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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第十四章
    第十四章

    谎言是这世界上最容易破碎的东西。

    沈星禾记不清,自己是如何离开陆家,如何推着轮椅一步一步逃离她的熟悉之地。

    过往的一切仿若云烟。

    她记得第一次遇见陆时的忐忑不安。

    记得对方不厌其烦,在自己的语言障碍还没好全时,一遍又一遍和自己说着话。

    就怕自己无聊。

    记得停电时,陆时在自己耳边的低语安慰。

    也记得,只是因为自己赌气的一句话,陆时遂跑遍后山,就只为了给自己采一株小铃兰。

    那株小铃兰,现在还好端端收在沈星禾房中。

    陆时耐心温柔,又不失分寸,他总是能面面俱到、照顾好沈星禾。

    沈星禾曾经天真以为,陆时是自己遇到的最大幸运。

    耳边嗡嗡作响,沈星禾呆立在湖边,正对着湖泊发呆。

    湖面平静,映着蓝天白云,世间万物都笼在其中。

    ──沈星禾,我怎么可能喜欢她

    ──如果不是打赌输了,我看都不会看她一眼。

    少年的声音是沈星禾再熟悉不过的腔调。

    明明每个字沈星禾都认识,然而拼凑在一处,她却一点也不想懂了。

    少年温柔的面孔下不过是赌约的输赢。

    她曾经全心全意信任的一人,如今却变得面目全非。

    那张熟悉的面孔依旧泛着点点笑意,然而却半点情意也未见,皲裂得四分五裂。

    震惊、愕然、难以置信。

    所有的情感一涌而上,占据了沈星禾心口的所有。

    就连离开,沈星禾也是悄无声息的。

    就像一个跳梁小丑,终于完成娱乐大众的戏份。

    黯然离场才是自己最后结局。

    沈星禾眼角微红,女孩蜷缩在湖边的背影孤独无助。

    风声在耳边掠过,湖面很快泛起一点点涟漪。

    沈星禾倒映在湖中的身影也随之散开。

    沈星禾突然想到了之前在公园捡到的肉包。

    那时的小白狗也和现在的自己差不多,孤立无援,只能躲在角落,独自舔舐伤口。

    不知道过了多久。

    湖边渐渐起了风。

    落日西斜,山峦还留有一道残红。

    轮椅陷在泥土中,动弹不得。

    眼角的红肿还未消退,又添上一层。

    沈星禾恼怒捶了下扶手。

    倏地,却听得身后有脚步声。

    “我来吧。”

    眼角的氤氲还未消失,隔着一层水雾,沈星禾只能勉强认出唐思洲的轮廓。

    “我奶奶奶呢”

    声音发出,沈星禾才惊觉自己嗓音的沙哑。

    大抵是哭了太久的缘故,沈星禾清了好几回嗓子,都未能改善。

    沈星禾自暴自弃,就那样红肿着一双眼睛,抬头望向唐思洲。

    “她在家。”

    微顿,唐思洲又补上一句,“她很担心你。”

    似是听到了一个肯定的答案,沈星禾终于松口气。

    女孩低声嘟囔“可是她也不要我了。”

    “没有不要你。”

    唐思洲失笑,“只是想将选择权交还到你手上。”

    从唐思洲找上门,周兰就一直处在两难的境地。

    作为沈星禾的奶奶,周兰自然舍不得小孙女。

    然而也是因为同一个原因,周兰舍不得沈星禾和亲生父母错过。

    唐思洲轻声“你知道你奶奶的眼睛,不太好吗”

    一句话,直接掐断了沈星禾所有的悲伤。

    她愕然瞪大眼“你说什么”

    顾不上任何思考,沈星禾急急推着轮椅,飞速赶回家。

    周兰果然还在家里等着自己。

    小洋房还是自己早上离去的模样,餐桌上还有周兰刚熬好的牛骨汤。

    沈星禾却顾不得喝汤,只攥着奶奶手腕,上上下下将人打量了好几回。

    紧张过度,看完才想起自己不是医生。

    望闻问切一窍不通,干看也看不出毛病。

    周兰惴惴不安等着小孙女回来找自己理论,不想第一句话,听到的却是──

    “奶奶,之前在医院你是不是骗我了,还和我说是干眼症,没有大碍”

    回想这半个月来,周兰时不时的磕碰,以及之前心血来潮换声控灯。

    沈星禾后悔不已。

    周兰还想瞒人“就是一点小病,没什么的。”

    沈星禾没那么好糊弄,非要周兰拿体检报告。

    周兰无奈,只能照做。

    “医生说要动手术,但是成功率只有百分之二十。我都这么老了,看不见也没什么,可是满满”

    周兰抬头,眼角还蕴着泪水“满满,你不一样。你才这么小,要是我也看不见了,谁来照顾你”

    这也是周兰同意唐思洲做亲子鉴定的原因之一。

    鉴定结果出来,后面的事也渐渐明了。

    沈星禾尚在襁褓之中,就被家里的保姆偷走了。

    保姆家里欠债,故而才联合外人,想要拿沈星禾勒索姜若烟。

    不想逃跑中途,在火车上和同伴发生分歧。保姆气昏了头,直接将沈星禾丢在火车停靠站。

    “福利院的院长说,当时是在门口捡到你的。”

    周兰唇角牵起一抹笑,“你妈妈你妈妈那段时间刚好没了一个孩子,医生也说她生育困难,所以我们就想着收养一个小孩。”

    至于沈星禾是怎么从火车停靠站到福利院,就不得而知了。

    毕竟当时的监控系统不比现在完善。

    像是一台老旧的放映机到了尾声,沈星禾默默听着周兰讲述一切。

    唐思洲过来的时候,沈星禾还在对着落地窗发呆。

    男人手上还提着一袋糖炒栗子。

    “妈”

    唐思洲轻咳一声,最后还是用“她”来替代姜若烟。

    “她本来是要过来看你的,但是怕吓到你。”

    沈星禾稍稍迟疑“她,一直都是这样”

    她还记得姜若烟抓着自己的疯狂。

    “不是一直。”唐思洲眸色微沉,“是在你丢了之后。”

    那段时间,姜若烟一直在自责和懊恼中度过。

    她从来没放弃寻找沈星禾。

    可惜却经不住一次次希望的落空。

    再后来,姜若烟甚至还听信他人的话。

    说再抱一个孩子回来,沈星禾就会很快找到了。

    唐思洲就是在那时从福利院被姜若烟接回家的。

    沈星禾目瞪口呆“之前孟医生说,她管你”

    唐思洲颔首,无奈弯唇“她只是怕又弄丢一个小孩。”

    唐思洲说,姜若烟不会强迫自己现在就出国。

    沈星禾本来还松口气。

    不想周兰的病情突然恶劣。

    匆匆将奶奶送去医院之后,沈星禾惊魂未定,坐在病房发呆。

    直至唐思洲送了奶茶过来,沈星禾才渐渐觉得手心有了温度。

    其实之前医生就提过建议,让周兰尽快进行手术,否则会有失明的危险。

    周兰一是担心手术失败小孙女没有人照顾,二是心疼手术费用,故而迟迟没有松口。

    医药费

    沈星禾掐紧了手心,红唇险些沁出血丝。

    周兰从未在她面前传达出这样的讯息。

    上一回沈星禾提起康复费用,还被周兰敲了下脑门。

    “小孩子担心这干什么,奶奶还在呢,用不着你操心。”

    一句“奶奶还在呢”,彻底解决了沈星禾所有的后顾之忧。

    夜半三更,窗外不知何时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

    枝叶在雨中乱颤,搅乱了一方夜色。

    手中的奶茶渐渐冷却,沈星禾额头抵着玻璃窗,视线乱窜,偶然还瞧见一只撞窗的小飞蛾。

    轻微的碰撞声引起了沈星禾的注意。

    她抬眸望去,却在窗口一侧看见了另一人的身影。

    轮廓模糊,然而沈星禾还是一眼就认出,那是姜若烟。

    自己的亲生母亲。

    旁边还有一个中年男子,唐思洲咋站在二人身后。

    雨还在下,细碎雨声在黑夜奏响。

    手机振动了两下,是唐思洲发来的。

    唐思洲妈妈想问你明天早上吃什么

    沈星禾微怔,视线在屏幕上停留片刻。

    沈星禾南瓜粥。

    她记得周兰最喜欢的就是甜甜糯糯的南瓜粥了。

    门外的姜若烟转忧为喜,无声啜泣靠在丈夫怀里。

    唐柏川拍拍妻子的肩膀安抚。

    得知妻子发病,远在海外的唐柏川先是斥责了唐思洲一顿,随即匆匆赶来。

    刚下飞机就往医院赶,回程才知晓沈星禾的消息。

    “柏川,我想先回家。”姜若烟轻轻拽了丈夫衣角。

    “我想给满满做南瓜粥。”

    满满,那是姜若烟打听出来沈星禾的小名。

    唐柏川轻笑“好。”

    姜若烟哪会做饭,她最多也只是端端盘子打下手,其余都是唐柏川代劳。

    南瓜粥送来医院的时候,沈星禾正好靠着窗睡着了。

    女孩睡颜恬静,呼吸绵长。

    姜若烟不忍心吵醒人,朝门外的丈夫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又悄悄将餐盒放在一边。

    她侧身,目光恋恋不舍停留在女孩脸上。

    那是姜若烟魂牵梦绕的孩子。

    早前唐思洲给她发了沈星禾之前的演出视频。

    姜若烟看完,瞬间泣不成声。

    沈父沈母将沈星禾照顾得极好,在台上的沈星禾永远都是光彩夺目,自信张扬的。

    沈星禾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稳。

    梦境断断续续的,一觉惊醒,还未睁眼,倒先闻到一股淡淡的药水味。

    她还在医院。

    病床上的周兰不见踪影,沈星禾惊得后背起了薄汗。

    慌不择路意欲夺门而出时,却在门口撞见了扶着周兰回来的唐思洲。

    昨晚周兰眼花,一个不小心差点从楼梯摔下。

    还好当时唐思洲在,才不至于酿成大祸。

    姜若烟送来的南瓜粥还在,沈星禾照顾周兰喝了半碗,剩下的自己喝了。

    “满满。”

    躺在病床上,周兰还不忘朝小孙女挥挥手“明天是你生日,记得吃面,明年才能平平安安的。”

    一句话,沈星禾又一次红了眼。

    周兰的情况并不乐观,唐思洲联系了医生,得到的回复都是一致的──

    需要尽快手术。

    夏季的雨绵长又多情,连着下了一整夜的雨,这会还未停歇。

    周兰所有的检查报告都在沈星禾手中。

    “我刚刚和英国那边联系过,他们那边的成功率有百分之五十,但是”

    唐思洲看了沈星禾一眼,方继续“他们的团队都在伦敦,要过来的话,最快也要半个月。”

    半个月,周兰等不了那么久。

    但是伦敦如果没记错,姜若烟就是住在伦敦的。

    唐思洲觑着沈星禾脸色,半晌才低声。

    “星禾,那里也是你家。”

    一整个下午,沈星禾都在病房中。

    迎来一波医生,又送走一波。

    像是一个多月前的情景重新上映,只不过角色互换而已。

    姜若烟中午又来过一趟,还是站在门口,隔着距离瞧沈星禾。

    她身子本来就单薄,肩膀瘦削,衬得衣服都松松垮垮的,不过面色却好上不少。

    沈星禾托唐思洲带话,说南瓜粥很好喝。

    姜若烟欣喜若狂。又小心翼翼让那唐思洲问沈星禾,中午想吃什么。

    她好做准备。

    医院的眼科医生都面诊了一遍,最后得出的结论都相差无几。

    沈星禾无力坐在轮椅上,眉眼间皆是挡不去的疲惫。

    周兰心疼,将她赶去隔壁的休息室。

    “小唐在呢,再不行还有护工,你担心什么”

    然而半小时不到,沈星禾又披着外套回来了。

    屋里开着冷气,沈星禾自从车祸后,免疫力直线下降。

    周兰担心孙女感冒,忙扯了毯子盖在沈星禾膝上。

    这种事周兰向来是做惯了的,也得心应手。

    明明自己都困了,还攥着沈星禾的手腕,细细念叨了一回。

    总要将所有事都交代清楚才放心。

    “下雨天,你膝盖总要疼的,记得拿热毛巾敷一敷。还有”

    周兰絮絮叨叨的声音不时在病房响起。

    伴着窗外的雨声,最后化成绵长的呼吸。

    沈星禾枕着周兰手心,视线一点点从周兰脸上掠过。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周兰的眼角也爬满了细纹,干皱的皮肤是时间流逝的证据。

    沈星禾小心翼翼帮忙掖好被角,又端详了片刻,方轻手轻脚摇着轮椅离开。

    临走之前,还不忘给唐思洲发了一条消息。

    “现在出国麻烦吗”

    “满,满满”

    海城娱乐场所不多,祁煜翻遍大街小巷,最后才勉强找到一家看得上眼的ktv。

    一群人吵吵嚷嚷的,整个包间都是鬼哭狼嚎的歌声。

    吵得人耳朵生疼。

    陆时的声音裹在其中,并不明显。

    只听得断断续续的。

    “满,满什么”

    祁煜喝得醉醺醺的,脖子都和身后的红色丝绒沙发一个颜色。

    “满上吗那容易啊那个谁,酒拿过来,陆、陆哥还要喝”

    祁煜自己都喝得找不着北了,偏偏还要逞强,抱着酒瓶给陆时倒了满满一杯,继而又给自己续上。

    “滚你的”

    陆时撞了下祁煜的手肘,“我是说说满满。”

    祁煜皱眉不解“对啊,满满,这不给你满上了吗”

    “”

    和醉鬼是讲不通的,陆时眼神飘忽,伸手在祁煜眼前晃了一晃。

    “现在、现在几点了”

    祁煜哪分得清白天黑夜,努力瞪着眼睛盯着手表看了半天。

    最后还是看不清,只随口胡诌了一个时间。

    “还早呢,我们继续、继续喝酒”

    陆时喃喃“哦”了一声。

    头顶灯影光怪陆离,熏得人眼花缭乱。

    光斑晦暗不明,大小不一,凌乱散落在陆时脸上。

    他撑着手肘,半张脸贴在桌上。

    透过迷离光影,没来由的,陆时突然想起自己离家前的一幕。

    那时他刚和祁煜通完电话,紧接着陆鸣的电话就随之而来。

    再后来

    记忆突然出现了裂痕,陆时双眉紧拢,却只隐隐约约记得。

    那时肉包突然咬住自己的裤脚,拽着自己就要往门外跑。

    小白狗一双眼睛黑溜溜的,一直往隔壁沈星禾家的小洋房瞅,还连着叫唤了好几声。

    陆时只当肉包想要去找沈星禾玩,没多在意,让刘妈将狗牵进屋子。

    自己揣着手机等祁煜的车子过来接自己。

    日光在屋檐上留下一道浅浅的光晕。

    头顶光线笼罩。

    忽的心有所感,陆时抬眸,深深望了隔壁的小洋房一眼。

    窗外敲击的雨声打断了陆时的思绪。

    祁煜怀里还抱着酒瓶,勾着陆时脖子要和人划拳。

    推杯换盏,灯影缭乱。

    很快,包间又被喧嚣声填满。

    唐思洲动作迅速,从接到沈星禾消息开始,就着手安排。

    之前想着以后出国看沈星禾的演出,所以周兰的护照早早就办理好的。

    唯一需要收拾的,就是海城的小洋房。

    此时此刻。

    沈星禾坐在散乱的箱子中间,脸上满是茫然和不安。

    “现在就搬吗”

    唐思洲从箱子中抬起头“舍不得”

    确实舍不得。

    这个小小的房子承载了太多太多,像是立体的日记本,记录了沈星禾过往的一点一滴。

    窗外的雨幕模糊了视线,隔着朦胧雨影,依稀还能看见隔壁的葡萄藤。

    那是沈星禾曾经向往又憧憬的地方。

    记忆回溯,陆时的面孔具象般出现在沈星禾脑中。

    心跳骤紧。

    沈星禾一直以为,陆时给自己的是一场无法跨越的美梦。

    直到今时今日大梦初醒,她终于知晓,那原来只是一场噩梦。

    沈星禾缓缓扬起脑袋,朝唐思洲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

    “没有。”

    唐思洲回以一笑“舍不得也没关系,你什么时候想回来都可以。”

    沈星禾笑笑,不语。

    又低头,开始整理行李。

    她想,她应该不会再回来了。

    2021年8月16日14点20分,沈星禾记得很清楚。

    她一共花了三小时四十八分钟,将她这一个多月留在小洋房的痕迹收拾得干干净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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