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疆守将一再消减,可担大任者青黄不接,遂易生动乱。”
晏清郑重地叮嘱颜仲祈,“江山危急之时,还望将军以自身为重。保得性命存,方才卫家国。”
看着自己这个小十几二十岁的外甥,郑重殷切地叮嘱自己,颜仲祈恍惚间好似瞧见了当年三军阵前点将誓师的晏康明。
不论年纪与身份,此刻,二人只为袍泽。
颜仲祈难得地挽了唇“彼此。”
言罢,三人就之后的假死、远遁,以及北地之后的掌控又做了详细的安排,直至月上中天。
乾元四年二月二十七,颜仲祈带百余人自北地首府出发,前往溢口关,进行边境巡查。
启程前,颜仲祈难得休沐七天,赋闲在家,陪伴二老与长姐。
晏清跟秦老将军提了升迁三地防御使,及前往西北联防营一事,本是想同颜仲祈等人一道出发,却叫秦老夫人不舍。
“乖孙儿难得来一回,还不满一月就要走。这一去,却也不知何时才能再回来。”
秦老夫人拉着晏清的手絮叨,满眼皆是不舍, “外婆知道你们当兵的要听令行事,不该该耽误你们, 但你们这一走都走”
秦老夫人看看晏清, 又看看颜仲祈, 一时语塞,放不下却又留不得, “好歹,你留到过了及笄礼再走”
秦老夫人眼巴巴地望着晏清。
晏清面露难色。
距离三月三上巳节还有十来日,眼下情况多变, 外面的情报又很难送进北地里来,一日之差就不知会有什么变化,十来日
其中变数太大了。
“左右你现下也没有镇北侯的手谕,想要去联防营, 就至少要拿到通行令。”
本是过来陪老夫人聊天,却没说几句话的颜仲祈,在秦老夫人开口留人的时候,难得地帮腔了一把, “就算义父这边不卡你, 官府那边的审批流程走下来,也差不多要七八日。多一日少一日, 也差不到哪里去。”
晏清望向颜仲祈, 颜仲祈却是借着饮茶, 垂了眼睫,遮了眼中心绪, 放轻了声音又道, “难得有闲暇,多留几日也是好的。”
晏清敛眸。
子欲养而亲不待, 颜仲祈是在劝诫自己,莫要到头来发现没几日能相处,再来追悔莫及。
“好。”
晏清扬起浅笑, 应了秦老夫人的挽留, “等过了上巳再走。”
秦老夫人心中一喜,搂着晏清心肝宝贝儿地说笑。
晏秦氏却是将视线落在了颜仲祈身上。
何时, 自己的这个弟弟也会劝人小情胜大义了
何时, 自己的女儿又是会如此听人劝的了
出了寿康院, 晏秦氏打发了晏清出门, 却是单独找了颜仲祈。
“阿祈,你同阿姐说实话,你和清儿是不是有事瞒着阿姐”
颜仲祈一进厅堂,晏秦氏便眸色严厉地看了过来,问的话犀利锋锐,丝毫不给颜仲祈思索的余地,“你这次去边境巡查,是不是很危险”
定定地望着晏秦氏眼睛,颜仲祈好似又回到了小时候,阿姐考问自己功课的时光。
“阿姐怎么会这么想”
颜仲祈指节弯曲,双手负后,同从前一般狡黠地笑晏秦氏,“既然是边境巡查,危险自然是有的,但比起上战场可好太多了。这么多场仗我都活过来了,只是巡查个边境,能有什么事阿姐你就是喜欢多操心。”
颜仲祈说得坦然洒脱,甚至有些埋怨晏秦氏对自己的看轻,但晏秦氏却只是定定地瞧着他。
这让颜仲祈有些发慌。
从小时候起,他最怕的就是阿姐淡着眉眼定定地看着他,好像能够看透他所有的心思一般。
从前,在这样的目光下,他总是撑不住多久的。
但是这一次不同,他不能同她坦白。
颜仲祈指节收紧,手心捏着一把汗,却疑惑地笑问晏秦氏“阿姐怎得这么看着阿祈难道阿祈还能骗阿姐不成”
晏秦氏抿唇,一双凤眸中露出几分失望“阿祈,你知道你每次说谎的时候,都喜欢背着手,解释很多吗”
颜仲祈面上的笑一僵,紧攥的指尖几乎扎进肉里。
良久, 颜仲祈终是败下阵来,颓然地看着晏秦氏。
“果然,我从来都是瞒不住阿姐的。”
颜仲祈垂着眼,视线却始终追着不远处的人, 语调柔和却坚定,“但是这件事,我不能跟阿姐坦白。阿姐就不要问了。”
听得这话,晏秦氏攥紧了帕子,呼吸都是一滞。
“可攸关性命”
晏秦氏问出这话的时候,声音都在打颤。
她太了解颜仲祈了,若是当真没什么大事,他断然不会是这般神色。
颜仲祈没有答,只是垂着眼,小心翼翼地看着晏秦氏,像极了小时候做了错事,努力讨好着想要求得她原谅一般。
这无声的回答,叫晏秦氏心中一紧,笔直的脊背都弯折了几分,美目微垂,迷惘地落在空处。
看着晏秦氏恍惚的神色,颜仲祈紧抿着唇齿,心间锥刺般地疼,却最终只是转开了眼,脚下生根地站在原处,像个犯了错等着挨训的孩子。
他是情愿晏秦氏像小时候那样骂他一顿的。
骂他不懂事,骂他狠心,怎样都好,只要别这样沉默着,将话闷在心里折磨她自己。
然而,晏秦氏没有骂他,她只是问“阿爹和阿娘,知道这件事吗”
微颤的声音,混着沙哑,溢着疲惫,一字一句砸在颜仲祈心上,又将他定在原地,只能同小时候一样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看着她。
颜仲祈垂首,嗫嚅着“不知。”
又是一阵沉默。
良久,他才听得一声沉沉的呼吸,似叹,似哀。
随后才是晏秦氏的声音“难怪你要在临行前休沐,原是打定了主意,不再回来了。”
颜仲祈紧咬唇齿,隐忍又似不甘地反驳了一句“我会回来的。”
晏秦氏望过来。
颜仲祈抬头迎上晏秦氏的视线,字字清晰地重复“只要我还活着,我一定会回来的。”
晏秦氏微怔,朱唇翕动,良久才道出一个“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