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熠回到刘家时,已经是八点多,洗漱完,点了一盏煤油灯,就坐到桌前做作业。
电费昂贵,佣人的房里没有安电灯,她也不能留到明天写,白天是要被安排做活的。
才摊开书,一道题目都没看完,外头就响起了重重的敲门声。
这个时候,会是谁
她蹙着眉去开门。
“太太,你怎么来了”
刘母站在门口,朝里头望了一眼,见到油灯,瞪了一眼。
“我问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才回来。”
“呵,才回来”刘母抱着双臂,“学校下午四点就放学,坐车回来一个小时,五点就能到。你八点才回来,干什么去了”
“是不是想偷懒躲活”
“太太,我没有坐车,走路回来的。”沈熠抬起头,黑亮的大眼睛清凌凌的望着刘母,“你给的钱不够。”
刘母微愣,这丫头怎么变得鬼精鬼精的。
“怎么会不够你别想蒙我,你们食堂的价钱、学杂费我可是一清二楚。”
担心沈熠找她要钱,她决定先发制人。
“沈依依,你当初是被你爹卖给我们家当佣人的,是来干活的。可你去读书,不仅做不了活儿,还得让我们花钱来供养你。算一算,我们可是吃亏了呢。”
沈熠心头一沉,“太太这是什么意思”
刘母淡淡一笑,“也没什么意思,毕竟你以后是要嫁给家栋,继承咱们家产的,若是因为读书疏忽了厂子的事儿,也不大好。
所以呢,我们商量着,你晚上就去厂子上班,既练了手艺,又能熟悉工友,对你以后也有好处。是不是呀”
沈熠听了直想笑。
呵呵,先说你欠钱你不对,后来说是为你好要培养你,绕这么大圈子干什么,不就是想让她晚上去工厂干活吗
“太太,这些天我去读书,学到了很多东西。”
沈熠转身进屋,从挎包里取出一个本子,翻到有折痕的一页,递给刘母。
“太太,这是我算的一笔账。
十年前,我爸欠了你们一百二十块港币,让我来你们家当佣人,用我的工钱抵债。
当时你说我年纪小干不了多少事,工钱只算一块。一年挣十二块。十年,这笔钱自然就还清了。”
沈熠摇了摇头,“可是,太太你那样算是不是太不厚道了我早已经长大成人,这工钱总要涨一涨的吧。
厨房的阿花,十五岁,只是做饭,一个月都有五块钱。而我十八岁,不仅要洗衣扫地,还要去厂子干活,难道还不值五块钱吗”
“从八岁到十五岁,一年十二块,七年总计八十四块港币。
十五岁到现在,就算每个月只有五块,一年六十块,两年八个月,一共是一百六十块。
这十年我的工钱总计是两百四十四块,刨除之前欠的一百二十块,你还欠我一百二十四块。”
“太太,这笔工钱你打算什么时候给我”
刘母心头大惊,这丫头什么时候把账算得这么清明
她真是后悔,不该送这丫头去学校的,从前低眉顺眼,现在倒是牙尖嘴利,竟来算计她了。
“我不知道你说的什么,反正你爹说的十年,那就是十年,一天都不能少。”
她一把撕掉本子,拽着沈熠往外走,“你现在就给我去工厂做活。”
沈熠紧紧的扒着门框,说什么也不去。
“我不去,你还欠我工钱,不发钱我就不干活。”
手上使了力,将刘母甩开。
刘母被这力甩得往后连退了两步,才堪堪稳住身形。
这死丫头的力气怎么这么大果然是给她吃的伙食太好了。
“好,你不去就不去,有本事一直不去。从明儿开始,你就别想吃饭了,也甭想上学。”
她撂下狠话,气冲冲的离开。
沈熠皱了皱眉,关上门。回到桌子前,却没法再静下心。
钱,是十分紧急的东西。
更何况,她的身份证还在刘家手里。如果拿不到身份证,上学、出行、工作都是大大的问题。
摇了摇头,做了道几何题,才驱除杂念。
第二天早上,沈熠起床,到了食堂排队打饭,却被人晾着,周围人的也不敢和她说话。
刘母望着她,得意的挑眉。
“依依,你要是认错了,我就既往不咎。”
沈熠“我哪里错了错在你欠我工钱,我不该找你要”
周围的人听见这话,具是诧异,又不敢说什么,只闷头吃饭。
刘母见众人反应,微微紧张的心又放松了。
沈熠也没指望这群人能帮自己撑腰,毕竟不牵扯自己的利益,谁愿意得罪老板转身出了食堂,回屋。
刘母气结,没想到这丫头冥顽不化。
“中午也不许给她饭吃。”
沈熠回了屋,开始思考怎么拿到身份证。
她想拿回来,只有刘家垮了才行。
“咚咚”
“谁呀”
“是我,阿花。”
沈熠开了门。
阿花顺着门缝窜进去,飞快的关上门,从胸口里掏出两个馒头。
“依依姐,这是我偷偷拿的,你快吃。”
沈熠摸着温热的馒头,感激道“阿花,谢谢你。”
阿花抿了抿嘴,还是劝道“依依,我觉得你还是退一步吧,太太和先生不是我们惹得起的,不然最后吃苦头的还是我们的。”
“阿花,我会好好考虑的。你快回去吧,被太太发现了会罚你的。”
她并不打算和阿花说自己的想法。
阿花是老佣人的女儿,算是家生子,老实本分,胆小听话,和原主差不多的性格。
这两个馒头支撑沈熠到了下午,中午她去食堂,也没得到饭。
这样下去可不行,在这里还能靠阿花暂时救济,那读书怎么办难道让阿花出钱,据她所知,阿花的工钱都是爹娘领的。
她得把自己的工钱拿回来
可怎么拿呢,刘母是个铁公鸡,想从她手里要钱,那是万分艰难。
不过,刘母对儿子特别大方。
所以就让她的儿子替她要回那笔钱吧。
经过那么多世界,她也攒了一些本事,就比如这笔迹模仿的能力,说得上是炉火纯青。
她这还有刘家栋的课本,照着上面的笔迹写了一页,有八分相似。为了稳妥,又练习了几遍,直到一模一样。
找了个信封纸装好,趁着门卫去食堂打饭的空儿,悄悄放了进去。
刘母吃过晚饭,打算出门找麻友玩几把,刚到门口就被门卫叫住了。
“太太,这里有您的信。”
刘母接过信,看到上面熟悉的字迹,脸色一下子舒缓起来。
越往后看越高兴,她就知道自己儿子是个能干人,这可不就要跟同学合伙开公司了。
至于要钱的事,儿子找妈要钱,那不是天经地义吗
要不是家栋千叮咛万嘱咐,她还真忍不住跟老公说。还是儿子说得对,等作出了成绩再告诉他。
刘母美滋滋的回了屋子,签了支票,放到门房,让他明天寄出去。
沈熠放了信就去食堂,说她愿意晚上干活,阿花才大着胆子给她打了饭。
她也不想让阿花为难,吃过饭果然老实去干活。
刘母得了“儿子”的信,心头欢喜,特地去工厂监工,见到沈熠的老实模样,愣了愣,心中满意果然饿上一天就老实了。
她假模假样的叹了口气,“好好跟你说话不听,非得吃苦头。”
沈熠低头不语,一副心虚认错的样子。
刘母心情好,之前棒子也打了,这会儿就该发糖安抚。
“你一向乖巧,我也就不跟你计较。咱们还是跟先前一样,你去上课,下学后就来做工。”
她塞了个信封到沈熠手里,里面装着两块钱。
这丫头去了学校精明些,是该花点钱堵嘴。
沈熠没说话,手里的动作快了一些。
在刘母看来,这事儿就算翻篇了。
但沈熠来这里目的并非如此
她是来找证据的
原文里,刘家栋去美丽国留学后,刘父病亡,厂子衰落,年年亏损,原主不得不卖掉它,举家迁移去了鹏城。
但烂船还有三斤钉,哪里就衰得那么快事实是刘家吃了官司,又有其它厂子联手打压,混不下去了。
这事儿花点钱请个厉害的律师,再请点厉害的职业经理,也能苟一下,可那时候刘家栋本就带走了23家产,刘父病重又花了不少钱,哪里还有钱顾得上厂子
目前,就沈熠一个人是斗不赢刘家的,那就只好借力了。
下半夜,众人忙了大半宿,又累又饿,没监工在,便都关了机器,趴在桌上歇息。
沈熠找到值班室,拿起相机,朝废料房走去。
刘家的厂子是服装厂,每天都会产生废水,极难处理,而且造价颇高。刘父为了节约成本,便在夜里偷偷排放,做得隐蔽又打点过,一直安然无恙。
但这不代表是对的
这在港城是重罪。
港城严重缺水严禁污染生活用水
这背后甚至有一部血泪史。
于公于私,她都应揭发刘家的行为。
沈熠拍好了照片,取出暗盒,放到里衣的口袋里,悄悄放回相机,然后伏案睡觉。
次日,沈熠又乖巧本分的做了大半日的活儿,三四点时才匆匆赶往学校。
到校前,还去了趟邮局,取走了那一百块。至此,刘家不再拖欠她工钱了。
她取走一样东西,也寄了一样东西。
那封胶卷,她寄了六家服装厂。总有一个会认真看的吧。
作者有话要说以后更新就定在下午三点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