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下子,费长老猛然陷入沉默。
直到周围人都用一种奇异的目光看来,他才鹦鹉学舌一般,用一种十分生硬的口吻说道“你把那魔物带来了。”
楚天阔扬眉,朗声道“不错”
费长老脸色有点难看,但还是强撑着问道“那魔物在哪儿呢把它拉来,让我和它对质。”
听见这话,楚天阔十分诧异地看了看费长老,目光和语气里,尽是满满的不解。
“长老此言差矣。我当然是把魔物打死,然后将尸身带来,不知您这对质之说,究竟从何谈起”
听见这番回答,费长老心中顿时洋溢出一阵劫后余生的狂喜。
他虽然位置不高,但好歹是个长老。领地内魔物丛生之事,在宫中不算秘密。
所以八十年前的旧闻,他也曾经听说过大致始末。
像是那在山茶镇兴风作浪的魔物,就是传说中刀剑不能伤、法诀不可害的噬情魔。
据说只有在特殊情况下,这种魔物才能被杀死,而杀死后的魔物,也会烟消云散,不能在世上留下任何痕迹。
假如楚天阔真用特殊方式,把魔物活着带来,他还会忌惮三分。
但对方既然宣称带来了尸首,那就必然是假冒无疑。
想到这里,费长老的笑容中顿时多了一份势在必得之意。
紧接着,楚天阔拿出一具壳甲坚硬的魔物尸体。
费长老只是看了一眼,就非常不耐地一摆手。
“你在和我说笑吗,区区一只左旋螺魔,如何能犯下山茶镇的大案”
楚天阔抱臂冷笑道“这只左旋螺魔用细丝穿透了半数镇民,操纵镇民之间自相残杀而死,山茶镇的过半惨案,就是这魔物犯下。”
“你这都是胡言乱语”
费长老已经站定上风,不耐烦继续和楚天阔扯口舌官司。
他能被派来做这种闲活,本身也不是什么心机深沉、老谋深算之辈。
因此,在自恃必胜无疑的情况下,费长老想也不想,一声呵斥当即脱口而出
“山茶镇民的尸首上,怎么可能有被左旋螺魔控制的痕迹这全是你为了洗脱清白,随意编造的”
“哦”
楚天阔不动声色地向前一步“为什么山茶镇民的身上,不可能有被左旋螺魔操纵的痕迹”
他加重声音逼问道“长老既然这样说,想必当年曾经亲自考证过”
费长老当即一噎,勉强解释道
“我虽未考证过,但这道理一想就能明白他们都是被你所杀,身上只会留有剑痕,怎么会有被魔物操纵的痕迹”
楚天阔故作沉吟“原来如此,楚某受教了。”
不知为何,看着楚天阔这沉稳的模样,费长老心中忽然涌起一丝不妙的预感。
紧接着,他就听见楚天阔说道
“但长老应该知道,凡人虽然容易被篡改记忆,但魂魄会保持着人死之时的状态”
“如果山茶镇镇民真是被我所杀,他们身上应该只有一条剑痕才对吧”
费长老“”
等等,左旋螺魔的破绽太大,他一时欣喜过度,居然忘记了养魂珠的事
下一刻,只见楚天阔的掌心在桃花金簪的簪背上轻轻一拍。
十余条魂魄瞬间从养魂珠中被挤了出来。
由于阳光会伤及魂魄,因此楚天阔只是让那些人短短露了一面,就重新
将他们收进养魂珠内。
但在场诸人都是修仙者。
这片刻的时间里,已经足够大家看清那些魂魄们头颅塌陷、血肉模糊,一看就是被围攻致死的模样。
“”
一时之间,费长老哑口无言。
楚天阔不紧不慢地点头示意“多谢长老配合。看来,这些人果然不是被楚某持剑所杀。”
“既然如此,楚某当年心魔大发,屠戮无辜的罪名,应该就此澄清了。”
费长老“”
费长老当即僵在当场。
他倒是想一口咬定,说这些人根本不是山茶镇的镇民。
问题是,扯谎也要讲究基本法。
费长老已经高居鸿通宫长老之位。
八十年前早已过世的普通凡人,哪来的渠道和他有所交集又怎么能印象深刻到被费长老一眼辨认出来
这个谎只能在心里想想,真的要撒,破绽可就太多了。
费长老深吸一口气,咬牙道“算、算是澄清了吧。”
这个楚天阔,可恶至极啊。
费长老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一时得意,竟然被对方借力打力,失去了原本出师有名的制高点。
这样一来,楚天阔就洗脱了戴罪之身。
此刻,他完全是以寒松门内,清清白白的普通弟子的身份,对鸿通宫发起控诉了。
想通这一点,费长老顿时痛心疾首该死,小子狡猾无耻被他给耍了
楚天阔笑着补充道“那接下来,长老应该不会再以山茶镇为名,对我喊打喊杀了吧”
费长老“”
哪怕心里已经把楚天阔扔进锅里,正正反反回锅煎炸,费长老也只能咬碎牙根往肚里咽。
他勉强道“你太小觑老夫的心胸了。”
楚天阔噗嗤一声就笑了出来。
费长老“”
怎么着,难道这话很好笑吗
“没事没事。”楚天阔摆摆手,真诚地说道,“我就是想起了好笑的事。”
随即,他伸手提起那只左旋螺魔的壳甲
“那我们继续来说说,我发现左旋螺魔操纵百姓自相残杀后,鸿通宫是如何包庇此事”
“慢着”
费长老忽然阻止了楚天阔继续向下说。
这一刻,他看着那根桃花簪子的眼神,竟有些像是锅里的蚂蚁看着救命稻草。
“姓楚的,你可不要信口雌黄。你敢不敢让簪子里的凡人出来对质,问问他们,究竟是不是被左旋螺魔杀死的”
楚天阔有些惊讶“费长老,您怎么又要听口供了刚刚不是您自己说的吗凡人口供,不足为信啊。”
费长老冷笑道“活着的凡人,谁都能对他做些手脚,口供自然不足为信。但死了的凡人魂魄脆弱,难以下手,那自然又不一样。”
此话一出,费长老能感觉到,周围人看他的眼神有异。
而他自己出尔反尔,脸皮也是微微一热。
他心知肚明,这话其实完全在强词夺理。
毕竟,若是凡人在生前被做了手脚,那他们死去后的记忆,自然也是被做过手脚的记忆。
但此时已经顾不上这小小的逻辑问题。
费长老要先证明左旋螺魔的存在是假的,继而证明楚天阔的话是假的。
至于真正害凡人死去的噬情魔
啧,凡人
嘛,都是些一惊一乍,大惊小怪的东西。
既然泥胎塑像可以被他们当做神偶供奉,那天上的乌云,也可能被他们械斗时错以为成魔物
总之,噬情魔的存在容易解释,先证明左旋螺魔是假再说。
听完费长老的决定,楚天阔面无表情地点头“既然费长老这样说,那就依长老所言吧。”
因为烈日会灼伤魂魄,凡人口供自然不能在光天化日下听取。
各宗各派的长老们,移步进入归元宗的议事大堂。
而在场所有弟子们,都由归元宗弟子陪伴着,被委婉地请回居所。
其中,鸿通宫的弟子们待遇更高,每人身后各自缀了三四个归元宗弟子。
显然,在真相澄清之前,为了防止他们通风报信,这些弟子都要被软禁起来。
才踏进议事大堂,费长老就迫不及待,催促楚天阔快快把簪子里的魂魄放出来对质。
他既然都如此迫切地要求了,楚天阔当然是满足他。
几十个魂魄,依次从桃花簪里冒出头来,在问心咒的圈锁下,给出了最真实的口供。
同样的一个故事,在用不同视角叙述几十遍后,重点就显得格外显眼。
各门派的宗主长老相互对视几眼。
显然,大家都注意到,这些凡人叙述中的魔物,乃是“一片灰雾”,而非“左旋螺魔”。
但比起事不关己,静看好戏的其他人来,最沉不住气的那个,非当事人莫属。
费长老猛地一挥袖子,转向其他人,当即断言道
“诸位,看来此事已经水落石出。这些凡人愚昧无知,误把乌云当做魔物。而楚天阔拿出一只左旋螺魔来指鹿为马,纯属掩耳盗铃之举”
他断然道“楚天阔,你竟然如此败坏我们鸿通宫的名声,就算我心胸宽广能饶你,宫规也不能饶你你束手就擒,跟我们走吧。”
在某个瞬间,费长老几乎以为自己稳操胜券。
哪怕寒松门的宋门主就在现场,他也不觉得区区雪域门派,敢和鸿通宫的通天之力抗衡。
但下一秒钟,费长老看见了楚天阔脸上的笑意。
又是那种带着洞察的、有些讥讽的,仿佛扑面而来的剑锋,当场将人剥皮去骨的锐利笑容。
楚天阔道“费长老如果真站在道理那边,又何必如此着急呢”
他重新将桃花金簪揣回怀里,确认道
“不过,听费长老这么说,想必是承认了这些凡人的口供贵宫辖下,有个乌云般的魔物,这已经是咱们的共识了,对吧”
费长老想也不想地呵责道“谁跟你共识小子,同样的把戏,可不能再玩第二次。”
他信誓旦旦道“那片乌云明显不是魔物,最多是个留在人间的执念,凡人分不清,修仙者还能分不清吗”
楚天阔摇头,平静道“我确实分不清。”
“你”
楚天阔叹息道“因为在山茶镇里,我见过那魔物,还曾被它擒住。”
他意味深长地看向费长老,慢条斯理道
“近两月的时间里,我一直在等待鸿通宫的援手,谁知贵宫对此一直放任自流。”
这话里的含沙射影意味,实在太重了。
费长老可听不得这个。
“楚天阔,这里都是各宗各派的长老、宗主,大家身份不俗,时间都很宝贵,不是听你来编故事的。”
“哦”楚天阔悉心请
教,“那请问,怎样才不算是编故事呢”
费长老下意识道“捉贼拿赃,捉奸拿双。既然凡人在问心咒下说的是真的,那你就得拿出配套的证据,才能证明自己说的是真话。”
“比如,你说那灰雾是魔物,就得拿出灰雾状的魔物来。你现在掏出一个左旋螺魔,那就是造谣”
说完这番话后,费长老咂摸咂摸自己这段发言,觉得有理有据,很有水平。
就是不知道为什么,这话刚一出口,他就感觉有点熟悉,好像之前曾经说过。
等等。
费长老猛地一个激灵。
两三刻钟前,他是不是确实说过差不多的话
而当时,楚天阔对此的回答,好像是
“好吧。”楚天阔任劳任怨地点点头,接着给出了一个倍加耳熟的答案。
“既然费长老都这样说了,那我肯定要把这魔物带来的嗯,我现在已经带来了。”
费长老“”
啊你说什么又带来了真的假的
不知为何,一丝淡淡的荒谬之情,从费长老心底徐徐升起。
他下意识感觉,自己好像遭遇了一种类似于鬼打墙的碰瓷行为
然而这一次,楚天阔没有卖任何关子。
下一瞬,不等费长老做出反应,楚天阔就干脆利落地做了一个“拔”的动作。
旋即,一股浓烈的魔气,在众人防备的眼神中凭空浮现。
一片灰雾被楚天阔放了出来。
它的颜色不如凡人口中形容的那么浓郁,看起来有点稀薄而憔悴。
而灰雾的一片“小尾巴”,正像风筝的牵线似的,牢牢地攥在楚天阔手里。
在见到那片灰雾的瞬间,费长老当即为之色变。
“等等,这可是噬情魔,你怎么可能擒住它”
话一出口,费长老便察觉到自己的失言。
楚天阔的眼神,霎时变得凌厉无比。
他的目光如同寒风电抹,好似眨眼间就把费长老给看了个对穿。
楚天阔一字一顿地问道“请问,我为何不能擒住这魔物”
就在满座之人无不凝气屏息之际,姬轻鸿的声音,仿佛似天外飘来,带着一股极为欠揍的含笑之意。
姬轻鸿悠然笑道“原来这魔物叫噬情魔。果然是鸿通宫神通广大,连当年伏魔之战里,极其稀有、能力不详的魔物,都可以挖出老底来。”
他意味深长地提醒道“你们鸿通宫主别是和魔物拜过把子吧,不然怎么了解得这么清楚”
费长老瞬间涨红了脸,怒视姬轻鸿道“我这是望文生义根据这魔物的性质起的名字”
堂堂鸿通宫长老,居然连这种话都说得出,显然是被逼得穷途末路了。
偏偏姬轻鸿兴趣恶劣,把人逼得狗急跳墙还不算,非得再将狗赶进水里。
“咦怎么就根据魔物性质起名了”
姬轻鸿故作惊讶“我听了那些凡人的口供,只知道这魔物喜爱挑逗他人相争、喜欢造下杀孽你要让我来起名,我就给它起名叫杀人诛心怪。”
“不知费长老,是怎么想到噬情魔三个字上的”
这魔物有没有杀人诛心,费长老不清楚。
反正他是被姬轻鸿给杀人诛心了。
在姬轻鸿适时打出的助攻之下,楚天阔又向前一步,冷冷逼问。
“是啊,凡人口供里,没有
一句和噬情相关。楚某至今,也还没来得及叙述自己的经历。费长老,莫非你开了天目,能未卜先知吗”
姬轻鸿愉快地一击掌“哎呀,费长老要是开了天目,干嘛瞒着我们,难道当我是个外人你这样对待我,我可真要伤心的呀。”
“来,费长老。”姬轻鸿和风细雨地建议道,“快用你的天目模拟一下你们包庇魔物、豢养魔物、跟魔物有所勾结。这么大的事,鸿通宫打算怎么把我们糊弄过去”
“”
费长老张了张口,又缓缓闭上。
这个一直养尊处优、外表油光水滑的男人,一下子露出一种无言以对的颓败来,看起来好像一下子老了几十岁。
他猛地一咬牙,额头青筋毕露,身形快如一阵疾风,眨眼间就要掠出殿外。
然而同一时间,一道长发雪白的身影,如影随形般缠绕上去。
只见那人非常哥俩好儿地搂住费长老肩膀,倒勒着他的脖子,把他给重新甩回座位。
费长老当场呛出一口血沫,姬轻鸿则遗憾地叹了口气。
“招呼都不打一个就想走真是太失礼了。”
姬轻鸿皱眉道“我虽然请费长老别当我是外人,但你也不能不见外到这个程度简直是把我当成内人吧。”
所有人“”
啊你在说什么鬼话谁他妈敢把你当内人
这场大戏从开局至今,还不到半个时辰。
然而论起惊心动魄的紧绷心情,却不比任何刀光剑影轻松。
事到如今,鸿通宫包庇魔物的结论,已经可以尘埃落定。
但却还有更多、更深入的问题,需要从费长老口中审问出来。
而这,便是在场众人的职责了。
眼见众人公推归元宗主为此事主持公道,归元宗主轻咳一声,彻底接过了这副担子。
宗主威严道“费长老,鸿通宫一直以来隐瞒了什么,你今日必要给天下人一个交代了。”
言落月只听了楚天阔发言的前半截。
到后来众人转移进殿内,向凡人采集口供的时候,言落月身份不够,也不便入场,就拉着巫满霜和凌霜魂离开了。
一路上,三人也没有着急回峰,而是左走走,右看看,顺便给凌霜魂介绍一下归元宗内的美景。
凌霜魂问道“小言,你如此热心,我很感谢你。但你是不是在往素缕堂的相反方向走啊”
言落月笑道“这怎么可能呢。”
凌霜魂提醒她“小言,你流汗了。”
言落月“”
默然片刻,言落月承认道“好吧,我现在还不想回峰”
一段时间不见,姬轻鸿的恶趣味好像又有上涨。
她能不能去常荔荔师姐那儿寄住三年五年,好避个风头
答案当然是不行的。
还没等到黄昏,言落月就被江汀白截住。
大师兄拍拍言落月的肩膀,温声道“小师妹,师尊让我带你回峰。”
言落月“”
看来,她是躲不过了。
清了清嗓子,言落月昂首阔步地回到峰中。
在走到山脚下时,言落月特意往界碑上看了看。
好家伙,“无家可龟峰”的峰名,居然还没改呢
眼神一虚,言落月继续前行,很快就来到那片熟悉的草坪。
在言落月三人跑
路之前,草坪已经被他们祸祸的差不多了。
但不知道姬轻鸿又用了什么手法,将草坪重新催发成鲜嫩翠绿、一看就非常鲜美的状态。
此刻,姬轻鸿正躺在那片草坪上,意态悠闲,看不出心情好坏。
只见他慢悠悠地从鲜美小草坪里折断一撮,灵气从头到尾荡了一遍,鲜草顿时比水洗的还要干净。
姬轻鸿就将这撮鲜草送到嘴边,然后嚼嚼咽了,姿态十分惬意。
言落月目不转睛地看着这一幕。
要不是情况不合适,她可能甚至想合影留念。
江汀白实在拿这个大胆的小师妹没办法,轻声问道“小师妹,在看什么呢”
言落月惊讶地拽拽江汀白的袖子“大师兄你快看,是三瓣嘴诶”
江汀白“”
姬轻鸿似笑非笑,终于朝言落月投来一眼。
他慢条斯理地问道“你离开前,曾经给我留了一张字条,上面的内容我还记得那么现在,鲜嫩小青草呢”
言落月厚着脸皮答道“我外出找了一圈,没有比师尊这里的青草更鲜嫩的了。”
姬轻鸿又柔声问道“那么,很能吃草的小兔崽子呢”
言落月沉吟片刻,主动拎起了自己的衣襟。
“这里”
姬轻鸿眯起眼睛,缓缓起身,笑道“很好,好极了。”
随着姬轻鸿站起来的动作,言落月毫不犹豫,拔腿就跑。
虽然常言道,伸头也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
不过小龟龟的头可以缩进壳子里,所以言落月根本不打算挨刀
这一天,言落月被追赶得上蹿下跳,绕着无家可龟峰进行了一场马拉松运动。
这个故事被妖族史官凌霜魂记载进了言落月传里。
小标题的名字就叫做龟兔赛跑。
八十年的楚天阔旧案,牵连出了鸿通宫通魔一事。
鸿通宫放纵魔物的罪名,如今已经板上钉钉。
但所谓的“包庇魔物、豢养魔物、勾结魔物”三条罪名,鸿通宫绝不可能承认。
众人在费长老那里也没有挖到有力证据,所以鸿通宫如今还在激烈自辩。
鸿通宫毕竟是个体量卓然的庞然大物,故而关于这事的扯皮,一时半会儿且扯不完。
就像天下没有因一事而衰败的王朝,世上没有于一日崩解的城池。
若要说鸿通宫会因为这件事骤然土崩瓦解,显然很不可能。
但这种掌控力、引领力的缺失,对于鸿通宫来说,无疑是一种礼崩乐坏、四分五裂的不祥前兆。
言落月没有密切关注那边的拉锯消息。
她最近的精力,主要放在两件事上。
第一件事,言落月找遍又龟来兮峰上下对的,没错,言落月回来的第二天,姬轻鸿就心血来潮改了峰名,也没找到二师笔的踪影。
在往日里,二师笔总会定时定点泡温泉。
言落月时不时还能穿上泳衣,跟二师笔一起在金色的温泉里畅聊一阵。
但言落月这次回峰,并未发现二师笔的影踪。
她随口问了江汀白一句,大师兄愣了一下,旋即就让她去问姬轻鸿。
这反应实在有点失常。
言落月心中留了意,转而去问师尊,又被姬轻鸿轻飘飘塞了一个“你二师笔去掌门那里闭关了,等再过三年五载,他就出关陪你玩”的答案。
不知为何,那种好像忘记什么的感觉又浮现上来。
就像是半夜突然想喝可乐,于是犹豫着是要翻出之前买过、但家里找不到的那罐,还是点个外卖单子凑齐满减。
许久也想不到头绪,言落月只好把此事搁置。
第二件事嘛就是大师兄外出做短期任务,然后顺手把巫满霜给带走了。
言落月本来想要一起跟着去,却被江汀白轻轻拍了拍肩膀。
“师兄找巫师弟有点事等我们回来,我再告诉你。”
好吧,既然江师兄都这样说了。
这些日子里,凌霜魂闭门不出,一直在精修山茶镇一稿。
言落月独自研究了一阵“体炼之术”,攒下了几个问题,便抄起心得笔记,准备去请教一下宋清池。
言落月刚走到寒松门下榻的春晏来居附近,就看到了楚天阔的身影。
只见他正头顶一摞高高的、装满水的水桶,满脸无奈地站在屋檐下罚站。
言落月挑挑眉毛,很快就出现在楚天阔面前。
“楚师兄,”言落月打趣地朝他头上看了一眼,“师兄正忙着呢”
楚天阔的目光朝上翻了翻,望着自己头上叠成一纵的水桶,长长地叹了口气。
言落月忍笑道“宋门主因为什么事罚师兄啊”
要知道,自从三个宝贝弟子其中还包括他的儿子失而复得,宋门主人逢喜事精神爽,每天红光满面,连咳嗽都少了许多。
这三个孩子都经历过一番大磋磨,宋门主正是爱惜他们比爱惜眼珠还要紧的时候,若不是犯下大错,决计是舍不得罚的。
楚天阔轻咳一声“宋师弟把我炼了的事还是露馅了。”
仿佛要和他这句回答呼应,中堂里当即传出一声重物砸在地上的声音。
紧跟着便是一声穿透力极强的怒喝
“你这孽子你就是要炼,也不能挑你师兄做第一个实验对象”
“更何况,你至少给你师兄留个腰子啊混账东西,居然一个腰子都没给你师兄留一个都没留”
楚天阔“”
言落月“”
言落月感慨道“早听说宋门主一代豪侠”
现在看来,果然豪侠。
没过几分钟,宋清池也不言不语,拎着几只装满的水桶走了出来,挨个把水桶摞在脑袋上。
这对难兄难弟对视一眼,俱都露出一丝心照不宣的苦笑。
眼下不是请教问题的好时候,言落月本来想溜掉算了。
谁知宋清池温和地叫住了言落月,在头顶水桶的情况下,依然严谨而学术地回答了她的问题。
在回答到最后一个问题的时候,宋清池略微有点迟疑。
他说“我有个想法你把捕风捉影阵,在这里换成九九归一阵试试。”
言落月低头琢磨了一会儿,提问道“这样的话,效果会下降吧”
“会下降。”宋清池沉吟道,“但这样的话,似乎最有可能给被炼者留个腰子”
言落月“”
听到这个答案,别说言落月了。楚天阔当场一个踉跄,水桶里的水花飞溅出来,打湿了他肩上的一片衣料。
“谢谢你,师弟。”楚天阔咬牙切齿道,“你的大缺大德,师兄永世不忘啊”
另一边,巫满霜被江汀白带着出了一个宗门任务。
这
只是个难度普通的守卫任务。时长两天一夜,中间需要他们两个守夜一次,直到将物品转交给下一个值班者。
在守夜的那个晚上,江汀白燃起火堆。
师兄弟二人坐在山洞口,围着火焰,随意说了些闲谈的絮语。
“师弟若是想陶冶情操的话,可以和师尊学学围棋。”
不知想起了什么,江汀白唇角渐渐浮现出一丝有点促狭的笑意“能有人陪着下棋,师尊应该挺愿意教的。”
这时的巫满霜,尚且不知道姬轻鸿的围棋水准,很信任地点了点头。
轻咳一声,江汀白良心发现,又补充道“除了围棋之外,师弟也可以跟我学箫学笛。”
他对竹箫竹笛的吹奏,都还算擅长。
至于为什么擅长的是这两样乐器
咳,这不是削竹箫或者竹笛不用花钱,从后山挑根合适的竹子就行吗。
江汀白一边说着,手指一边灵巧地活动,勤勤恳恳地编出了一只不知道是什么的玩意。
巫满霜看了半天,觉得这东西或许是九尾天狐吧。
话说着说着,江汀白的声音就低沉下去。
他今日似乎分外疲惫,没过一小会儿,就脑袋一歪,靠在岩壁上睡熟了。
那个形状不明的草编,也因此落在地上。
草编就像是松开了皮筋的辫梢一样,一下子散了个稀里哗啦。
巫满霜微微一怔,没有叫醒江汀白,而是自己担起了守夜的职责。
他悄悄从储物袋里拿出一方小毯子,轻手轻脚地给江汀白盖好。
犹豫了一下,他又从地上捡起那只刚编到一半就松开的草编。
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巫满霜默默地按照草梗上的折叠痕迹,一扣一扣地把草编还原回去。
他没有草编基础,这个过程当然有些费力。
但巫满霜耐心足够,也愿意慢慢试错,因而也不显得急躁。
直到编回江汀白此前的进度,巫满霜才把草结扎紧,重新放回原处。
他无声地活动了一下手指,望向天边,只见晨光微熹。
做这个动作的时候,巫满霜没注意到,江汀白睁开一只眼睛,目光在他后脑勺上一扫,然后不动声色地将那半截草编压进掌心。
江汀白眼中,默默闪过一丝无声的叹息。
楚天阔的提醒,果然不错。
一个人的心力只有固定那么多,分给旁人的多了,分给自己的自然就少。
巫满霜的心思又沉又细,难怪楚天阔担心,巫师弟要往薄里活。
如果是江汀白和言落月一起来守夜,小师妹一样会为他盖上毯子,默默承担起守夜的职责。
但言落月不至于连草编这点小事,都惦记着给他还原好。
但巫师弟他就像一个曾经饿极了的人,终于走上餐桌,连一粒食物也不肯浪费那样。
巫满霜不忍心辜负世上的任何一丝好意。
清晨起来,江汀白温声谢过小师弟,带他回了又龟来兮峰。
巫满霜提醒道“大师兄,你要多保重身体。”
“嗯,师弟也是。”江汀白弯起眼睛笑了笑,“你帮我叫落月过来吧,我有事情和她说。”
江汀白的话题才起了个头,言落月就听出了他后续之意,并且连连赞同。
她感慨道“满霜确实,狠起来不要命的。”
即使作为和巫满霜形影不离的朋友,言落月有
时也会为巫满霜的下手之果决而感到心惊。
她当然永远不会害怕巫满霜,只是心中难免有点恼怒。
她最重视的小蛇,怎么可以这样不珍惜自己
其实巫满霜的性情,远不止于此。
他何止是像江汀白形容的那样,有一股“薄意”。
在最开始认识的时候,小蛇甚至有种混乱善良的狂性。
那时候,巫满霜默认世上的所有人都是好人,他敬之恭之。
但倘若不是好人,那就该死。
后来,还是言落月和凌霜魂联手,坑蒙拐骗呸,潜移默化地把巫满霜的这股劲儿给掰了过来。
言落月期待地抬起头“大师兄想和满霜谈谈吗”
江汀白微微一笑“我想先听听你的意见。”
“唔”
“道理说得再多,毕竟流于浅显。”江汀白解释道,“而且巫师弟我怕他误以为,这是我做师兄的对他的行事不满意。”
毕竟,巫满霜非常珍惜现在的生活,不愿意让任何他重视,也重视他的人对他失望。
言落月想了想,忽然猛地一拍手。
“要不然,我们换个轻松的方式怎么样”
“什么”
言落月笑得眉眼弯弯,显然信心十足“满霜很聪明的,他自己能想通叫上小凌和楚师兄三个,在他们离开之前,咱们一起来玩一局游戏吧”
江汀白有些怔忪“什么游戏”
言落月马甲言必信炼器大师平平无奇赚钱小天才魔物杀卡牌设计者。她单手按肩,一脚后退,风度翩翩地对江汀白行了个礼。
“目前只有个思路雏形,大致计划是,为咱们七个人,每人量身定制一张同名人物卡。”
言落月兴致勃勃道“诶,师兄你说,我把这游戏命名为两代三人组与两代师兄弟妹之间的巅峰对决杀怎么样”
江汀白“”
仅仅一个名字,就把江汀白听得神情恍惚。
哪怕带上他对言落月的三百丈滤镜,他也喃喃说道“好像,不怎么样。”
这么多年了,就像他至今还没学会草编一样,小师妹居然还没学会起名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