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计划,尹忘忧故作不知,给卫青丝发去一封求救纸鹤。
在信件里,尹忘忧没有讲明自己目前所在的地点,却请求卫青丝替她打探兄长的消息。
很快,卫青丝就寄回一只纸鹤。
大概是考虑到追兵一而再再而三地跟随纸鹤到来,实在惹人怀疑。
这一次,银光擂场的追兵没有跟来,尹忘忧得以安安分分地拆阅完那只信件。
尹忘忧连将信件放在掌心都不肯。
她有些厌恶地捻着纸鹤一角,捏着鼻子读完了卫青丝的信。
看到末尾时,她不由得露出了“果然如此”的冷笑。
“她说,她有一处安全的寄身之地,让我们快快过去和她汇合。”
尹忘忧抖抖信纸,脸色不是很好看。
有一句话叫做“你朋友对你的态度,可以看出你在你朋友心中的地位”。
这一刻,尹忘忧算是彻底看透自己在卫青丝心目中,大概是个执着的小傻蛋,而且随时可以化身为会自动打包,送货上门的甜点外卖。
言落月拍拍她的肩膀作为安慰,同时低声叮嘱道
“一会儿见到卫青丝以后如果不知道该怎么说话,那就捂眼睛,捂脸,让我来和她说。”
尹忘忧知道,言落月这是怕她露陷,主动替她圆场,因此很感激地点点头。
言落月又目光一转,落到小尼姑的身上。
“净玄你就什么话都别说,默默诵经吧。”
不然的话,以暴力尼姑的脾气,见到这等背叛朋友之人,可能两三句话就跳上椅子,把对方送去见她的祖宗。
前期准备都做好,言落月便微微地笑了起来
“既然人家诚心诚意的邀请了,那我们就大发慈悲地送上门去吧。”
她一边说着,一边从储物袋里,抽出一件袍脚及地的漆黑斗篷。
言落月将一枚增龄丹拍进口中,同时姿态飒爽又流畅地把斗篷披上了身。
从现在起,她就不是归元宗素缕堂门下的三弟子言落月,而是自由炼器师言必信哒
尹忘忧和沈净玄都知道她的这个马甲,只看了一眼,并未说些什么。
唯有小元师兄,他从来不知道大言师妹居然还有改装的习惯,而且还改装得这么看起来这么不像好人。
反正,以身为剑修,被屡次坑钱的血泪经验,元飞羽从言必信身上,敏锐地嗅到了一丝奸商气息。
“”
他们四人兵分两路。
言落月三女在明,前去赴约。
元飞羽师兄在暗,襟上挂着一张传讯纸符,随时准备给予支援。
不久以后,黑袍炼器师、暴力小尼姑、还有一个面容平凡憔悴、隐隐散发出死宅气息的炼丹师少女,抵达了相约地点。
三人刚进门时,气氛还好。
卫青丝的落脚点十分简朴,但收拾得很干净,空气中甚至还飘散着线香的幽幽气息。
那位名为卫青丝的朋友,演技显然十分过硬。
她都已经把尹忘忧卖个底朝天了,此时居然还能诚恳关切地看着尹忘忧,甚至还要伸手来握住尹忘忧的手。
“唉,忘忧,怎么偏偏是你遇到这样的事”
尹忘忧记得言落月之前的叮嘱。
她心底冷笑,把面孔埋在双手之间痛苦地呻吟了一声,不动声色地躲开了卫青丝的亲近。
卫青丝动作落空,也不尴尬。她手臂一转,自然而然地替三人各自倒了一杯茶。
“你们先喝口热茶调息一番,然后我们再慢慢商量,该怎么营救忘忧的哥哥。”
茶水一入口,看见眼前飘散过的99红色字样,言落月就不免想笑。
香气和茶水结合起来,乃是一味迷药像这样的经典手法,早已在修真界的话本里出现过许多回。
不过,一个情节之所以成为经典,就代表它稳妥有用。
言落月故作无知,将茶水一口气喝尽,然后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
紧接着,先是沈净玄,然后又是尹忘忧,她们依次喝下了茶。
尹忘忧毕竟是个炼丹师,就是装糊涂也不能装得太过。
茶水甫一入口,她就震惊地睁大了眼睛“青丝,你”
卫青丝叹息道“不愧是忘忧,你果然品尝出来了。”
这女人的心理素质极佳,被朋友当面质问,居然还能不慌不忙地一笑。
“茶水入口见效。你此时才反应过来,已经太晚了。”
卫青丝凉凉的目光依次扫视过在座三人。
直到她们筋酥骨软,浑身提不起一丝力气,软软绵绵地瘫在座椅上,卫青丝才微微地放松了双肩。
看起来,独身一人做这样的事,卫青丝也并非不紧张。
双方终于撕破脸皮,卫青丝也不再绷着那张“好朋友”的面具。
她先是踱到言必信身边,意味不明地笑道
“我早就听忘忧说过,她有一位神通广大的朋友想必就是我眼前的这一位,几年来卖出一千五百多份秘方专利的言大师了。”
言必信冷淡而嘶哑地回答道“不敢当你的一声大师。”
卫青丝不以为意地笑了笑“大师自然当得,不必客气。”
她一边说着,手指一边抓住了言必信的斗篷边缘
“一直有人好奇言大师的真容,没想到,最后却是我能有此殊荣来,让我看一看啊啊啊啊啊什么鬼”
听到这熟悉的惨叫。言必信安逸地闭上眼睛。
此时此刻,她的两只眼睛,目前一只在下巴上,一只在脸颊边。被刻意描画的血盆大口就在鼻梁正中央。
没错,又是那个改头换面果,它重出江湖啦
本来嘛,五官错位就已经很像鬼了,言必信还特意摆了个鬼脸
这就难怪卫青丝猝不及防之下,被吓得往后一跳,连手都哆嗦了一瞬。
言必信愤世嫉俗地冷冷一笑,哑声道“我有如此盛誉,若是长得好看,何必藏头蒙面”
他冷笑时的容貌,有点过于挑战人类的心理底线。
因此卫青丝只是沉吟了一瞬,就捏着斗篷边缘,重新把兜帽给言必信盖了回去。
卫青丝若无其事地转了个方向,朝着尹忘忧露出一个不善的笑容。
她的眉毛很细,眼型上挑,本身就是个精明利害的长相,一旦露出一丝不耐烦神色,烦倦之意就将展露的淋漓尽致。
这不是看待朋友的眼神,这是看待绊脚石的眼神。
尹忘忧本就寒凉的心,此时更是宛如浸泡到冰水里。
她第一次意识到,这位“朋友”的心思,其实早就展露的这样明显。
卫青丝笑道“忘忧,你确实是个有才华的姑娘。只是,你这位炼器师朋友是否知道,当初正是因为他请你研究千面魔,才把你害到这个地步”
尹忘忧生硬道“无论是谁带来的契机,我总会做我感兴趣的事。”
卫青丝叹息道“这倒也是,忘忧,你实在有几分又臭又硬的顽固不化。我劝过你,不要再继续这项研究,你却执意不听。”
尹忘忧默默咬紧牙根,用带着怒意的眼神扫视着眼前的女人。
“即便我研究出了魔界系谱图,那又怎样呢为什么要追杀我,为什么要祸及我的哥哥难道、难道你们银光擂场,在替那些魔物遮掩秘密吗”
听到这个问题,卫青丝双眼微微睁大,像是出乎意料。
紧接着,她又很得意似地,仰头笑了笑。
“这么快就能反应过来忘忧,看来你只是天真,并不是笨啊。”
尹忘忧追问道“我哥哥呢他是不是在你手里,你把他怎么样了”
卫青丝悠然地把玩起自己的指甲
“放心,只要你老实交代,告诉我你把成果都告知了何人,你哥哥就会没事的。”
动作一顿,卫青丝抬起眼来,轻飘飘道
“首先,我们可以排除你哥哥呵呵,我和他愉快地交谈了一场,确认过尹白参什么事都不知道呢。”
这句话又似施恩,又似威胁,尹忘忧听了,顿时咬住银牙。
“”
深深吸了一口气,尹忘忧坚持道“你先告诉我,我哥哥究竟在哪儿。”
“你先交代我想让你交代的事。”
“不。”尹忘忧死不松口,“先让我确定我哥哥安全,告诉我哥哥的下落”
两人拉锯似地扯皮了几个回合,卫青丝终于烦了。
“你哥哥除了你之外,没人会把他当回事,你明白吗”
冷着脸吐出一个地址,卫青丝上前两步,抓起尹忘忧的头发
“好了,你的心愿,我已经满足。现在,给我说”
在言必信的黑色斗篷里,一张传讯符闪动了一下。
那是归元宗弟子接到信号,前去营救的证明。
尹白参的身份并不重要,修为也并不高超。
所以负责看守他的,只会是普通小卒,归元宗的精英弟子随手就能对付。
言落月放下心来,微不可查地对尹忘忧点了点头。
尹忘忧收到信号,暗暗松了口气,但仍是表现出一副迟疑模样。
炼丹师沉默片刻,又低声道“那跟随我前来的这两个朋友”
“”
卫青丝被尹忘忧三番两次地拖延,终于怒极反笑。
她手一甩,把尹忘忧扔进座椅深处,上挑的眼梢里,渐渐染上几抹凶戾。
“你看,忘忧,我用从前的口吻和善地同你说话,又大人大量地满足你的要求这难免会给你营造一种错觉,让你觉得我还是那个友善、亲切、和睦的好朋友。”
卫青丝一边说着,一边缓缓踱步。
她在言必信和沈净玄之间估量了一会儿,最终好巧不巧地挑中了言必信,在黑袍炼器师面前站定。
卫青丝旋即一笑,阴沉道
“所以,忘忧,你仍然心存侥幸,觉得可以用同一个小花招,来跟我反复拖延时间。我很遗憾,真的很遗憾。但为了让你放弃幻想,我不得不”
话音未落,卫青丝手中已经浮现出一道坚硬而晶莹的冰锥
那把冰锥周身都散发着森森寒意,虽然模样晶莹剔透,却染着一丝浓厚的血腥气味。
这当然不是普通冰块,而是一件精心打磨的厉害法器玄阴锥。
卫青丝连眼睛都不眨一下,握着这阴森可怖的美丽法器,运足灵力,不假思索地朝着言必信的心窝狠狠一捅
与此同时,她的下半截话,才慢悠悠地飘出嘴唇,像是要刺痛尹忘忧似地,还带着一丝鲜明的嘲讽笑意。
“我不得不做出一点事来,让你好好地清醒清醒”
说道最后两个字时,卫青丝的声音,极为古怪地顿住。
她感觉手心下的触感,怎么有点奇怪
心窝子她也捅过不少,但好像没有一次,捅人心窝捅到一处邦邦硬的地方,并且还震得她自己手心发麻
卫青丝低头看了一眼,发现冰锥的锥尖,果然没能捅进去。
卫青丝“”
意识到这件黑袍可能是件强大的法器,卫青丝若无其事地,将炼器师的黑色斗篷一把扯下。
她不看言必信那张五官乱七八糟的脸,心狠手辣地扬起手腕。
瞄准了言必信的心口,卫青丝运足十二分的灵气,猛地狠狠钉下
“”
这一钉当然还是没起到任何作用的。
言必信仍然完好无损不说,那十二分灵气反震而出的力道,竟险些崴了卫青丝的手腕。
这,就有点离谱了。
一直胜券在握的卫青丝,此刻终于心中惴惴。
她猛地抬起头来,正好对上言必信那双各自分家的眼睛。
然后,卫青丝就看见,言必信十分活泼地冲她眨了眨眼。
卫青丝“”
心头一凉,卫青丝渐渐意识到,事情已经偏离了她规划的轨道。
但出于本能性的垂死挣扎,卫青丝仍然不肯放开玄阴锥。
她握紧冰锥的指节已经绷紧到发白,脸色倒是肉眼可见地涨红起来。
她死命地一下、两下、三下、死命地往言必信的心口扎。
“你别戳了。”
终于,在她拼命扎到第五下的时候,言必信再也看不过去,叹息着开了口。
言落月不忍心地往后仰了仰头。
“你说,你现在这个表现,知道的说你想要一击毙命弄死我,不知道的,还以为你的纸吸管扎不破奶茶盖了呢”
卫青丝“”
言落月一边叹息着,一边精神抖擞地坐起,哪里还有半分中了药的样子。
在言落月四肢恢复行动能力的瞬间,卫青丝就已经察觉不对。
她瞬间后退十余步,背抵门板,同时手腕一台,袖中射出一条红绫直朝尹忘忧袭去。
卫青丝的这番反应不可说不快。
然而,还有人的速度比卫青丝更快、更果断。
红绫边缘尚未接触到尹忘忧,一柄冷厉的长剑就已经刺破门板,无声无息地悬停在卫青丝的颈项之间。
剑锋上逸散的剑气,早在接触的瞬间就割破了卫青丝的皮肤。
而剑刃上的幽冷寒芒,则有如实质一般地绞入卫青丝伤口,只待她稍有动作,就能暴涨一寸、一尺,乃至于当场砍下她的头颅。
小元师兄带着三分傲气的声音,在此刻听来分外靠谱。
元飞羽冷冷道“放下你的法器,然后滚出来。”
他稍稍一个用力,门板顿时从上到下,碎裂成不足寸长的细小木片。
刨花似的木片洋洋洒洒,挂了卫青丝一身,元飞羽倒是连衣袖上都没沾上一丝。
他用剑压着卫青丝的脖子,手中金光一闪。
下一秒钟,言落月友情的“乾坤牛啤圈”,已经把卫青丝绑了个严严实实。
一把擒住卫青丝的后心,元飞羽封禁了此人灵力,准备把她交给专人处理。
非常靠谱的小元师兄对三人点点头,挥动手中的传讯石,额外说道
“小尹道友,你的哥哥已经被救出来了。”
卫青丝又惊又恨地转过头来,喃喃道“你、你是谁”
元飞羽凛声道“归元宗剑峰元飞羽”
稍稍一顿,元飞羽不假思索地强调道“元,是大元的元”
言落月“”
就是说,小元师兄,你究竟对大小有多执着啊
尹忘忧自己吞下解药,又塞给了沈净玄一份,就紧抿着嘴唇朝卫青丝走来。
四目相对只在一刹之间,下一刻,卫青丝一言不发地别过头去,不肯去看尹忘忧的眼睛。
尹忘忧咬牙道“我知道,我不是那种细心灵巧的姑娘。可即便是你不把我当朋友你又为什么要替银光擂场办事,为魔作伥”
“为魔做伥”
将这四个字在口中咀嚼品味了一会儿,卫青丝忽然露出一个诡异的微笑。
“今日,你仗着运气好,把我擒住,才能轻飘飘地对我说魔伥。来日,若是你们都身处于魔族的统治之下焉知我是魔伥,还是人上之人呢”
尹忘忧不可理解地睁大了眼睛,有那么一瞬间,几乎以为卫青丝疯了。
卫青丝低笑道“好好享受吧,忘忧,享受修真界里仅剩的这点和平时光”
话音未落,卫青丝身上的魔气从无到有,并且越来越重。
言落月见势不妙,瞬间冲了上去。
她反应已经够快,甚至手掌已经按住了卫青丝的额心。
但这还是没能阻止卫青丝像是启动了自爆程序似地,在她眼前吹气似地涨了起来,然后炸成一朵血腥的二踢脚。
“淦”言落月猛地握拳敲了下掌心。
元飞羽表情惊异“我分明已经封锁了她的灵气”
言落月沉重地摇摇头“没有,小元师兄,这不关你的事。”
在接触到卫青丝额心的瞬间,言落月分明感觉到,令卫青丝自毁的那股力量,和灵气无关,而是潜伏在她经脉中的另一种东西。
而这种东西、这种感觉
言落月摩挲了一下手指,表情渐渐地沉了下来。
可以说,这是她第一次接触这钟陌生的力量。
却不妨碍言落月感受到一股天敌似的熟悉。
就像是在冥冥之中言落月已经同这股力量的主人,互相抵抗了几千几万年似的。
言落月眉头微皱,危机感渐渐如同涨潮时的海浪,一浪拍一浪地涌上她的心头。
这一刻,她竟然有些恨自己的年岁长得太慢了。
斗魔场中,兑愁眠挥动弯刀,收割了一条条魔物的性命。
自从侍者特别提醒过,要兑愁眠注意用毒类型以后,兑愁眠就只用可以致魔物于昏死的毒性,而不用见血封喉的毒素。
于是,等这些魔物们被放倒以后,兑愁眠还得再补上一道斩杀的工序。
除了费事一些外,倒是没有其他难度。
兑愁眠挂在腰间的弯刀,也是白银打就。
这刀比中原的长刀弧度更弯,刀锋更薄,刀身上逸散的寒气,也更加邪性锋利。
刀柄上镶嵌着绿松石和大颗的蜜色琥珀作为装饰,这把弯刀就和它的主人一样,美丽优雅,且带着一股见血封喉的冷酷邪异。
很快,满场魔物都毙命在兑愁眠手上。
而兑愁眠的气质仍然闲散轻松。
他不但额头没有挂上一滴汗,甚至就连赤裸苍白,美玉似的双足上,也没有染上一缕血迹。
巫满霜冷眼看着,侍者们从斗魔场的小门里纷纷钻出来,把场上的魔物拖了下去。
然后很快,新制成的血酒就被端上来,酬慰观众。
巫满霜也同样被分得一杯。
冰冷的血酒顺着喉口咽下,一股沉郁之气却不可避免地涌上心头。
至于血酒中饱含的躁动灵气,则被兑愁眠用湮灭级别的剧毒搅个粉碎,再沉着脸将其驱逐出体外。
不久之后,巫满霜前往后台,与剑修步冶擦肩而过。
这些日子以来,巫满霜一直关注着步冶,并且偶尔会在后台的通道里和他相遇。
有一次,窥得一个不错的时机,他用兑愁眠的马甲号主动靠近步冶。
兑愁眠挂起笑吟吟的表情,话里有话地提示道
“你这一次,还是赚了五百灵石吗”
屯里出来的剑修惜字如金“哼。”
兑愁眠不以为忤,只是微微拉长了语调,听起来有种一字一顿的强调之意
“灵石是很不错,但这样的灵石,你还能挣几次呢”
步冶闻言,顿时一愣,然后气呼呼地走了,连个背影都没给巫满霜留。
巫满霜“”
所以说,这位剑修老哥,他到底是接收到了自己的暗示,还是没接收到
自那以后,巫满霜又给过步冶几次隐晦的提示。
不过,从步冶的表现上来看,他似乎把那些提示统统当成了嘲讽。
这也没办法,就只能随缘了。
在多次去往地下擂场报道以后,巫满霜已经默记住了每张观众的面孔。
有些观众是地下擂场的熟客,七天里有六天都在地下擂场喝血酒,巫满霜怀疑这人很快就要爆血管。
还有的观众来得不那么频繁,但十天里也至少有一天会在。
最令巫满霜心下发沉的是他从没见过一个观众,会只来地下擂场一次。
他们往往会在之后的几天里,陆续回到地下擂场,坐在高台之上,热切地等待那杯血酒。
无一例外。
在心中复现着今日见到的新面孔,巫满霜打开房门,闪身回到自己的屋子。
一般来说,在回到房间以后,巫满霜往往会做两件事。
第一件事,是将看到的观众面孔描摹出来,记录在玉简里。
第二件事就是
余光瞧见某个意料之中的东西,巫满霜很有礼貌地冲它点了点头。
是的,从那天和康八水师兄接头开始,巫满霜每次回来,都能看见八水师兄的一根触手,站在他的桌上,冲他打招呼。
鉴于触手是手,所以这个动作。可以联想成招手。
但同时触手还是脑子,于是这个动作,也可以联想成点头。
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触手或许是交接腕不不不,巫满霜相信康师兄的节操。
除非剩余七根触手断得一根不剩了,不然不至于做出这种丧心病狂之事吧
感觉到巫满霜回来,八水师兄的声音就从小触手随身佩戴的小方块里传了出来。
“巫师弟,你来了。”
“康师兄。”巫满霜当即应了一声。
他虽然面不改色,但心中却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如果巫满霜有小凌的文笔,那他一定要写一本今天康八水师兄又切了新的触手吗的野史。
不然,实在对不起巫满霜这些日子的劳心费力。
要知道,因为触手离体之后,差不多一个时辰左右就会失去活力。
所以,康八水并不负责回收,直接把处理首尾的任务交给巫满霜。
按照巫满霜的秉性,如非必要,他是不愿意对熟识的亲友用毒的。
哪怕那只是师兄的一截日抛躯体。
所以,巫满霜一开始,用火烧来处理触手。
但他后来发现把触手烧熟以后,那个味道、那个颜色、那个在火焰中爆开的油花怎么会这么香啊
这一刻,实在令人联想起酱爆鱿鱼、辣炒章鱼须、章鱼小丸子等诸多名菜
巫满霜“”
虽然但是蛇不能真的不能
巫满霜坚强地保守住了自己的底线,在香气之中把章鱼脚脚给烧成了一把碳灰。
于是第二天,吸取教训的巫满霜没有烧掉章鱼须,而是把它埋进了窗台上的花盆里。
实不相瞒,在埋下章鱼触手的瞬间,巫满霜联想到了很多。
他回忆起常荔荔师姐种出的一树章鱼触手,随风摇摆的模样,也回忆起常荔荔师姐眼中不灭的光亮。
“”
这种可能被常荔荔引为心友的事,还是少做为妙吧。
终于,第三天,巫满霜老老实实地用毒液化去了康师兄的触手。
这下子,风平浪静,整日无波,很好很好。
挥去涌入脑海的坎坷记忆,巫满霜轻咳一声,把今天整理出的情报传递给康师兄。
在交代了具体情况以后,巫满霜微微一顿,加重语气强调道“我感觉,擂场快要动手了。”
康八水立刻问道“对你”
“不,是对步冶。”巫满霜补充道,“或许,步冶是他们选定给兑愁眠的猎物。”
就像是人间落草时都要杀人,提着对方的脑袋上山,当做投名状那样。
斩云霄剑屯的五弟子,大概就是兑愁眠需要交出的投名状。
康八水听了,对这个消息的真实性十分信任。
他当即表示自己明白,会立刻找人和步冶进行联络。
就算是卧底,也不能卧出一个名门正派的弟子,杀了另一个名门正派的弟子这种事。这对双方都是一种折磨。
稍作停顿,康八水用他去掉一个,还剩八个的聪明大脑抓住了事情的重点。
“步冶喝过那种血酒吗”
“没有。”巫满霜暗自观察许久,对答案十分笃定,“擂场可能觉得,给猎物喝这种酒,显然是一种浪费吧。”
这显然是件好事,步冶因此逃过一劫。
通讯那边,康八水松了一口气,然后才开始交代他那边的消息。
据康八水所说,宗门对于巫满霜反应的情况十分重视,已经开始了暗中对于银光擂场的起底清查。
但至少在归元宗辖下,银光擂场隐藏得极其隐蔽小心。
就比如说天元城这里,如果不是巫满霜给出了板上钉钉的答案,他们甚至都不知道这里有一个魔物据点。
乃至于如今,在天元城暗中搜查的弟子,都没有发现银光擂场饲养这些魔物的地点。
用康八水的话说,弟子们在天元城中,里里外外搜了十余遍,连地皮都快蹭薄了。
真是奇了怪了,这些魔物,总不会是从虚空中变出来的啊。
说到此处,连好脾气的八水师兄都有些暴躁
“他们不会每天派人去魔域封印往返一趟,现杀现抓吧”
巫满霜哑然失笑“现杀现抓自然不自然也是有可能的。”
“诶巫师弟你为什么这样说”
巫满霜想起一事,于是临时改变了口风。
他喃喃地念出两个字来“窝居。”
在他和言落月年幼的时候,曾经先后进入过魔域窝居。
并且,他们在那里来了一场让巫满霜难以忘怀的重逢。
正是在那处魔域窝居里,他们遇见了那棵摇幻树,并且从中发现了一枚银色的兽首戒指。
因为窝居之中只有魔植,没有其他魔物活动的痕迹,所以大家似乎都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但现在巫满霜再回首这件事,却觉得其中充斥着许多诡异的地方。
比如说,如果银光擂场知道这处窝居,吴春辉是他们故意送去服侍摇幻树的魔伥呢
又比如说,银光擂场一开始曾用这处窝居蓄养魔物。
只是后来碍于摇幻树把守出口,于是把这处窝居废弃了呢
再或者
倘若银光擂场掌握的窝居,不止这一个呢
巫满霜简单地交代了事情经过,并且让康八水师兄留意窝居的痕迹。
“我明白了。”
闻言,桌面上的那截触手,用一种深沉严肃的态度,对着巫满霜点了点头。
巫满霜“”
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从一截触手身上看出深沉严肃的。
可能,是因为这截触手有脑子吧。
康八水对巫满霜保证“巫师弟你放心,我立刻就把情况上报,让师弟师妹们去寻找窝居的踪迹同时,我还会让梵音寺的大师们多多留心。”
巫满霜闻言,眉头一松,隐隐有种意料之外的惊喜。
“梵音寺也参与了此事”
即使知道,大型势力最后应该都会加入进来,但这个速度,还是超过了巫满霜的想象。
康八水爽朗的笑声从小方块里传了出来
“是啊。而且只要再拿到一重证据,那雪域也会参与进来”
师兄弟两人交谈得其乐融融,出于某种微妙的默契,谁也没问这事鸿通宫管不管。
康八水告诉巫满霜,关于银光擂场的事,他们没有直接和鸿通宫沟通。
归元宗选择先动用驻扎在鸿通宫治下的办事处弟子,进行隐秘的调查。
讲到这里,康八水忍不住道“巫师弟,你说银光擂场难道真能是”
“嘘。”巫满霜当即止住康八水的下半截话,“八水师兄,口说无凭。”
至于可以用作凭据的东西,他不是正以“兑愁眠”的身份在查了吗
又说了几句话后,感觉到康八水似乎要切断通讯,巫满霜忽然叫住他。
“等等,八水师兄”
“怎么啦”
巫满霜没有犹豫太久,就问出了那个问题。
直到他将话说出口的那一瞬间,他才意识到,原来思念已经和呼吸一样自然。
“你有落月的消息吗”
康八水顿时恍然大悟“哦,对了,巫师弟你从入门以来,就没和言师妹分开过这么久吧”
“是啊,”巫满霜笑了笑,“我们一直在一起。”
康八水安慰巫满霜道“据我所知,言师妹一切都好就是在元师弟建议,让她去那边的银光擂场钓鱼执法的时候,被言师妹拒绝了。”
“所以元师弟就自己上了,也不碍事。”
听到这个消息,巫满霜微微一愣,手掌按着桌子,几乎要站起来
“落月为什么会拒绝,发生了什么”
这个行事作风就不像是言落月的手笔。
康八水大咧咧地说道“不知道啊,听言师妹说,她最近要练龟缩功,所以不能露头。”
他有点好奇地跟巫满霜打听到“巫师弟,龟族居然还有龟缩功这种东西呢”
巫满霜“”
巫满霜屏住气,违背良心,斩钉截铁道“有的。”
然后,在康八水惊奇的感叹声里,巫满霜慢慢地聚起了眉心。
龟族当然没有一门龟缩功。
这说法一听就是鬼扯,而且还是言落月版本的鬼扯。
但竟会做出这样的决定不知道落月是发现了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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