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窗糊了一层白茫茫的水雾。
司机笑呵呵的打开雨刮器,看了一眼后视镜,“首长,今年下雪可真早啊。这季节最容易着凉,得换冬衣了,您可要多注意身体。”
刚公干出差回来的白西瀚从车窗外收回目光,重复一遍司机的话,“是啊。这季节容易凉,得做冬衣了。”
也不知道玲玲这会儿换上冬衣了没有,这么一走,虽然请托了老战友照看,但每次一回家看着那个空空的房间,总觉得心里也跟着没着没落的。
白西瀚不自觉眉心微皱,叹了口气。
司机,“到家了,您小心点路滑。”
白西瀚推开车门下车,这是d城的第一场雪,雪花落在地上就化成了水,满街都是污水。
他踩着稍微高点的地方,深一脚浅一脚进了家门。
张淑芬一直等在门口,见白西瀚进门赶忙在围裙上擦了擦手。
“白同志,你可算回来了。”
白西瀚公干出差几天,一路风尘仆仆,满脸的疲乏,见到张淑芬也只是淡淡点了点头,换了鞋就绕开她往里走。
张淑芬紧忙追上来,递出手里一直攥着的信。
白西瀚停下脚步,目光落在那封信上,表情微变,有了些微不可置信的喜悦。
她满脸的笑容和喜悦,“白同志,老白同志。你看看这封信。昨天到的,从兵团寄来的,我不识字。你快帮我看看。”
张淑芬从拿到信起就满心期待,昨天一个晚上都没睡好。
自从姚秀兰和白玲这一走,家里便空了下来,白西瀚回家的时候也少了,三天两头的住在单位,要不然就是公干。
张淑芬知道白西瀚是惦记女儿,家里没孩子就不想回家,心里难受。可她守着空荡荡的房子,也一样想闺女。
就这么些天,她天天打扫姚秀兰的房间,光是抱着她的旧衣服都不知道哭多少次了。
收到信,张淑芬不知道有多激动,可她没文化,不识字,写自己的名字都有困难。这信舍不得拆,就等着白西瀚回来帮她看看。
张淑芬根本没想过这信不是姚秀兰寄回来的这个可能。
白西瀚一扫满脸的疲惫,抬手拿过信,三下五除二就拆开了。
张淑芬在旁边也一个劲的看,可她又不识字,只能眼巴巴的问,“老白同志,秀兰她写了什么呀”
白西瀚诧异的看了她一眼,他笑着说道“不是秀兰的信,是玲玲寄回来的信。”
张淑芬眼里的光芒一下黯淡了下去,苦涩的笑道“原来是玲玲寄回来的信啊。这孩子真有孝心。”
怎么秀兰就不知道也寄封信回来呢
白西瀚是有信万事足,他笑呵呵的,“这下有玲玲的地址了。你赶紧去给玲玲做两身新的冬衣,布票我给你拿。他们那地方冷。对了,秀兰也做件新衣服,一起寄过去”
另一边孙舅舅一家也正在饭桌上读着从遥远的祖国另一端寄回来的信。
白玲的信写得挺长,先简要介绍一下她目前的情况宽一宽舅舅和舅妈的心,从舅舅舅妈到姐弟几个挨个问候了一遍,又洋洋洒洒写了几件从孙红英和吴雪梅那里听来的其他知青的趣事逗得姐弟几个笑得前仰后合,最后写了几句口号和语录表达自己的远大志向听得舅舅连连点头。
四弟孙闻光是听还不够,等大哥念完了还要拿过来自己再从头看上一遍,嘴里嚷嚷着,“等我毕业了也要跟玲玲姐一样做的战士去支边”
二姐掐了一把他胳膊上的软肉,“就你,连自己裤衩都洗不干净还想去支边呢”
晚上,夫妻两个关上门,孙舅舅又拿出了那封信,在灯光下一边瞅着信,一边时不时瞅一眼老婆,嘴里念叨着,“玲玲这孩子有孝心啊,跟我姐一样,走到哪里都忘不了家里人。当年我姐没少往家里寄东西,唉,可惜了,要是我姐还在,她亲妈还在”
舅妈手里捏着毛衣针上下翻飞,笑道“亲妈不在了,我这个舅妈不也是妈吗行了,你别念叨了。我手上这几天织毛衣毛裤呢,你没看见”
舅舅摸了摸后脑勺,“我以为你是给老三老四她们织。”
舅妈,“是给他们织。但玲玲这孩子的我也织了,你放心吧。咱家孩子有的玲玲都有,毛衣毛裤围巾手套,我都给她到时候寄过去。全都用好毛线,冻不着玲玲。”
舅舅叹了口气,“辛苦你了。”
舅妈,“有什么辛苦的。玲玲那么小没了亲妈,她那个后妈能管什么用。这孩子我从小带大,嘴甜又心善,谁会不喜欢她。唉,一走这么远,我还真是想她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见上一面。”
舅舅苦笑,“这孩子也真是的,写信报喜不报忧,也不知道到底过得怎么样。”
那信上一个苦字都没写,也就只能骗骗孙闻这样的小孩子了。
远在d城的关心与担忧白玲是浑然不知,她一大早起床,目送燕桑榆出门上学之后,燕苍梧锁了院门,两个人出门。
到了团部,白玲才想起个难题来,她不知道孙红英住哪里。
刚来团部的时候,所有知青都暂住在那几间苏式小楼,分配结果下来,她去了林场,孙红英和吴雪梅留在团部都一样住在知青点。
但结了婚听说就会给分房子,谁知道孙红英这是住那里去了
燕苍梧见她站在原地发呆,一动不动。
“白玲。”
白玲回过神来,对上他那张没有表情的脸,多日的相处让她多少能从这张脸上看出一些情绪。
她笑了笑,“没事。我脚不疼。咱们先去一趟知青点看看吧。”
燕苍梧牵着马迈步便往前走,他个子高,腿又长,走路明明看起来闲庭胜步,不紧不慢,但实际上速度一点也不慢。
白玲平时跟他并肩而行,倒是没感觉出有什么不好,她自己走路也快。
但此时稍微走上两步,脚上还未完全长好的伤口让鞋底和后跟一磨又疼又痒。
她只得放慢脚步。
不等她开口叫住燕苍梧,他便跟着慢下脚步,还向着白玲伸出一只手臂。
白玲看着那只伸到自己面前的手,只觉得这一幕跟他第一次来团部接她又重合上了。
不过这么些天的相处下来,燕苍梧面对她可比一开始的态度放松多了。
今天是周末,团部的机关都休息,加上秋季的农忙已经结束,团部的大街上人来人往的,十分热闹。
大人手上或多或少都牵着点什么,有的人牵着小儿子,有的人牵着大闺女,有人牵着骆驼,牵着牛羊。
燕苍梧走在人群十分显眼,因为他一只手牵着一匹漂亮的黑马,另一只手牵着个漂亮的大闺女。
马漂亮,人更漂亮,谁路过都多看两眼。
黑马大抵是没见过这么多的人,原本它的马头什么时候都是高高昂起的,此时却低低的垂了下去。
牵马的人也不太自在,燕苍梧面色淡淡的将手臂往里收了收。
白玲只轻轻捏了他一点袖子角,让他这么一收,袖子便脱了手。
她脚步微顿,燕苍梧便拉着马又大步流星的走出去几大步,好似要与她彻底划清界限一般。
“燕大哥,”白玲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快步追上去一把抓住他的袖子,“你走那么快干什么”
燕苍梧让她一把拽住整个人都僵住了,他不得不停下脚步,脸上倒是仍旧没什么表情。
“抱歉。”
白玲好奇的一个劲得盯着他的耳朵看,“燕大哥,你耳朵怎么红了”
小姑娘双眸清澈,抬眸看着一个人的时候,有种全世界只剩对方的认真劲。
燕苍梧错开目光,他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么多人看他们,他有些不太喜欢这么多人的目光,也怕她这样看着他。
不过这话说不出口,他只好僵硬的扭开头往远处看,一本正经的说谎话,“大概是太晒了。”
这山上都下雪了,临近入冬一直都是阴天见不着大晴天,哪来的太晒了。
白玲噗嗤一下笑出了声,她拽着他的手臂往自己的方向抱,他则暗暗使力往回抽。
“你是不是没见过新娘子,紧张的很。放心好啦。孙红英上次咱们不是见过嘛。她这人挺好的。”
远远的有人喊白玲的名字,“白玲,白玲。白知青。”
白玲顺着声音转过头,站在她身边的男人也跟着看了过来,见到了一张格外灿烂的笑脸。
白玲怔了一下,就是这么一愣神的功夫燕苍梧一下把自己的手臂抽了出来。
穿着灰绿色制服的男人快步跑过来,双眼发亮,“我远远看着就像你。白知青,你是来参加婚礼的吧”
白玲下意识往燕苍梧身边靠了一点,她的表情有些困惑,像是在疑惑对方是谁。
男人脸上的笑容变得有些苦涩,“是我啊。知青办的干事我们见过的你不记得了就你刚到团部的时候就是我接你的。”
他可是从见到白玲起就没忘记过她,今天隔着老远,他瞥见了一个背影就一下把她给认出来了。
这几年来了那么多女知青,他就对白玲记忆最深刻。
白玲这才终于想起来了这个人是谁,知青办的干事,王建华。
伸手不打笑脸人,白玲也跟对方点点头打了个招呼,态度客气而疏离,“是啊。王干事,我们是来参加孙红英的婚礼的。”
王建华这才注意到燕苍梧,他下意识板着脸,“你怎么也在这里”
燕苍梧面无表情的回答,“周末。”
王建华,“谁问你这个了。我是说,你怎么会和白玲同志在一起你这个特务别想着白玲同志年纪小又善良就想要赖上她。上一次拿了两个罐头就知足吧我可告诉你,我们知青办就是知青的娘家,别想着知青好欺负,就欺负人小姑娘。”
白玲一听王建华越说越离谱,她皱眉出声道“王干事。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同志是我的房东。燕苍梧同志,林场的职工。我们是一起来的。”
王建华愣了一下,脸色微变,“他是你的房东”
这林场也太不靠谱了,怎么能把下乡的女知青放到这样的小特务黑五类分子家里住呢
而且这个燕苍梧还是一条进过劳改队的老光棍
孤男寡女的住在一起,这林场的工作到底是怎么做的这不是把好好的姑娘往火坑里推吗
白玲,“是啊。这些天多亏了燕大哥的照顾。王干事,我要去参加婚礼就不跟你多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