府总管冯圭山,在冯总管手下办事。
火灶帮替相爷照看丹桂坊的生意,是他老人家在西城的眼线,盯着那起南疆乱民,比城防司牢靠。
簪子的事已说明白,最多是个偷盗的罪名,把这婆娘拱出去就完事。
至于当年西城纵火那件事,他早就拿钱摆平了。
想明白一切,褚世忠在天牢睡得很踏实,虽说地上太硬,铺得茅草还臭哄哄,这些苦他当年又不是没吃过,就这一宿,还抗得住。
马三到了牢外时,身后长长拖地的影子,诡异地扭动一瞬,攀在门上。
褚夫人没她家老爷这么淡定,始终蜷缩墙角,刚被隔壁一惊一乍的动静,吓得浑身哆嗦。
这时她悚然一惊,看见门上的黑影朝她露出个可怖的笑脸,从门栏钻进来。
一声尖叫脱口而出之际,影子扭动着伸出一条长长的手臂,一把掐上她的喉咙,黑影中传来低哑的声音
“你想替他死吗”
褚夫人被掐得喘不上气来,拼命摇头。
“那就乖乖的,别作声”
影子的声音似乎是个女人,婉转轻缓,随后放开她,飘然落在褚世忠身前。
阴寒的气息充斥牢房,褚世忠猛地打了个激灵,一睁眼,被面前一团黑影吓得一骨碌坐起,一边向后躲,口中却硬气
“哪来的妖邪,老子百毒不侵,可不怕你。”
他边说边在身上乱摸,这才记起随身带的那些符咒宝物,进来的时候都被搜缴了,着慌大喊
“来人啊,有邪祟,你们这大理寺天牢,进了妖邪都没人管”
他的声音在静谧的天牢沉沉震响,却好似整座大牢只剩下这一间房,其他都空无一人。
褚世忠叫了半天,始终无人回应。
影子模糊的轮廓,像个负手而立的人,居高临下冷冷看来,忽而轻笑一声,弯下腰与他面对面。
“今天晚上,你就是叫破喉咙,也没人管得了你”
褚世忠愣住了,这声音很像是个女人,这样的话,这样的情景,调个个儿,他也干过不少。
“你你到底是谁”
影子飘幽的声音说道“我是徐、思、瑶”
“少他娘吓唬老子”
谁知褚世忠竟是人壮胆肥,反而往上凑了点“活的老子都不怕,还怕你装神弄鬼”
影子站直,虚幻的脸上露出个好奇的表情
“你烧宅夺产,害她父母双亡,竟没一丝悔意”
“不装了”
褚世忠面上轻蔑无比,“弱肉强食天经地义,那是他徐家没本事,自己守不住。”
谷san影子默默审视,倒像并不全然否定他这说法。
“老子当年给她补了偿地款,要不然就她那么个孤女,早饿死了,还能嫁到罗家”
他这话,倒似自己是救命恩人。
“欠债还钱,杀人偿命。你只赔钱,可能偿清她父母的命”
“我褚世忠这些年,哪回行善积德不是占先难道就没救过几个人的命”
他嗤之以鼻,“你算哪路阎王爷来跟我褚大善人讲因果报应
徐思瑶当年嫁罗清的时候,还专程请老子去喜宴”
褚世忠脸上浮出狂妄又猥琐的笑,“啧啧,不是说,那娇滴滴的新娘子,双手奉上的喜酒,喝着就是滋味不同”
他得意至极,在阴冷的牢房里仰天大笑。
对面的影子也弯下腰来,陪着他“咯咯”娇笑,比他笑得还要久,几乎说不上话来。
良久,影子终于止住笑,转头看了眼墙角的褚夫人,模糊的脸上看不清表情
“褚世忠,你若行恶,不如索性彻底些,偏生还想搏善名。当日思瑶那盅喜酒,真的好喝吗”
她凑至近前,一字一句道“断子绝孙的滋味,可真是不错”
畅意的笑声荡漾开来,大块岩石垒就的天牢,似坚冰滴淌凝寒的露水,又像饱含罪孽的苦泪。
褚世忠的神情由得意变成惊愕,从不可置信,转为疯狂的愤怒。
他从市井底层,一步步爬到豪富积善之家,踩过旁人的鲜血和白骨,拿钱财洗净手脚,以为终于可以像个上等人、勋贵世族一样,开枝散叶,家传万代,都是自他起始。
谁知,他瘫靠在牢墙上,眯起眼仔细回想徐思瑶出嫁那天的情景,那小娘皮长得真不错,笑起来像个不懂事的孩子
褚世忠似乎又看见,那双带些懵懂、黑白分明的眼,双手奉上酒时,格外神采奕奕。
满心的怒火烧得他难奈,小腹处却像一团冷得凝固的木头,麻木和无力感,令他的怨怒再无以为继,化为嚎啕,终于哭得涕泪横流。
什么叫悔断肠子
肚里那股始终根除不尽的寒意,让褚世忠只觉肝肠寸断,碎得稀烂的五脏被冻住。
褚夫人早吓得瘫软在旁,满心苦涩和怨恨,她这些年每日喝那么多汤药,苦得珍馐美味都吃不出味儿,原来,是这杀千刀身上的病根儿
褚世忠悔恨莫及,拼命以头撞地,他娘的没错,老子做恶又如何花钱装什么善人,要不然他就不会去喜宴,不会喝那杯害他一辈子的毒酒
影子水波似的晃动,探出的手像股细麻绳,轻易就把褚世忠从地上提起来。
牢墙上凭空出现两个圆环,像是从影身上分出来的。
褚世忠身壮力大,素日能举一象之力,此刻在这飘渺虚无的影子面前,却毫无反抗之能,被环影死死套住,手脚徒劳挣扎,由抽搐到无力,不过片刻功夫。
“别,别杀我”
褚夫人这时早已惊惶失措,惨叫哀求,“我不替他死,他作恶多端,自遭报应,求你饶了我吧”
“为虎作伥,他那些恶,难道你没享用”
影子轻描淡写朝她挥了一下,圆环自动飞去,将人悬在半空。
牢门外,这时像有一层薄光褪去,影子抽身退出牢房,悬在半空的两个死人软软掉落,地上另多了一具尸体,正是牢头马三。
黑影再不停留,一阵风飘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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