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这话, 没等言落月三人做出反应,灰衣人一挥袍袖,当场将“三位很不懂礼貌”的小客人卷回了房间。
言落月只觉天旋地转。她再睁开眼睛时,三人已经置身于一间宽敞而阴沉的卧室之中。
灰衣人就站在两步远外。
门窗都被封死, 跳动的烛光将男人的影子拉得细长。黑影被光线斜斜拽成一条, 阴晦地覆盖在言落月的头顶上。
那双死灰色的眼眸在三人之间游走, 似乎在挑选一个杀鸡儆猴的对象。
言落月三人屏气凝神,面孔绷得紧紧。
然而, 三人不安分的双脚,却都在一个劲儿地往前溜,肩膀又一撞一撞,尽力把其他两人往自己身后挡。
望见这和谐友爱的一幕,灰衣人讥刺地笑了一声。
片刻以后,他选定了言落月,抓着她的手腕, 把她直接从小分队里拎了出来。
先前会合时, 凌霜魂已经听巫满霜描述过上一次的分离。
白鹤少年当即大声抗议“等等, 为什么这次又是小言”首发网址htt51kanshu
他勇敢地毛遂自荐道“咱们还没单独说过话呢,轮也该轮到我了吧”
被对方挑中后, 言落月倒是松了口气。
她现场表扬灰衣人的眼光“对对对,抓我就对了。柿子就该挑软的捏, 我们三个里面,就我这个小龟龟最柔软了。”
灰衣人“”
灰衣人深深地看了言落月一眼, 原本按在她天灵盖上的手掌不断下移、下移
然后,男人就抚上了言落月的前额, 摸了摸她的脑门, 顺势给她测了个体温。
言落月“”
是她的错觉吗, 这个微小的动作里,似乎包含着宏大的嘲讽之意
以额头的温度来看,言落月肯定没有发烧。
经过这么一抚,灰衣人也注意到掌心下有点乱糟糟的手感。
他低头一看,言落月的发辫在刚刚的跑路中有些散乱。
略作沉吟,灰衣人拎起言落月的衣领,把她端端正正地放在了梳妆台前。
言落月一边平行移动,一边在身后给两个伙伴打了个“稍安勿躁”的手势。
这点小动作自然瞒不过灰衣人。不过,既然没有给他制造出更多麻烦,他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灰衣人才把言落月放下,小姑娘就自觉地在椅子上坐好,自己一根一根地解下扎辫子的发带,然后以手为梳,很安静地梳理起自己的头发。
“你倒是挺自觉的。”
“嗯嗯嗯,谢谢你,有镜子确实方便多了。”
言落月仰头一笑,反客为主地建议道“我梳头很快的,你要是等不及,就先去旁边坐一会儿”
“”
第数不清次听到言落月的“谢谢”,大概令灰衣人有种明显的倒错之感。
哪怕隔着面具,也能见到他猛地一噎。
片刻以后,灰衣人才冷笑着问道
“那两个男孩,一个有很多麻烦,一个有很多勇气。你就不一样,你只有太多太多的胆子。”
双眼微微眯起,灰衣人阴恻恻地威胁道“你就不怕我带你过来,是为了”
稍微停顿了一下,思考什么样的恐吓对小女孩最有效力。
灰衣人流畅顺滑地接口道“是为了剃掉你这几根小辫子”
言落月“”
以常理推断,对普通女孩儿来说,剃光头应该是个挺有力的威胁。
君不见那些军训严格、要求统一剪短发的学校,常常有小姑娘在剪头时哭出来。
但当这个要挟落到言落月头上时,她就只能想起
言落月试探地问道“你是想让我变身哒哒哒哒哒吗”
没错,一想到光头,她只能想起小尼姑沈净玄洗脑般的金刚伏魔拳啊
灰衣人没听懂这个笑话,冷冷地从镜中看了言落月一眼。
随即,他从怀中掏出一柄牛角梳,拿开言落月的胳膊,像个带着死神面具的知心哥哥一样,一下一下地给言落月梳头。
从外观上看,那只梳子已经很陈旧了,梳柄上雕着一只歪歪扭扭的桃花。
这大概是被主人家时时把玩自珍的爱物。
即使是粗糙如小儿玩笑般的刻痕,边缘处都被摩挲得润泽光滑。
灰衣人一边梳通着言落月的头发,一边缓缓开口。
他冰冷的语调里带着一丝诡异的温柔,温柔里又掺杂着一股自嘲般的讥刺,仿佛拿薯条沾了黄豆酱,混合出一股非常奇怪的滋味。
“我曾经也有个小师妹。她调皮可爱、机灵懂事”略顿了顿,灰衣人强调道,“只是比你更聪明一些。”
言落月“”
等等,你为什么还要特意补上后面那句
这已经涉嫌人身攻击了吧
不理会言落月的心理状态,灰衣人自顾自地回忆道“她四五岁时,被师尊捡回山门。”
“一开始时,她见人就怕,不敢说话,别人问她她也不应答。只有我和师弟跟她年龄相近,她待我们稍稍亲近些。”
“于是师尊把她交给我俩照顾。每天早晨,师弟给小师妹打水洗脸,替她采来井沿上新开的花。我则给小师妹梳头扎辫子,把野花插在她的辫梢上。”
灰衣人一面说着,一边灵巧地扎起了言落月的头发。
他的手脚竟然又轻又快,一点都没拉扯痛言落月的头皮,不过是几句话之间,就给言落月挽起了一个俏皮的双平髻。
透过镜子看着女孩儿的发髻,男人嘴角忽然露出一丝残忍的笑意。
先前那段宁静美好的叙述,当即因为这抹冷笑而急转直下。
“后来,她像你们三个一样不懂礼貌,我便把我这师妹杀了。”
言落月“”
带着一丝蓝胡子般的变态气质,灰衣人取出两朵新摘的重瓣红山茶。
山茶花开在他苍白的手指上,艳腻得宛如凝结的鲜血。
男人比了比,然后一左一右,很有艺术感地把山茶花插在言落月乌黑的发间。
透过镜子,凝视着言落月终于受了一惊的面容,灰衣人苍白的手指,轻轻拂过血色的山茶花。
“按理来说,你们竟然敢逃跑,我本该挑出一个人,当着你们的面,慢慢地杀了他。好让你们知道,这不是在过家家。”
灰衣人沉声说道“不过,看在我小师妹忌辰将至的份上,我就饶过你们一次这样的宽容,以后可不会再有了。”
抛下这句冷冰冰的威胁,灰衣人留给三人一人一个警告的眼神,便要转身离去。
就在此时,凌霜魂忽然上前一步,把人断然叫住。
“楚天阔”
“”
脚步一顿,灰袍人缓缓回过头来。
“你叫我,什么”
像是山洪倾泻,宛如雪峰崩塌。
这一刻,死灰色双眸中迸射出的可怖冷光,连最疯狂的凶兽见了,都要为之避走。
像一柄沉寂八十年的宝剑忽然亮出寒芒,旁人这才惊觉原来之前扑面而至的剑风,居然还隔着剑鞘。
比起灰袍人此时的神态,他之前冷笑着在言落月发间插上山茶花的模样,简直像是在耐着性子陪小孩子翻花绳玩。
要是他早点露出这种表情,言落月的皮皮程度,绝对要收敛许多。
然而顶着几乎能把人刺穿的两道目光,凌霜魂居然高昂着头,又往前走了一步
他清晰地说道“我叫你,楚天阔。”
“你腰间的长剑我曾见过,当初剑道大会的第十一场擂台战,宋清池把他的佩剑抛给了你,是不是”
灰衣人冷声道“很好,继续讲。你还知道什么”
凌霜魂不见丝毫畏惧“我还知道你的小师妹她叫陶桃,你还给她起了个小名,叫淘淘。你刚刚拿出的那把梳子,就是她用过的,是也不是”
灰衣人,或者说,楚天阔。
他向凌霜魂走出一步,烛光下的幽黑影子,像是要拖入泥沼般将白鹤少年浸没当中。
大约是怒极反笑的缘故,楚天阔的声音越发显得漠然僵硬
“说下去,接着说。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不要留遗憾。”
听到这句话的人,没有一个会觉得这是一句鼓励。
可凌霜魂偏偏针锋相对般开了口。
“我只是个妖族史官,知道的不比阁下多。但纵览昔年青史,我也知道,宋门主年轻时是个何等意气风发的北地豪侠”
楚天阔夺命般的身影一步步逼近。
他每迈出一步,空气就像胶水似地,更凝结一分。
可凌霜魂却像是还嫌这气氛不够凝滞一样,仍要主动跨上前去。
楚天阔每走一步,凌霜魂也不甘示弱地紧逼一步。
两人仿佛独木桥上,狭路相逢的两只猛兽。
成熟老辣的那只,被人豁开了昔日鲜血淋漓的旧伤口。
而身量未成的那只,虽然青涩弱小,却仗着一股初出茅庐的劲道,连命也不要地撞了上去
凌霜魂厉声逼问道“这届剑道大会上,宋门主亲自带队。凌某人亲眼所见,当年的英雄铁汉,如今一句三咳、一步三晃、病骨支离楚天阔,你道宋门主为何如此你听见恩师名讳,心中真就没有半分愧疚”
“”
最后一个字落下之时,两人间的距离已经近得不能再近。
楚天阔冰冷的手掌抬起,充满威胁性地压在了凌霜魂梗直的脖子上。
全身灵气被封锁,要害之处又受制于人,凌霜魂反而笑了。
“怎么,难道你想威胁我闭嘴”
“可我们白鹤一族的脖子,就像是史家的工笔,修长而硬,宁折不弯。阁下若想扼住我这一腔不平之意,不妨再用些力道。”
“你是鹤族史官”
楚天阔阴晴不定地打量了凌霜魂一眼“孩子,你很想激怒我吗”
“不错”凌霜魂昂首道“你如果心中有愧,听不得这些话,就最好现在扼断我的脖子。要是现在不杀,你就别再碰我们三人一根指头。”
“我们鹤族史官的书简,可以同步传书,想必你也听过。”
“虽然平日里,鹤族不会随便翻阅其他人的记录,不过若是我魂灯一灭,族中史官最先查找的就是我近日来的见闻。阁下在山茶镇潜心盘亘十年,应该不想太早被人揭穿吧”
话音一落,灰袍人连着他按在凌霜魂喉咙上的手,都好似一尊雕像般凝固住了。
过了一会儿,他才说道“你倒会诈。什么时候,史官的书简,连这种野村闲谈都往上记了”
凌霜魂大笑起来“实在不巧了,凌某却是个专门记录野史的执笔人。”
“”
权衡片刻,灰衣人冷哼着收手。
感受着喉咙间隐隐的压迫之意撤去,凌霜魂心中也暗暗松了口气。
仿佛独木桥上,终于有一只猛兽选择后退。
它的对手也没有步步紧追,反而同样后撤一步,很客气地拉开了距离。
凌霜魂缓下声调,殷殷劝解道“我不但知道昔年的一些旧事,我还知道,你发布赌命榜至今,也没有害过这里的人。”
“不久前,我曾在寒松门小住。夜半时分,我恰好看到宋门主,他挑着灯烛,对着你们三人少时嬉游的画卷出神。”
见楚天阔身形一颤,凌霜魂当即趁热打铁。
“有道是象葬先冢,鹤死归乡。楚兄,这些年来,难道你一次也没想回去看看”
“”
过了半晌,楚天阔忽然问道“你还知道什么”
凌霜魂知道的,已经在刚刚的争锋中说尽了。
但这并不妨碍他发挥本族的特长,现场睁着眼睛瞎编。
“我还知道,楚兄的姿态虽然还冰冷,可心中却分明已经意动了。”
“哦。”楚天阔波澜不惊,却又出乎意料地回答道,“那你知道的,未免太多了。”
霎时之间,楚天阔立起手掌,一个手刀就朝凌霜魂切下。
其实以他的修为境界,神识攻击也只在转念之间。
不过,大概是凌霜魂刚刚表现出了某种五行缺揍的特质。导致楚天阔不惜亲自动手,也要给他来一下子。
“等”
凌霜魂猛然睁大眼睛。
他才刚吐出半个字来,就浑身一软,昏迷过去。
以一种三人先前遭遇突袭时,一模一样的拍地姿势,凌霜魂面朝大地,一头栽倒。
勇敢的鹤鹤,他用自己的扑街,证明了嘴炮无用。
“”
巫满霜在刚嗅到一丝不妙气味时,就合身扑上前来,却仍然慢了半拍。
没能扶住凌霜魂,他干脆将错就错,一把摘了自己眼前蒙着的白纱,目光冷厉地望向楚天阔。
对上他视线的瞬间,楚天阔似乎还笑了一声
“你很麻烦。为了避免之后的麻烦,我得用个能让你记住的方式。”
他喃喃自语道“本来,我应该搬来一面镜子”
看来,楚天阔也知道,巫满霜的视线在碰到镜子时会反射回来,作用在自己身上。
然而,楚天阔终究没有搬来镜子。
可他还不如搬来镜子。
因为楚天阔回手一捞,以一个人眼完全看不清的速度,直接揪来了言落月,然后把言落月给一下子怼到了巫满霜的面前
言落月“”
巫满霜“”
刹那之间,两人近到几乎鼻尖相对,连对方脸上细细的绒毛都清晰可见。
更可见的,当然就是巫满霜黑曜石般闪烁的瞳仁。
言落月在小蛇眼中看见自己的倒影。
人影边缘蒙着一层淡淡的微光,映在漆黑的眼瞳中,仿佛一场封印在水晶球里的落雪。
然后
没有然后了。
言落月早在同巫满霜四目相对的第一眼起,她就
就直接麻痹僵直住了。
巫满霜连忙闭眼,紧咬牙根道“你”
这一回,他语气里的杀性简直要撕裂皮囊,横溢而出。
楚天阔这才把言落月挪开,随后再次直视巫满霜的双眼。
理所当然地,楚天阔举止自如,言语流利。这一次攻击,什么效果都没发生。
少年人倔强而愤怒的眼眸中,映照出楚天阔死灰色的渺小倒影。
楚天阔看了一小会儿,忽然扯起唇角笑了一声。
那笑容里包含的嘲讽之意,简直像是当场扯下人的脸皮,甚至连骨头都活活地剔出来。
他喃喃道“以你的年纪来说,已经做得不错。但若是没有十足的把握,即使是怀着必死之心的舍命一击,效果也只和撒娇差不多吧。”
说罢,楚天阔再次立掌成刀,手起又落。
巫满霜霎时步了凌霜魂的前尘,第二个扑倒在地,证明武力对于此boss也没有效果。
这时,言落月终于解除了麻痹状态。
她身上的感觉刚刚恢复,就见楚天阔气势汹汹地朝自己走来。
“等等”言落月急匆匆地叫道,“我知道的不多,不会嘴炮,而且我也不用武力模拟撒娇效果所以不要打晕我”
楚天阔“”
言落月深深地吸了口气“谢谢你刚刚给我梳辫子,你梳的真好看。对了,你对换发型的暖暖游戏感兴趣吗咱们比比谁会编的辫子种类多”
楚天阔“”
楚天阔的目光,在言落月的手掌和脚背上依次划过。
因为先前被目光麻痹,言落月手脚发麻,感觉血管末端有点不通血,正一张一合地活动着。
但这举止落在楚天阔眼中,不知究竟被他误会了什么。
楚天阔忍了又忍,还是说道“你放心,我不会让你用小脚趾去踢墙棱,也不会用门夹你的手。”
“啊哦。”
言落月愣了愣,才想起来还有这个设定。
楚天阔又问道“但从前你小的时候,是不是有人这样对待过你的脑子”
言落月“”
敲你个金鼓响画角声震你说什么
她已经连着忍耐两次了尼玛这人身攻击行为还升级了是吧
但考虑到嘴炮没用,武力没用,反而是一些巧合带来的弱智误解,反而使言落月一龟独秀,保持至今。
言落月积极地吸纳成功经验,并且予以复制。
看出楚天阔有点吃小孩子这套,言落月一把捂住面孔,颤声道“大师兄救我”
楚天阔微微一愣“我不是你大师兄。”
“我也没有叫你。”言落月从指缝里闷闷地说,“我想我大师兄了,他叫江汀白。”
“”
这一次,楚天阔沉默得更久。
这个已经陌生,却又曾经被视作劲敌的名字,仿佛来自过去的一把钩锁,将楚天阔往八十年前拉扯了一下。
某个瞬间,楚天阔仿佛又置身于当初的剑道大会,短暂地在八十年前的浮生中浸泡了一回。
但这怔忪,也仅仅只有一眨眼而已。
那段以青春泼墨,肆意气挥毫的风流年少,已经距离这个死灰色的楚天阔太遥远了。
遥远得他听到“江汀白”三个字,竟感觉像是另一个世界的人。
“原来,你是江汀白的小师妹。”楚天阔缓缓地说道。
他垂眸看向言落月。
小姑娘有着仿佛新桃初绽般的少女模样,她挽着熟悉的发髻,鬓上插着两朵血色的山茶花。
淘淘当然也梳起过这样的头发,似乎也曾在鬓间斜插过山茶
陶桃她也曾经是这样鲜活美丽的小姑娘。
她才出落成大姑娘的模样,又刚刚跟师弟诉了衷情。
还不等她扬名立万、和相爱之人缘定三生,生命就像在盛极一刻凋零的山茶花那样,永远的结束了。
楚天阔悠长地、仿佛示弱般叹了口气。
他没有继续对言落月动手,而是拖出一张椅子坐下。
当男人笔直如剑的脊背弓起时,那层一直笼罩在他身上的冷酷气质,仿佛也同时从楚天阔身上崩塌。
现在,这男人已经没有那么可怕了,他看起来只让人感觉疲惫。
“别哭了,你哭我也不会心软的。”楚天阔叹息着说道。
“淘淘可能真的比你聪明一点,她遇上事情时,也不会哭着直叫大师兄你猜,我干嘛给她起名叫淘淘”
“真的吗。”言落月立刻放下手,露出手掌下干干净净的一张脸,“那我不哭了,你别动手,行吗”
楚天阔“”
楚天阔合眼道“可以。”
感觉气氛还不错,言落月又坐近了一点。
“你别怪小凌,他受了宋门主的救命之恩,想替宋门主寻人所以当年的山茶镇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你能告诉我吗”
楚天阔摩挲着自己的手指,似乎在斟酌些什么,良久也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反问道“你知道世上魔物,被分为几种,又如何分类”
言落月快速回忆了一下“被分为四种吧。”
昔日,有异母魔逃离魔界封印,隐匿在云宁大泽附近时,冯小圆就曾经讲过这个知识点。
世上魔物,根据它们值得防范的特性,大体分为四类。
一类是异母魔和异母魔诞下的魔物,诸如泥里钻、青鬃魔,除了嗜血好杀之外,性质和妖兽相近。
一种叫做傀儡师,可以读取记忆,操纵修士作为傀儡。
没人知道它们的来处,但每次傀儡师现世,都代表着一场灭顶之灾。
还有一种魔物,可以吞噬对手的修为,吸收对手的攻击再打出。
言落月当年,只是把它当成一个知识点草草记下。
但自从经历过符峰的传法交流以后,她就一直暗中怀疑这个描述,指的应该就是体态非常巨大的滚圆魔。
至于最后一种魔物,记载最为稀少,据说以感情为食,喜爱玩弄猎物。
楚天阔微微颔首“剑道大会后,我们三人一路南下,来到山茶镇”
然后,他们就和那最后一种魔物狭路相逢。
楚天阔意味不明地朝言落月看了一眼
“你们和我,都很不幸。”
“我们三人遇上那魔物,就像是你们三个遇上我。”
言落月三人和此时楚天阔的修为,已有天差地别。
不幸的是,同样的天堑之隔,也发生在八十年前的楚天阔三人身上。
楚天阔永远记得他们跨入就山茶镇前的那一晚。
那是他们生命里,最后一段安谧而温馨的时光。
自那以后,三人都要以惨重的代价,或是与生命,或是与青春进行一场诀别。
那天晚上,楚天阔把自己在剑道大会上得到的奖品整理了一番,按照类别和价值,很平均地分成三份。
虽然是楚天阔一力赢下了这剑道大会的首名,但从小到大,无论有什么好东西,三人都是均分。
师弟是掌门的亲生儿子,难免会时常被父亲或长老们开些小灶。
可得到这份偏爱以后,宋清池总是悄悄地把惊喜“偷渡”回来。
三个人把门一掩,再你瞅瞅我,我瞧瞧你地窃笑着,像是偷油的小老鼠一样,把“战利品”划成三堆。
就连陶桃
她虽然只是被师尊捡回来的孤女,但她的快乐和活力,永远毫无藏私地分享给两个师兄们。
剑道大会的奖励分到最后,只剩下一支桃花簪。
楚天阔毫不犹豫地把它放到代表淘淘的宝贝堆里,想了想后,又单独拿出来揣上。
或许因为名字跟桃花有关,淘淘从小就喜欢桃花。
带有桃花纹样的杯子、碟子、纱帘、布料她的收藏品,楚天阔数也数不清。
凡是桃花式样的东西被她看见,哪怕掏空钱包,也当场就要买下来。
在看到这根簪子的第一眼,楚天阔就下意识把它划到小师妹的名下。
这样漂亮的一根桃花簪,淘淘一定在看见的第一眼就想带上,根本留不到过夜。
若是等到明天分奖品时再给小师妹,只怕又要挨一顿半真不假的埋怨。
楚天阔翘了翘唇角,打算今晚就把花簪拿给师妹。
这样一来,正好解决了宝贝多出一件的小事,而且
揶揄地笑了一下,楚天阔想道而且,师弟知道了也会装成不知道的样子,好让淘淘高兴高兴的。
他揣着桃花簪,步履轻快地走向淘淘的院落。
楚天阔的身法很好,即使逼近旁人后心不足一寸,也巧妙得像是原本就长在对方的影子里。
所以,直到他走进三丈之内,山茶树下的两个人,仍然没察觉到大师兄的接近。
楚天阔扬起眉毛,表情奇异地看着眼前这一幕。
虽说不该看的事看多了会长针眼,但这样一场绝妙的好戏,可不是天天都能看见的。
只见淘淘一手握拳,奋力向树上一怼。
本职为医修的少女努力踮起脚尖,把气势拔高了一丈八,将脸红的宋清池树咚了个严严实实。
“所以呢你说话呀”
宋清池结结巴巴道“桃、桃桃”
淘淘用力一拍他的胸膛“不许结巴,拿出点气势”
被人用小拳头比着鼻尖,宋清池却忽然笑了。
“桃桃,”青袍少年温文尔雅地说道,“你知道,我是个炼器师,我的火是烫的。”
“那又怎么样”陶桃一下子瞪大了眼睛,“小师兄,你还要烧我吗”
“不是。”宋清池眼睛一眨不眨地凝视着她,“可除了火之外,我身上还有一个地方是烫的。”
“”
站在不远处阴影里的楚天阔,差点没当场喷出来。
他顿时对一直以来,表现得纯情无比的小师弟刮目相看。
这一刻,楚天阔甚至怀疑,宋清池是不是有个不为人知的双胞胎兄弟。
身为医修,陶桃知晓人事比常人更早。
她的眼睛越睁越大。
见小师兄面不改色地说出这样的话,原本气势汹汹把人摁在树上的少女,自己的脸却一下子红了。
“呀”
陶桃惊叫一声,捂着脸孔就要逃跑,却被宋清池一把从背后揽住。
少年微微偏头,有些难为情地附唇在她耳畔,暖乎乎的气流仿佛要融化在敏感的耳道里。
“你是知道的”宋清池郝然道,“一直以来,我待你的这颗心,也始终是滚烫的。”
“”
怀里,温香软玉的姑娘慢慢地转过头来。
这一定是世上最可爱的姑娘。
她身上的芳馨气味一缕缕钻进宋清池的鼻息,她举起的拳头是那样娇俏可人,就连她阴恻恻的黑脸
“桃桃”宋清池迟疑道,“你不高兴吗为什么这样看着我”
“我打死你好了,大笨蛋”陶桃又羞又怒,抡起乱拳,对着青袍少年一顿爆锤。
“就这个就这个你你太坏了,你怎么能这样”
刚刚告白成功的宋清池,一转眼又迎来了美的毒打。
二十步外的树荫下,楚天阔手扶大树,被这对欢喜冤家逗得前仰后合,硬是强忍着没笑出声来。
无辜而迷茫的少年人抱头逃窜了几下,一弯腰钻到大树背后。
“好了好了,不要打,我摘花给你,好不好”
“不好不好不好”
“不喜欢山茶啊,那我摘桃花给你”
“笨死了,冬天哪里有桃花啊”
“那就等春天。我给你摘一百朵、一千朵我们每在一起一年,就手植下一棵桃树,直到种出一片桃林,好不好”
“要一起种出一片桃林”
“要一起种出一片桃林”
听到这里就足够。
后面的内容,实在不宜再听了。
楚天阔挂着心满意足的微笑,悄悄地撤离了此地。
他怀中的桃花簪尚且没有送出,可世上分明已经有桃花开了。
第二天,他们来到了山茶镇。
刚刚走进镇子里,楚天阔就感觉到一丝异样。
虽说一路走来,三人祛杀魔物若干。
那些乱象已经让楚天阔隐隐意识到,鸿通宫治下,并不像他们自己口中所说的,花团锦簇般太平。
但山茶镇的诡异,仿佛还是
楚天阔的这个念头,仅仅转到一半。
下一刻,他脑子里仿佛猛然有一根琴弦崩断,整个人昏沉无力地朝地上倒去。
与此同时,在楚天阔的余光里,只见小师弟和小师妹也同时倒下。
三人整齐的动作,就像是三条再不能相交的平行线。
再醒来时,楚天阔已经被关在一间空屋子里。
他的修为仍在,但肢体却好像不听使唤一般,僵直板结。
一个魔物或者说,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宛如一片灰雾一般,阴沉沉地盘旋在楚天阔的视野上空。
那灰雾波动了一下也许相当于人类勾勾手指吧,楚天阔便不能自主地坐了起来。
楚天阔咬牙问道“你是你是傀儡师”
可他分明记得,傀儡师的外表和这片灰雾有极大的不同。
被傀儡师控制的修士,意识已经泯灭同无,宛如行尸走肉,断不是他此刻的样子 。
灰雾开口,它的声音雌雄莫辨,非男非女。
“我不是傀儡师。”它飘悠悠地道,“你知道吗,我还在犹豫。”
楚天阔直截了当地问道“你在犹豫什么”
灰雾就笑了起来“我在犹豫你和你师妹之间,究竟选择谁作为食材”
如果不是四肢僵硬,楚天阔一定已经拔剑暴起。
但饶是现在无法动弹,他的额头也因挣扎迸出了一根根青筋“别动我师弟师妹”
楚天阔一字一顿道“无论你要做什么,都只管拿我来”
话音刚落,灰雾就难以自抑地大笑起来。
那是一种可怕的、仿佛梅雨天时墙角的霉菌在你颈窝里蹭过的笑声,毫无欢乐,并且阴恻恻的。
“你笑什么”楚天阔冷冷地问道,“不常见到会主动跳上砧板的小牛肉吗那楚某人今天给你开开眼。”
“我楚天阔,习剑至今一十六载,练出一身烤鸭香皮、酥油炸肉、扣碗排骨小肋排,肉质筋道可口,总算是个上等食材吧”
灰雾闻言,笑声更大,过了好半晌才平息下来。
“你误会了。”它不怀好意地说道,“我并不吃人肉,我只以感情为食。”
这实在是一只很强的魔物,它的实力使得它强到足以具备挑嘴的资格。
就像是人类中的老饕往往爱吃、擅吃。
他们不但长着一条灵巧刁钻的舌头,而且多半对于下厨也有自己的心得。
这个魔物也是一样。
它很乐意精心烹调自己选中的晚餐。
而它的烹调方式就是
“慢慢来,我们先用文火把水烧开。”灰雾狞笑着说道,“来,这两个人里,你得先选一个,让他去死。”
它控制着楚天阔的手脚,把楚天阔带到另一片空地上。
那空地一左一右,摆放着两个木笼。
其中一个木笼里,关押着蓬头垢面、一脸凶相的男人。
另一个木笼里,则关押着一个惊恐得瑟瑟发抖的女人。
“他们一个是被判了秋后问斩的强盗,曾犯下杀人、劫掠、奸污十余桩罪行。另一个嘛,喏,只是个普通的村妇。”
霎时之间,楚天阔的四肢,仿佛又重新恢复了自由。
灰雾笑道“你的剑在你的手里,去选一个,然后砍下他的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