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晏清当众驳了面子,温哲茂怒火骤起,背在身后的手攥紧,眼底阴鸷渐起,面上却还维持着温和谦恭。
“晏小将军言重了。”
温哲茂道,“两家虽已分家,但到底血浓于水,如今侯爷亡故,晏侍郎便是晏家唯一的男丁,自会对自己的弟妹侄女多加照拂。晏侍郎,你说是也不是”
“是是是,二弟是为国捐躯,我怎会忍心让弟妹和清儿流落街头”
晏康平连忙出来保证,将之前自己要强拆晏清父兄灵堂的事全然抛在脑后,作出一副好兄长的样对晏秦氏道,“弟妹放心,虽然根据武安的律法,康明去了之后你们就得搬出侯府,但只要我承袭侯位,于情于理也是要照拂你们母女的,这侯府自还是你们的家,想住多久就住多久。”
“呵,晏侍郎莫不是忘了我前两日说的话”
晏清讥笑着挡在晏秦氏身前,“镇西侯这位置下的责任,怕是你一个文官担不起的。”
温哲茂脸色一变,晏清是什么意思难不成她已有了看好的人选
若是她举荐别人上位,那他拉拢晏康平不仅没有好处,反而给自己惹了一身骚
温哲茂转头看向晏康平。
晏康平一哆嗦,立马撇开了眼,不敢同温哲茂对视。
温哲茂心头怒火中烧。
好一个晏康平
竟敢算计到他的头上
“按制,是该晏侍郎继承镇西侯之位的。”温哲茂压着心中怒气说道。
既是在向晏清说理,也是在说服自己相信晏康平还有机会。
如今边境四军,只有西疆没有站队。
哪怕只有一丝机会,他也绝不能放过
“当然,不过王爷怕是忘了,我也是有机会的。”
晏清似笑非笑地看着温哲茂,“我朝律法并未限制女子袭爵,相反,武安开国元勋安远侯,便是女儿身。”
此言一出,众人哗然。
“安远侯随高祖南征北战、震慑六国九洲,那是何等英雄人物她一个黄毛丫头竟也敢以安远侯作比”
“话也别说那么绝对。晏小将军年不足十五,却在四疆驻军中都颇有威望。尔等安知其不会是第二个安远侯”
“就算她真能做安远侯第二又怎样让一个女人领兵,那不是叫西戎人笑话我们武安无人可用吗”
“你懂什么安远侯不也是女子身还不是杀得那帮孬孙儿哭爹喊娘只要打得那群孬孙满地找牙,让我李国安认个娃娃当主帅我都认”
“呵,你英雄,你受得了那群狗崽子的羞辱,我可受不了。”
温哲茂震惊于晏清想要自己掌军的胆识气魄,但心里也松了一口气,又见众人神色,立马有了计较。
“晏小将军有此鸿鹄之志实是好的,但如今到底不是开国乱世,安远侯的爵位亦没有传承给后人。将军身受重伤还是静养的好,权势累人,紧攥在手里耗神伤身,恐得不偿失。”
“王爷这话说的有意思,你是觉得我贪恋权位、意图把持侯府”
晏清哪能听不出温哲茂话里的算计
她冷笑一声,脊背挺得笔直。
“我晏清五岁随父兄离京赴边,提枪扎马,吃的是野菜莴苣,喝的是白水黄沙我若只为了争权夺利,留在康都侯府安享富贵,不比在边疆吃苦受累、马革裹尸容易百倍”
晏清声锵如刀,字字扣在众人心上。
“我父亲临终前将晏家军虎符交于我手,拼死护我杀出重围,命兄长带着五万儿郎死守荆门。西疆三十万将士死伤过半,晏家军十不存一,我父兄尸身被焚只能以衣冠入冢,难道我晏家一腔碧血忠义落在王爷眼里,就只是为了权势二字”
“晏小将军误会,本王并无此意。”
温哲茂作揖致歉,“只是军不可一日无帅,将军伤重,恐难当重任。”
“我道殿下为何要拦我父兄殡仪。”
晏清冷笑,“原是殿下想要这西疆帅印。”
温哲茂面色一变,肃然道“将军慎言,本王绝无此意”
“绝无此意殿下,莫当天下人都是傻子。”
晏清猩红着眼,字字清晰地道,“陛下信我晏家,将帅印托付于晏家,晏家便要为陛下负责,为西疆几十万儿郎性命负责。兄长战死,帅印由我代掌,想我交出帅印,可以,两个选择,一则有人能让西疆将士甘愿交付性命,二则我死”
围观闲人早已收了看戏的心思,肃然而立,凄然地望着镇西侯府抬出来的两副棺柩,自发地站在了晏清身后,静默不语,垂首送英烈。
晏家军也好,前来缅怀的镇西侯同袍也罢,无不为晏清的话而动容。
若不是为了一个国,为了一个家,谁愿马革裹尸、客死他乡
“愿随将军而战”
人群里不知谁喊了这么一句,孝衣加身的将士单膝跪地高呼,“愿随将军护我家国”
温哲茂站在大道正中,晏清身后震天的呼声似要将他淹没。
民之所向,这西疆帅印眼下是没有指望了。
但民非官,朝中之事,自有朝廷之人想着,自己大可不必此时去触这霉头。
敛下心中算计,温哲茂恭敬朝棺椁一拜,道“愿往生无战,望来生康平。”
“为镇西侯、镇西侯世子让道”
红白相遇,白事先行,本是规矩。
温哲茂这一喊,倒反显得是他大度。
晏秦氏深深地看温哲茂一眼,暗暗拽了下晏清衣角,端庄朝温哲茂一拜“谢殿下让道之谊。”
晏清心知肚明温哲茂这是要挽回他的名声,但她若不谢这让道,便是她无礼,之前造的势,踩温哲茂的话,会反过来葬送她自己。
可即使如此,晏清亦不愿向温哲茂卑躬屈膝。
晏清将长兄牌位抱于胸前,恭敬而立行军礼,道“谢殿下让道之谊。”
这便是要按着前话,以女子身代西疆帅位
“小王之幸。侯夫人、晏小将军,请。”
温哲茂敛下眼中暗芒,退回花轿旁,让出大道。
“行灵”
“斯人远行哉,亲友心系。往生极乐兮,哀之难挽”
巫祝唱挽歌,哀乐再起,纸钱飞扬,无人哭灵,却叫所有人心头沉重。
殡仪自侯府经康都西门而出,至西郊茔山阴面晏家族冢。
送灵的人看着皑皑坟茔,不由满心凄凉哀然转身,却见落日西斜。
“晏家人生时战西疆,亡时望西疆,西疆有此戍边之将,幸哉”
不知是谁如此说了一句,众人心神大震,不约而同将视线落在晏家仅余的后人身上。
晏清搀着晏秦氏,看着新土一点点将黑色的棺椁覆盖,眼睛是红的却是干的。
无用的眼泪,除了让悲伤更悲伤外一无是处。
“清儿,回吧。”
晏秦氏看着两座新坟,抹了脸上不断的泪,轻轻拉了跪在坟前的晏清一把。
“嗯。”
晏清握着晏秦氏的手,扶着她往不远的庐冢去。
庐冢是守陵人住的,今日她们都将住在这边。
待得晏秦氏就寝,晏清提了一坛酒、一个食盒又出了门。
还不及走近,便见有人跪在新坟前恭敬地上香磕头,身形消瘦单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