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明,雀鸟扑棱着飞上枝头,令院子里多了些欢愉的气息。
方嬷嬷打着哈欠起了床,锦雀上前服侍她梳洗。她一夜睡得不错,于是起身半晌都还沉浸在那种舒适中,直至坐到妆台前才想起来问“王妃可回来了”
“回来了”锦雀笑道,“昨晚和殿下一起回来的,嬷嬷当时已经睡下,奴婢就没跟嬷嬷说。”
“好。”方嬷嬷满意地笑笑,锦雀看着她的神情,不解“王妃昨日走得虽急,但若着人去追也不是追不上。眼下天寒地冻的,嬷嬷怎么不先寻王妃回来倒让王妃白白辛苦了一趟。”
“何必追她。”方嬷嬷笑意更盛,“王妃也年轻,不怕劳动一趟。若跑这么一个来回能让她知道自己的心思,那就值得了。”
“自己的心思”锦雀愣了愣,“您觉得王妃对殿下有意奴婢却听说王妃素日对殿下没多少情分的。”
“啧啧,你还小。”方嬷嬷轻哂,不多解释,只说,“一会儿替我传个话,今天若无什么大事,都别去搅扰殿下和王妃。给你阿宕哥哥也提个醒,让他管好手底下的人,别在这时候碍眼。”
“诺。”锦雀福了福,心领神会,“那您今日也不去见殿下和王妃了呗”
“嗯。”方嬷嬷点头,“一会儿咱们出去随便逛逛,不给他们添乱。”
与此同时,不远处的卧房里正一片浓情蜜意。
曲小溪与楚钦起床用了膳就又躺回了床上。先前一切的隔阂与顾虑在昨晚的热烈之后都被打破了,曲小溪上床就主动靠进了他怀里,沉默了半晌,问他“陛下昨天罚你了吗”
楚钦嗯了一声,沉吟一下,又摇头“也说不上。只是我去谢罪,在殿外跪了半晌,他没理我。”
曲小溪闻言抬起手,触在他才侧颊上。他脸颊一侧依稀有几道指痕,虽不太明显,但白日里还是看得清楚“这不是陛下打的”
“哦,这是我大哥打的。”楚钦笑了声,“他进宫为我说话,闻到我身上带着酒味,气得不轻。”
曲小溪心底又涌起一阵自责,转念想想,却又好受了些。
这样挨的一巴掌好歹是出于关心的,比皇帝不由分说的责骂和冷漠让人舒服。
她心里一声哀叹,脸颊在他肩头轻轻蹭着“你不愿理那些事也好,咱们以后都躲得远远的。嗯我们就在庄子里种一种菜,然后拉去京里卖一卖菜,赚足了钱好好过日子,别的都不打紧。”
楚钦不禁嗤笑“怎么这么爱种菜”
“种菜有什么不好”曲小溪理直气壮,心说哪有中国人不爱种菜这是深深烙在dna里的属性
当日傍晚,她就收到了京中几处商铺的回信,说先前送过去的一波青菜当日就都卖完了,大多是几处颇有名气的酒楼在买,听说售价是平日的三倍也没二话,有多少买多少,反正提升菜肴售价就能赚回来,能去酒楼里的又都是达官显贵,不差这点钱,大家有钱一起赚。
除此之外,各家还都询问还有吗有的话还要
商铺的老板都是老狐狸,根本不必曲小溪多费心神,直接表示有是有,但是哎呀你看看,这各大酒楼都在问,我们是给谁不给谁啊
这话一出,各个酒楼心领神会,为了丰富菜品种类吸引客源,纷纷哄抬菜价,只希望能得到优先供应的机会。
到最后签订合同的时候,菠菜的价格是平日的七倍、蕹菜将近八倍,香嫩清甜又相对好保存一点的小油菜最贵,卖到了十一倍。
如此昂贵的小油菜,曲小溪看了都要说你们有钱人真横。
但作为收钱的一方,她自然是爽到了。
楚钦眼看着曲小溪挑灯算账,算完最后总额后直接笑出声,笑倒在茶榻上。
“噗。”他绷不住地喷笑,摇摇头,“赚了多少,这么开心”
“我知道你不缺钱。”曲小溪抿唇,依旧眉眼弯弯的,“但是看着这个倍数好痛快啊,多少也算发了笔小财等回头等这进项把改建庄子的账平了,我们就单列一笔账把它存着,看看能存出多少,好不好”
“好。”他颔首,“听你的,钱也归你。”
“嘿嘿。”曲小溪心满意足。放下账册,熄了榻桌上的油灯就下了茶榻,小跑去床上,双手拍住他的肩头,“那我们早点睡”
楚钦挑眉,意有所指“直接睡”
曲小溪一本正经“也不太困。”
他摒笑,遂下了床,去衣柜前寻东西。接着不知他拿了什么,曲小溪只见他走到盛有清水的铜盆前,将手里的东西放了进去。
“弄什么呢”她好奇地发问。他很快又将东西拿出来,信步踱向床榻。
等他走近,她震惊了,因为她隐约看出了那是个什么玩意儿如果她没猜错,这东西虽然绝不是未来世界的杜某斯杰某邦,但是作用对标杜某斯杰某邦
她顿时双颊通红,咳了一声,轻问“什么做的”
材质看起来很怪。
楚钦说“鱼泡。”
“鱼泡”曲小溪持续震惊。
“嗯。”楚钦认真解释,“晾干之后能存放很久,用之前再泡软就好。”
“”曲小溪说不出话。
昨夜黑灯瞎火,她虽感觉到他去拿东西,却根本不知他拿了什么,更没注意他泡水的小动作。
现在搞明白了,她心下大叹真是人民的智慧啊
接着她心念一闪,突然恍悟府里为什么一直没有孩子。
“你跟胡侧妃也一直用这个”她委婉发问。
“没有。”楚钦简短道,“我让她喝药,她以为那药是坐胎的。”
“那我也可以喝药。”曲小溪立刻道。
不是在和胡侧妃较劲,只是她对鱼泡的坚固度有所怀疑,万一破了怎么办
却听楚钦道“喝药伤身。”
曲小溪一愣。
他轻哂“我与胡侧妃她吃里扒外,我给她喝药,我们也算两不相欠吧。算了,不提她了。”
他边说边要宽衣,她设想接下来的场景心头一慌,即道“我先去熄了灯”
说罢飞速溜下床将灯火尽熄。伸手不见五指之下,可算什么都看不见了。
然而
如果老天爷有心想让你尴尬,那就一定会尴尬。
曲小溪快步跑回床边就要上床,楚钦正好刚做完某些“准备工作”。她信手一支,好巧不巧地压中了某些东西。
“”微妙的触感让她一下就僵住了。
她温热柔软的小手让他也僵住了。
两个人一时都僵着,很快,她就觉得手底下的东西从温度到质感都在迅速改变。
几息之后她终于回神,立刻抽手,难为情的感觉在头脑中升腾到极致。
“啊”曲小溪一声难以言述的惨叫,颤抖着爬上床,钻进被子将自己死死蒙住。
黑暗中,楚钦面上的神情变了好几番。时而也有一股窘迫,时而又被她的反应惹得想笑。
少顷,他俯身凑过去,隔着被子伸手探了探,摸到她脑袋的位置,低笑“想不到王妃如此心急。”
只隔着一层衾被,他的笑音王府染了魔力。
曲小溪只觉自己的脸颊热得能烫死人,大呼出声“我没有”
“有也不妨。”他慢条斯理,“夫妻之间怕什么。你出来,想看想摸都让你尽兴。”
“你别说了”她自是知道他在成心逗她,却按捺不住心底的窘迫,嚎得凄惨。接着,就隔着衾被伸手推他,“你你离我远点,让我静静”
静静
想得美。
楚钦无声一笑,伸手就拉她的被子。她拽不过他,身上顿时一凉,吸着凉气哽咽着骂“你你你你讨厌”
他不理会,笑吟吟地吻下去。
同时,她感觉什么东西触在身上,发着热,让她不敢细想。
好怪,昨天她都没觉得这么难为情。当时她只有一种“人生得意须尽欢”的决绝,壮士赴死般地投入了一场激烈之中。
但今天,千头万绪的情绪都变得更凛冽,再加上刚才出现的小小意外,她想逃、想躲,又忍不住地想呼应。
于是这一夜注定比昨晚更加温存,他吻着她,耐心地哄她,不急不恼地循序渐进。
她满心的窘迫被他慢慢抚平,终于也开始投入,与他一起酣畅淋漓。
这一夜,曲小溪痛快得连心跳都快了好几次。筋疲力竭之下睡得也好,连梦都没力气做上一个。
如此完美的一夜,若她没有在早上醒来后恰好看见他将某些东西扔到一旁,就更好了。
暗黄色的一个鱼泡被他丢在地上,里面依稀可见些许不明液体。
曲小溪抿唇,默默翻滚到床榻嘴里侧,将被子糊到脸上。
楚钦有所察觉,侧首“醒了”
曲小溪“没有。”
让她睡死吧。或者来个人打晕她,然后把某些画面从她脑海中删除也行。
临近晌午,睡了个大大的回笼觉的曲小溪终于起了床,扶着腰下地。
方嬷嬷正好进来,见状立刻将视线挪开,心平气和地看向窗户。
甜杏赶忙上前将曲小溪扶住,曲小溪望着方嬷嬷,强笑“嬷嬷安好”
“王妃客气了。”方嬷嬷颔首,清了清嗓子,意有所指,“要不奴婢找个医女来,给王妃揉揉”
“不了”曲小溪立刻拒绝,“我歇歇就好”
“好。”方嬷嬷强忍住笑,曲小溪问“殿下呢”
“快过年了,要写一些福字和春联贴上,殿下去书房忙了。”方嬷嬷语中一顿,又说,“奴婢想着不妨再剪一些窗花,王妃若得空,我们一起剪”
“好”曲小溪应得干脆,转而又噎了噎,“但这个我不在行,只能胡剪,嬷嬷别笑话我。”
“怎么会呢。”方嬷嬷笑得畅快,“奴婢也是胡剪。”
曲小溪“”
行。
好在窗花这个东西选用红纸本身就喜庆,再经对折几番,就算是胡剪也能轻而易举地获得对称的美感。
而且剪纸嘛,左手拿纸右手拿剪刀,不必非讲究什么坐姿,曲小溪腰上难受,躺在床上也能剪得很愉快。
于是楚钦回到房里时,门窗漆柱上都已多了一层装饰,待得除夕再将春联和福字贴上,过年的氛围就拉满了。
曲小溪看看他又看看屋里的喜气,觉得愈发温馨,想到除夕要进宫参宴不禁有点难受,觉得还不如留在庄子上过。
然而一直到腊月廿八楚钦都没有启程回府的意思,她终于忍不住问他,他说“哦,不回了。”
“不回了”曲小溪愕然,“宫宴能不去”
“能啊。”楚钦轻啧,“称病就推了,反正也没人想见我。”
他对此心知肚明,索性不去搅扰旁人的阖家团圆。长久以来,这好像已成了一种默契,他三年里总要有两年是要称病不去宫里的,没有人会过问他的病是真是假,双方都落得个自在。
端王府,端王又卧病了几日,到腊月廿九终于精神好了些,便问端王妃“今年宫宴,三弟去不去”
端王妃闻言低下眼眸,轻叹“殿下说呢”
她这样讲,端王自然明白。
往年无事时,三弟都未必会去宫宴。前几日就刚挨了父皇训斥,只会更不愿去。
端王沉默良久,禁不住地回想起儿时过年的样子。那时母后还在,过年时总是一团祥和的。母后还会提前拉着父皇一起给他们串压岁钱串,虽然皇家谁也不会缺这一点钱,可年纪小小的他们却欢喜极了。
如今,他已记不清事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了味。但那样的新年,大概再也见不到了。
“备车,咱们去找老三过吧。”端王叹道。
“老三在庄上呢。”端王妃蹙眉,“殿下的身子”
“我这身子,总是这样,你也不能总把我困在府里。”端王苦笑,“过年嘛,大家凑在一起热闹热闹才有年味。备车吧,咱们带上几个孩子一道去。若老三那边不方便住,咱们便就近挑一处自己的庄子住。”
“也好。”端王妃沉吟之后答应下来。
宫宴上应酬太多,端王精力不支,必是撑不下来的,早早就告了假。但若自己闷在府里过年,多少也有点凄惨,去和寻王夫妻凑个趣,倒是个折中的办法。
宫中,皇帝临近年关也清闲下来,加之大病未愈,手头的一切事物都交给了底下人去做,闲来无事就只看了看贺年的折子,最先看的自是一众皇子公主的。
所谓贺年的折子,其实也就是写写吉利话,皇子公主写给皇帝,就是做子女的哄父亲开心。这样的折子写不出太多花样,饶是再文采斐然,读来也就那么回事。
皇帝于是略读了两本就将折子放了下来,只草草翻了一遍各册的封面,沉了沉“老三呢”
“寻王殿下病着没见有折子送进来。”张敬保低着头,禀得小心。
说完,又不得不如实告诉皇帝“四殿下为这事气得厉害,私下里骂了好几回。不过四殿下也担心寻王殿下的身子,发过火后又跟下奴说,让下奴挑陛下心情好些的时候禀句话,看能不能遣个太医去瞧瞧。”
皇帝面无表情“你怎么想”
“这”张敬保有些犹豫,皇帝淡声“说。”
张敬保跪地“下奴觉得四殿下怕是有些醉翁之意不在酒,巴不得太医回话说寻王殿下身子无恙。”
说完,他又小心地抬眸去看皇帝的神情。却不料皇帝也正睇着他,眸色冷淡“说下去。”
“只是”张敬保头皮发麻,慌忙往回着补,“这苍蝇不叮无缝的蛋,寻王殿下连封贺年的折子都不上,也确实是确实是过分了些。”
说完,他紧紧咬住了牙关。
宫中的宫人时常更换,宫女们到了岁数要放出去嫁人,宦官们年纪大了也要出去养老,因此就算是御前,老人也并没有多少。
但他,是自幼就跟在陛下身边的。不止陪着陛下走到今天,也蒙过先皇后的恩。
先皇后是个和善的人,对妃妾庶子都温柔,对他们这些下人也好。天热赏冰、天冷赐衣裳,事无巨细,总让他们觉得她是真心记挂他们的。
所以一直以来,张敬保都不愿在寻王的事上落井下石。只是处在这个位子上,他也并不能为寻王做太多事情。
他甚至没办法为寻王说一句看在过年的份上,求陛下息怒。
好半晌里,张敬保都只能跪着,接受皇帝的审视。
直到皇帝再度启唇“起来吧。”
张敬保大气都不敢出的起身,皇帝沉了沉“着人去寻王的庄子上传个话,若他需要太医,就让人进宫来禀。”
“诺。”张敬保躬身,皇帝不再说话,面上没什么情绪,只沉默地坐着。每每这样的时候,谁也看不出他的心思。
年三十清晨,曲小溪天不亮就起了床,早膳后精神抖擞地冲进厨房里,准备年夜饭。
诚然,这东西原是不必她辛苦的,纵使她来了,大多数事情也不必她亲自操劳,但她还是想象征性地动动手,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然而很快,楚钦也来了。下人们心惊胆战地问了安,他凑到她身边“这是干什么”
“”曲小溪捏着铜镊的手停了停,“这是肘子,烫过后也还有些残存的毛,要拔干净。”
“哦。”楚钦点点头,诚恳发问,“我来”
“行。”曲小溪大方地把肘子推给他。
这事没什么难度,傻子都能干,也不怕他干不好。
楚钦伸脚钩了张凳子过来坐下,边拔毛边问“方嬷嬷说,你晚上还想包饺子”
“嗯。”曲小溪正好要去拌饺子馅,闻言重重点头,“咱们一起包吧。”
“我不会啊。”楚钦悻悻,“小时候试过,包出来的饺子站不起来。”
“巧了不是”曲小溪笑出声,“我包的饺子,也站不起来”
楚钦皱眉,打量着她“不可能。”
她会做那么多东西,怎么可能包个饺子站不起来
“真的。”曲小溪笑笑,“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一个个都立不住。跟旁人学了很多次,每每都是眼睛说我学会了,脑子说我学废了。”
这话惹得周遭的下人都绷不住想笑,却又因楚钦在,谁都不敢。大家一时都忍得很辛苦,好在阿宕匆匆地进了门,躬身禀道“殿下,端王和端王妃来了。”
曲小溪一愣。
楚钦皱眉“除夕来干什么”
阿宕低头“说凑个趣,一起过年。”
“”楚钦只好放下镊子往外迎,边走边吁气,“真烦人啊,谁要他们来凑趣”
这是他与曲小溪一起过得第一个年,原本他都安排好了,全然不料竟然有人来搅局。
没眼力见
楚钦心底无比嫌弃,于是片刻之后,厅中笑意盈面的端王夫妇见有人进来,一抬头就看到他垮着一张脸。
“三叔叔安好”同来的四个孩子规规矩矩问安。
楚钦面无表情地从他们面前经过“安好。”
说着他落座,一句客气话没有,张口就问端王“有事吗哥”
当了这么多年的兄弟,端王一听就知道他在闹脾气,却不懂气从何来,打量着他道“过年了,听闻今年你不进宫,正好我也不去。怕你孤单,过来陪陪你。”
“谁孤单了。”楚钦抱臂倚向靠背,抑扬顿挫,“我都娶了妻了,和我小王妃过得好着呢”
“”端王一阵无语。
炫耀什么啊谁没有王妃似的
他强自一咳,只得摆出兄长的架子“我们来都来了,你能不能尽点地主之谊”
“行吧。”楚钦抿唇,一副勉为其难的样子,遂起身,向外一引,“哥哥嫂嫂里面请,让阿宕带着你们先四处逛逛,我与王妃正有事在忙,一会儿忙完再来问安。”
“就这态度”端王皱眉,“忙什么忙”
“真的,没诓你。”楚钦认真起来,“忙年夜饭,那么多菜,我不能让王妃一个人做吧”
说罢他就大喇喇地向外走去,恣意地摆了摆手“失陪了,大哥自便,不用管我。”
“哎你”端王气得拍案而起,想骂人。端王妃哪敢让他动气,一把扶住他“算了算了。”
端王妃想着楚钦那副耍无赖的样子想笑,硬生生忍住,劝他“也未必是成心气人。弟妹本就厨艺好,或许真忙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