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出身为剑修的坚强魄力,元飞羽果断地拒绝了言落月想要背他上山的提议。
“不,我不用背,真的不用背。”
“好吧。”
言落月有些担心地朝元飞羽看了一眼。
“小元师兄,如果不舒服的话,一定要跟我说啊。”
她现在还有百分之九十的血条保障,保护小元师兄上山或下山,应该都没有问题。
元飞羽脚下,当即又是一个踉跄。
他虚弱地推辞道“言师妹不,大言师妹,你太客气了。”
言落月“咳,师兄才是太客气了,你叫我小言就好。”
她抬头看向前方道路,只见剑阵密布,罡风四起。
细密的剑气宛如雨打芭蕉,连绵不断,狂横的剑势又似秋高之际怒号的狂风,可以轻易卷起闯阵之人的发肤和血肉。
与此同时,元飞羽也同样凝神望向前路。
作为剑峰弟子,他对这条上下山的剑阵更为熟悉,几乎每个月都要走上一两回。
见言落月目露估量之色,元飞羽便在身边替她介绍
“言师妹已经走完这条山路的三分之一,接下来还有三分之二的路程,也同样剑阵棋布。”
说到这里,元飞羽略略一顿,加重语气提醒道
“但接下来的这段路,越往上走,剑罡的威力就越强。师妹若是感到不适,立刻叫我,我虽然目前还比不过江汀白师兄,但也不至于连一个剑阵也闯不过。”
言落月弯起眼睛笑了笑“好,谢谢小元师兄。”
“不客气。”元飞羽沉着冷静地回答道,“这本是我的分内之责,大言师妹太见外了。”
言落月“”
言落月深深地看了元飞羽一眼
这个刚见面时,性格还有点傲娇的剑修少年,跟她学坏的速度也太快了吧
此时的元飞羽,考虑的却是另一件事。
他看着眼前剩下三分之二的山路,脑海中浮现出不久前的情景。
那时,他陪着隔壁清莲峰的金丹期师兄,共走这条剑阵。
在剑阵的前三分之一,那位师兄也同样表现非凡。
虽然不如剑修以硬碰硬的卓绝,也不如大言师妹能扛就扛的果断。
但凭借着巧妙的步法、符咒、以及那些四两拨千斤的法诀,在前面的路程里,师兄稳扎稳打,只将衣服蹭破了一丝毛边儿。
但等他走过三分之一的剑阵后,情况又不一样了。
一来是因为,剑罡的强度和密度都有所增加。
二来是师兄此前一直聚精会神,越是走到后面,就越难免精力不济。
综合种种缘由,那位金丹期的师兄,尚未走到剑阵的一半,就已经折戟而归。
回忆到这里,元飞羽不由将目光转向斜前方的言师妹。
他记得,言师妹先前已经露出一丝疲色。
不知在接下来的剑阵里,她又能坚持多久呢
对于这个问题,言落月用自己的切身表现,给出了一个准确的答案。
能坚持很久哦。
元飞羽对她的估计,有一项是不太准确的。
比如说,言落月能坚持多久,主要不取决于她的疲劳程度,而是取决于她的血条长度。
毕竟,对于这个剑阵,言落月真是闯得毫无技术含量。
她唯一的应对策略,就是把龟甲功运行到极致,然后顶着不断弹出的减血标记,义无反顾地往上闯。
之后的剑阵,伤害值确实比之前要高。
言落月很快就发现,自己生命值下降的速度,比刚踏入剑阵时快了许多。
现在,言落月的生命值,正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龟速,均匀地下降着。
但即使如此
言落月诶,总血量还是超过百分之八十诶
这么丰厚的生命值,她没问题,她继续冲了
于是,一路上一直持续关注言落月状态,平均每隔半秒,都要朝她分一下心的元飞羽,眼睁睁地发现
言师妹她不但没有步履维艰,而且还越走越快,越走越振奋,步子到最后都快要飞起来了
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言师妹挨的不是刀,是促兴奋的丹药呢。
元飞羽“”
等一下,言师妹,你的种族不是乌龟吗
身为龟族,防御力高些,他能理解。
但你还跑得这么快,宛如被兔子灵魂附体一般,这是不是就太不公平了
这一天,元飞羽心中对龟族的认识,被言落月给单枪匹龟,全部推翻。
他用震惊的目光,注视着言落月跨过那条黄色标记线这代表着剑阵已经被闯过半程。
“言师妹,你现在感觉如何”
“还剩百分之七十五”
“嗯什么”
言落月回过神来,抬手削去一道剑罡笑死,她根本没削掉。就是凭借防御力强、生命值高,硬吃下了伤害改口回答道
“不必担心,小元师兄,我有信心走到山顶”
凝视着言落月干劲十足的侧脸,元飞羽久久不能语。
他开始真心实意地考虑起一个问题他们剑峰历来的传法交流,有过第一天、第一次,就被人一鼓作气、闯上山顶的先例吗
哦,好像有的。
虽然那一次的名义不是传法交流。
但那个先例,叫作江汀白。
元飞羽“”
你们素缕堂门下的弟子,全都是怪物吧
元飞羽现在,已经不担心大言师妹的安危了。
他开始担心起他们剑峰的面子
待言落月顶着罡风,带着自己只剩百分之六十的血条,走完了全路程的三分之二后,她忽然听见了身旁元飞羽深深的吸气声。
那呼吸声是如此剧烈,存在感是如此浓厚,即使在狂风乱作的剑阵里,也无法令人忽视。
“小元师兄。”言落月迟疑地叫了对方一声,“你怎么了”
从这呼吸的幅度来看,怎么好像元飞羽有点缺氧啊
或许是言落月的错觉吧,但此时此刻,站在剑阵里的小元师兄,神情中仿佛带着一丝苍白和凄凉。
元飞羽虚弱地笑了一下“不愧是江汀白的师妹。”
言落月“”
没对言落月诧异的表情做出反应,元飞羽挥了挥手。
剑修一举一动间,往往自带一种流星般的飒沓。元飞羽少年剑客,元气十足,就更是如此。
但他这一下挥手,竟然显得有些无力。
漏气的元飞羽瘪瘪地提醒道“再往上三分之一的路程,剑罡还要比之前更强。”
“哦,好。”
言落月应了一声,抬脚向上走了一步,忽然感觉有哪里不太对。
“小元师兄,你这次怎么不让我小心些,遇到不对要记得叫你了”
元飞羽目光涣散地喃喃道“虽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我就是感觉,你已经用不着我了。”
言落月“”
一旦刺激超过了临界值,即使给予更多的条件,也只会令人麻木。
在之后三分之一的路程里,这位并不擅长掩盖自己情绪的小元师兄,从内而外地散发出一种超凡脱俗的平静。
甚至在某一刻,言落月清晰地看见,元飞羽唇角露出一丝憧憬的笑意。
言落月“”
言落月小心翼翼地问道“小元师兄,你这是”
活见鬼,不会跟她一起闯个剑阵,就把小元师兄给闯疯了吧
元飞羽四大皆空地一笑。
之前还活泼傲娇的小少年,此刻眉宇间竟然浮现出一丝剑修版的、充满着杀性的禅意。
他磨牙吮血、掷地有声地说道
“我入地狱,也要拖满峰同道一起入地狱大言师妹不必管我,你快快登顶,不能只让我一个人遭这份罪”
如此稀有的震惊、愕然、自我怀疑之情,怎么能只被他一个人独享
这种逆天之举引发的心理波动,当然得让剑峰的大家伙儿一起品尝到啊
言落月“额,好的吧。”
话说你们剑峰的同修之情,真是深厚得令人羡慕呢
终于,在生命值仅仅剩下百分之十五的时候,言落月跨出了最后一步。
她越过那道代表着终点的红线,站在剑峰之顶,一览众山风光。
言落月抹去自己额头滚落的珠汗,长长地吁出一口气来。
结束了。
就在这时,言落月听见身后的元飞羽发出一个疑问的音节。
言落月应道“小元师兄”
言落月回头,只见元飞羽的双眼溢出一丝神采。他指着言落月的后背问道
“言师妹,你背上那几块,是什么”
“嗯”
言落月回手一摸,隔着窝拉丝的衣料,在背后摸到几枚硬扁软胄似的存在。
元飞羽抱着最后一丝希望提示道“言师妹,通过剑阵时,不能携带防御法器”
“咦,可我没有带啊。”
言落月自己也有点懵逼。
又摸索了两下以后,言落月恍然大悟。
她先是变成龟形,又重新变为人形。
背后的几枚硬块因为这番变化,自动抖落在地,又被言落月弯腰拾起。
言落月将那几枚硬甲在元飞羽眼前晃晃“哦,我确实没带防御法器,师兄请看,这是我脱落的几片龟壳。”
元飞羽“”
元飞羽目瞪口呆,大为震撼。
“等等,龟还会脱壳吗”
“多稀奇的问题啊,我们龟龟当然会脱壳,这是正常的生理现象。”
言落月怜悯地看着小元师兄,给他打了个比方“师兄,你在我这个年纪的时候,还会掉牙呢。”
“哦。”
元飞羽目光放空,喃喃应道。
“我先带你去拜见峰主。”元飞羽告知言落月接下来的安排。
不知为何,他声音里似乎带着一丝快乐。
仿佛是忘记带伞的行人,在见到倾盆暴雨平均光顾了每个人后升起的幸灾乐祸。
“剑峰上下应该都没想到,言师妹你这么快就能打通剑阵上来。”
更准确地来说,言落月其实没有打通剑阵,她一直是被打的那个。
不过,谁在乎这个
两人并行了一段路后,言落月随意找了个话题。
“我江师兄他”
一听到江汀白的名字,元飞羽瞬间恢复了先前生机勃勃的模样。事实上,他差点没当场跳起来。
元飞羽条件反射般答道“我会比江汀白更强的”
言落月忍笑忍得辛苦“是,小元师兄确实厉害,我也没说小元师兄比江师兄弱我只是想问,江师兄他,从前也来过剑峰吗”
“”
不知为何,元飞羽并未直接回答这个问题。
他用一种十分微妙的眼神,盯着言落月看,仿佛她背后正站着江汀白的影子似的。
“小元师兄,你为何这样看我”
言落月甚至亲自回头看了一眼,确认自己身后没有人。
她莫名地冲元飞羽摊了摊手“难道江师兄从未上过剑峰吗”
但江汀白可是个纯种的剑修啊。
剑峰有着这样得天独厚的教育条件,就算江师兄不是剑峰门下,也不妨碍他过来蹭课嘛。
元飞羽开口,声音中似乎带着一丝并不明显的幽怨。
“近百年前,江汀白曾经来过。”
言落月咀嚼着这个令人玩味的时间点“近百年前”
“对。”元飞羽幽幽道,“和言师妹你一样,江汀白第一次来剑峰,就打通了我们的剑阵哦,对了,那时江师兄只有筑基初期修为。而且特别巧,被打通的剑阵,就是言师妹你刚刚闯过的、金丹期的那座”
言落月“”
这一刻,她忽然对元飞羽的哀怨心领神会。
轻咳一声,言落月寻了个方式转移话题。
她手指左前方不远处的一座巨碑的碑背,同元飞羽请教道“小元师兄,那里是什么地方”
不知为何,一提起这个话题,元飞羽的气场竟然更加低沉。
他一字一顿道“那是,大道青天碑。”
“哦,我知道”言落月骤然反应过来,“学堂上课的时候,有先生讲起过这座剑碑。”
大道青天碑,因碑身上以剑意铭刻“大道如青天,我独不得出”之句而闻名。
碑上的剑意浑雄独特,据说是剑祖昔日临瓶颈处,深感困苦不得出,于是以剑锋描绘。
从它立在归元宗那一日起,至今已经供人瞻仰数万年,剑意也未淡去一丝。
因为碑上记录,是剑祖在瓶颈期刻下,所以碑文上的剑意不但杀意毕露,而且沉郁顿挫。
修为较低的修士站在碑文前数丈之外,就会被外放的剑气当场压得晕死。
剑峰弟子观想此碑时,往往以“一尺”为量词。从十丈之外起,每往前进步一尺,都可留下一个记录。
据说,剑峰之中最优秀的弟子,不但可以无视大道青天碑外放的威压,接近碑文,而且还能在大道青天碑上留下一道剑痕。
就像是元飞羽之前的自我介绍他说,他能在大道青天碑上留下三尺深的剑痕。
光凭这一剑的威力,即使纵览整个剑峰,小元师兄也必定是年轻弟子里的佼佼者。
言落月将上述语言组织了一下,比较文艺地夸奖了小元师兄。
本来她以为,以元飞羽的傲娇性格,一定嘴上说着“这不算什么”,眉目却会忍不住飞扬起来。
然而,出乎言落月的意料,听到这番夸奖后,元飞羽只是非常勉强地扯了下嘴角。
“这不算什么。”
他语气里没有一丝自豪之意“比起江汀白,我还只是”
嗯莫非,江师兄也在大道青天碑上留下过刻痕吗
很有可能。
据小元师兄说,近百年前,江师兄从金丹剑阵一举登顶。那么他也可能顺便领悟了大道青天碑的内容,在碑上留下了自己的剑痕。
对了,近百年前。
江师兄口中“无意毁坏了宗门重要物件”的节点,是不是也在近百年前
言落月眨眨眼睛,心中升起一股微妙的预感。
很快,她就做出了一个非常大胆的猜想。
言落月面上若无其事,口吻没有一丝波澜地问道“哦,就是江师兄被处罚了一百年的那件事”
元飞羽磨了磨牙“对,就是那件事。”
言落月十分惊讶“江师兄居然毁坏了大道青天碑”
当年的江汀白,只有筑基初期的修为吧。他能接近碑身,就已经很让人意外了,居然还能将其毁坏江汀白是怎么做到的
元飞羽深深地吸了口气,表情竟然带着一丝不甘的哀怨
“倒也不能说毁坏但他还不如毁坏了”
要知道,几乎所有剑修弟子,在第一眼看见大道青天碑之时,都会感觉到一丝“吾生而有涯,学而无涯”的厚重。
他们在那层困锁的剑意里,承受着层层压力。
就像是人们会用砥石磨砺剑身一样,剑修们也以前辈的剑意来磨砺自己。
能够走进大道青天碑,将自己的剑痕落于大道青天碑上,乃是剑峰所有弟子们的浪漫。
但江汀白第一次见到大道青天碑时的表现就很出格。
少年江汀白看到剑碑的第一眼,激起的不是感悟,是一股自肺腑中冲天而起的不服之意。
类似的情况,剑峰也发生过几起。
毕竟,剑碑是剑祖当年无法突破瓶颈时写下,剑意中自带一股直至苍天的悲愤和慨息。
所以说,天资较高的弟子,从剑碑中解读到质问天命的傲气,也是正常情况。
问题是,江汀白不服的不是苍天。
他不服气的,是写下这段话的剑祖。
据昔年当事人回忆,江汀白顶着浓厚的剑压,花了一天一夜的时间,从十丈之外,一步步行进到了剑碑之前。
作为第一次上山的筑基修士,大道青天碑的威压,岂是他能轻易消受。
最后的三丈路,江汀白每走一步,就要原地停留一刻钟。长剑被当成拐棍,支撑着江汀白的半面身躯,江汀白眼角呲裂,到最后连七窍都流下血来。
然而,江汀白仍然走到了大道青天碑之前。
他悍然拔剑,在大道青天碑上留下了属于自己的剑痕。
正是那一刻,仅仅筑基初期的少年江汀白,觉醒了自己的第一层剑意修我辈。
这个故事听得言落月热血沸腾,不由握紧了拳头“这很令人激动啊。”
而且她从背面来看,大道青天碑显然没什么损坏之处,为何要让江师兄赔钱呢
听到言落月的疑问,元飞羽呵呵一笑。
“因为江汀白在碑上留下的,不是一道剑痕,而是一句话。”
言落月“”
一股不妙的预感,慢慢自她的心中升起。
言落月小声问道“什么话”
总不能是“江汀白到此一游”吧
元飞羽深深地凝视着言落月“你还记得,大道青天碑上的内容吗”
“大道如青天,我独不得出。”
“对。”元飞羽把江汀白的留言倒背如流“而江汀白那句话则是不出就不出。先不要关心青天,先关心自己的身边。”
言落月“”
啊这,难怪江师兄要被宗门罚钱。
难怪江汀白自己都不忍回忆中二时期的往事。
不提文物上刻字这一说单是这么一句话,把大道青天碑原有的意境都给冲淡了吧。
正好此时两人走到了剑碑侧面。言落月轻咳一声,想要转到正面去,瞻仰一下江师兄当年留下的壮举。
她刚刚抬起脚,就被元飞羽眼疾手快地一把拉住。
“等一下,你是外峰弟子,参观剑碑一次,要收取五枚灵石。”
言落月“”
言落月十分震惊“大道青天碑是你们的景点吗,怎么还收钱的”
“原本是不收钱的,因为原本也不对外开放参观。”
元飞羽解释道,“除了剑峰弟子外,其他峰头的弟子都未必能够承受青天碑的威压但是自从江汀白在上面留下剑意后,剑祖原有的威压被他的剑意冲淡,就可以对外开放展览了。”
换而言之,也可以收门票钱了。
所以每月逢一日,其他峰的弟子都可以来排队参观剑碑。
此项创意,为剑峰增收不少。
言落月“”
言落月虚弱地问道“那你们剑峰弟子的观悟怎么办”
元飞羽冷静道“实际上,峰主请素缕堂主人炼制了一件法器。平日里,那件法器会掩盖江汀白的剑意和字迹,每到开放日,法器会自动撤开。”
言落月“”
别说,这还真是因祸得福了。
但是,既然如此
言落月替自家大师兄抱不平道“既然你们剑峰都能凭此创收了,罚没大师兄足足一百年的资财,有些不厚道吧。”
罚个十年八年,应该就差不多了啊。
元飞羽“”
元飞羽古怪地看着言落月,语气微妙地问道
“你以为,把剑碑对外开放参观,还要收门票钱的主意,是谁出的”
言落月想了想,随即也噎住了“我师尊”
元飞羽点了点头,又问道“你知道,素缕堂主人替剑峰炼制那件法器,条件是什么吗”
“什么”
“百年之后,门票创收的三成收益,归江汀白所有。”
说到这里时,元飞羽的语气里,不由带上了情难自禁、无法遮掩的羡慕之情
言落月“”
言落月轻咳一声“那之前百年里,收益的三成”
应该够支付江汀白无意损坏剑碑的补偿了吧。
没错。言落月还是觉得,罚大师兄穷一百年,也实在太不人道了。
元飞羽沉痛闭眼“前一百年里的三成收益,那是素缕堂主人炼制法器的报酬”
言落月“”
这一刻,她忽然就理解了,为何元飞羽在收取自己参观费时,声音竟会那样的欣悦。
已经一百年了
一百年来,剑峰终于找到机会,从你们萝卜峰的小兔崽子手里,赚一回门票钱了
想到这里,言落月忽然伸手,从元飞羽掌心的五枚灵石里拿回了一枚半。
她解释道“这应该是我们萝卜峰的分红吧,我回去以后自己上交给师尊。”
元飞羽“”
尽管眼前的言师妹,和一秒钟前没有任何变化。
但他还是觉得,言师妹身上忽然散发出一种惹人牙痒的、独属于素缕堂门下的、独特欠揍气质。
接下来,言落月前往剑峰主阁,拜见峰主的过程,可谓是人仰马翻。
元飞羽不知道在剑阵中受了什么刺激,每当遇到熟人时,都要非常“不经意”地介绍一下言落月的身份。
“这位是器道的传法弟子,言师妹。”
“呵你问我为何这么快就带着师妹上来了我们可不是从迎客路走上来的。”
“言师妹是光明正大,顺着咱们的剑阵,一口气走上山的。”
“你问是哪座剑阵”
每当说到此处,元飞羽都会刻意暂停一下,好将对方的所有细微表情全都收入眼底。
然后,他会用一种十分淡定、如果你感到惊讶,就是你土包子、你没见识的语气,平静地跟来人说道
“那座金丹剑阵,就是江汀白师兄一次过阵的那座。”
听到这个消息的同门“”
此后,剑修们多半会带着满脸的“我究竟还配不配当剑修”神情飘远。
而元飞羽,每逢这种时刻,他虽然神色不变。
但据言落月观察,小元师兄的眉梢眼角,往往会泄露出几丝扬眉吐气的爽来。
很好,现在大家都扯平了。
言落月“”
如此一路进入主阁,言落月按规矩拜见了剑峰峰主。
剑峰这一任的峰主,是一个眉目凌厉的中年女子。她在主座上端坐如山,长老们则坐在两旁。
峰主随意向下看来一眼,就仿佛霜雪般的剑光逼近眼前。
比起那些轻易被小元师兄崩断心弦的剑峰弟子们,剑峰之主的仪态大方又稳重。
她不动声色地向言落月看来一眼,主动征询言落月的意见。
“出乎我和诸位长老的意料,你在剑峰的传法交流完成的很快。”剑峰峰主说道。
“那么,你是要现在就和飞羽进行擂台战,结束切磋后,进入下一峰的传法交流,还是等候阵道传法弟子的进度”
阵道传法弟子,当然就是巫满霜了。
言落月不假思索地答道“我和满霜同进同退,我会等他完成这一轮的剑道交流。”
听到这个答案,剑峰峰主对言落月抬了抬手。
“既然如此,我让飞羽送你下山。”
顿了顿,峰主又补充道“你若有兴趣,这些日子也可以走走其他剑阵。”
直到目送言落月和元飞羽的身影离开大堂,峰主才和其余长老交换了几个眼神。
实不相瞒,听到言落月的选择后,大家都微微地松了口气。
真是出乎意料,姬轻鸿新收的弟子,居然很能周全大局,浑然不似她的那个混账师尊
毕竟,他们剑峰也是要面子的嘛。
如果其余几峰的交流都能正常开展,只有他们剑峰的交流在第一天就戛然而止,倒像是他们剑峰很不好客、专门放水似的。
但在言语上,诸位剑修都很默契地跨过这茬,专心致志地夸奖起了言落月。
“这孩子,前途无量。”
“倒是颇有几分她大师兄的品格。”
“嗯,据说她是由江汀白带大的果然,还是跟姬轻鸿接触的时间还短吧。”
“真没想到,歹竹也能出好笋啊。”
说完这句话后,大堂里忽然寂静了一瞬。
下一秒钟,不知是谁低声提醒道“夏师弟,没事瞎说什么大实话。”
下山之路,还是要走那座金丹期的剑阵。
用元飞羽的话说,身为一个剑修,除非四肢都断了,不然绝没有去走迎客路的道理。
不过这一次,元飞羽坚持不要言落月闯阵,而是自己在前面开路。
元飞羽一马当先,在前方打头。
一柄长剑左挑右突,剑气如虹,将少年人一往无前的锋锐之气展现得淋漓尽致。
就这样,全程不仅没让言落月动手,甚至没令言落月掉血,元飞羽生生替言落月开出一条下山的绿色通道来。
言落月隐隐感觉,小元师兄好像在努力挽回什么,比如说,他们剑峰之前差点失去的面子。
又比如说,当着江汀白师妹的面,一定要展现出不弱于江汀白的气质。
望着元飞羽全程笔直,堪比剑鞘的脊背,言落月不由在心底暗笑一声。
嗯,小元师兄,他还真是一生好强
巫满霜等在山脚下许久,终于等到了言落月和元飞羽的回归。
他一看见言落月的笑容,就意识到这趟闯阵,她必然获得了一个心满意足的结果。
在尚且没有意识到的时候,巫满霜的唇角就已经先微微翘起。
他主动迈步,朝两人迎去,第一时间拉住了言落月的袖子,然后微微地摇了摇。
那并非撒娇,而是一个心照不宣的问候。
成功了
言落月便轻快地点了点头。
成功了。
巫满霜转而看向元飞羽,很有礼貌地提问道“小元师兄,我们先休息一会儿,然后我想闯阵,你看这样可以吗”
他已经在山脚下逗留了足够长的时间。
所以这句“休息”,当然不是巫满霜需要,而是特意给元飞羽留下的台阶。
元飞羽一边感动于巫满霜的心思细腻,一边炸了毛一样,十分好强地支棱了起来。
“巫师弟太客气了,你大元师兄不需要休息既然师弟有意,那我们现在就入阵吧”
巫满霜“”有点反常。
巫满霜禁不住看向言落月,屈起手指,仿佛不经意地擦过自己额角。
怎么回事,刚刚小元师兄受什么刺激了
言落月摊开手,抛给巫满霜一个一言难尽的眼神。
这件事很复杂,我很难跟你说清楚可能全程都是刺激因素叭
总而言之,巫满霜终于得以进入剑阵。
他双脚刚刚踏入剑阵第一步,就有剑罡气势汹汹,迎面而来。
就在剑风即将触及巫满霜皮肤的前一刻,巫满霜猛然抽身直退,一下子离开了剑阵的攻击范围。
元飞羽在他身边护法,看见巫满霜的这番表现,不由得在心中暗暗点头。
对嘛,这才是筑基期弟子闯剑阵时的正常反应
等一下,不对,这不是正常反应
一般的筑基初期弟子,至少能在剑阵里走上两三步。若是换成巫师弟这样的筑基中期,应该能走个七八步才对
元飞羽不由问道“巫师弟,你刚刚为何要退”
巫满霜言简意赅“会流血的。”
至今为止,巫满霜也只能做到控制皮肤上外溢的毒素。
假如他的血洒在剑阵里,这就不是传法弟子的剑峰交流事件。
这会成为一桩金丹期剑阵的神秘灭绝悬案。
元飞羽不知内情,听了巫满霜的回答,略有些不解其意。
身为一往无前,宁死不退的剑修,元飞羽发自内心地劝阻道“巫师弟,你不要这样娇气。”
他刚刚想说你看大言师妹刚刚的表现,她都
忽然,元飞羽回忆起言落月之前在剑阵里的表现。
据说,修仙界里曾经流传过一句戏言,“到了关键时刻,法修当剑修用,剑修当畜生用”。
如果用这个标准来评判的话,那大言师妹刚刚的表现,完全可以被称为“剑修里的剑修,畜生中的畜生”
这一刻,元飞羽忽然觉得,龟族应该被摘出世上所有的对比标准。
巫满霜凝视着眼前的剑阵,回忆起自己之前刚刚入阵时的所见所闻。
过了一小会儿,巫满霜沉吟道“劳烦师兄护法,我再试试吧。”
这一次,他甫入剑阵,就坚定地向前走了一步。
一丝微笑,从元飞羽的唇角泛起不错,这才是我等归元宗弟子应有的精神风貌
不是,等等
这个念头甚至还没结束,就中途戛然而止。
元飞羽的笑容僵硬在唇角,他眼睁睁地看着
元飞羽看见,巫满霜没用任何工具,他就那么徒手,直接把第一步范围内的剑阵给拆了下来
元飞羽“”
随后,这位巫师弟不,大巫师弟。
他一手拎着剑阵的残骸,一边乖巧地冲元飞羽转头,非常礼貌、非常客气地征询道
“师兄,既然只要破阵就好,那无论用什么方法都可以吧”
元飞羽“”
忽然,元飞羽忆起过去的某一天里,峰主曾经同他点评归元宗内诸多风流人物。
在说到姬轻鸿时,峰主说“你姬师叔我不想评论你姬师叔。总之,若有要事需要跟他们峰交涉,那你就去找江汀白吧。”
说完这句话后,峰主的手掌按住小腹,久久久久地捂住了自己的胃部
这一刻,元飞羽也忍不住捂住了自己的胃部。
他感觉,自己的精神境界,一下子就跟最敬爱的峰主达成了某种意义上的重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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