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秋风裹着残枝落叶飘远,外头阴沉沉的,似是随时要落雨。
梁适被许清竹的笑晃了眼,片刻后自知失言,转移了话题,“外头应该还要下雨,你带伞了吗”
“梁老师。”许清竹看向她,“你是不是听说了什么”
梁适抿唇,知道逃不过自己挖的坑,便随意道“我是说我自己,有点纠结要不要去找我父母。”
许清竹目光紧紧地盯着她,良久轻轻叹息,直白地和她说“你自己的事情,自己决定。但如果你是想试探我的事情,可以直接问,我不太喜欢绕弯子。”
梁适“”
以前你千方百计来试探的时候,我可没看出来你不喜欢绕弯子
她也只是在心里悄悄吐槽,也没敢和许清竹说。
说了怕又是一场辩论,她抵挡不住许清竹的阴阳怪气。
主要是许清竹一旦开始阴阳怪气,气氛最后总会往奇奇怪怪的方向走。
她有点承受不住。
于是她嘴硬道“我真的是想问我自己。”
“所以你是知道我身上有过什么的。”许清竹说“正常不应该是先好奇我身上也有这种事”
梁适“”
又被套路了。
梁适看着她,无奈道“许老师,我这辈子走过最远的路就是你的套路。”
许清竹把书包拉链拉好,梁适在她要背之前顺手拎过来。
许清竹也没拒绝,只是轻笑,“只能说梁老师太不会伪装了。”
“那你是怎么想的”梁适小心翼翼地问。
反正话都说到了这一步,要是不问些什么,都对不起自己遭受的阴阳怪气。
毕竟她还有一个任务的。
完成了这个任务,她凑一凑,说不准能在海舟市凑个房子首付。
没办法,她向来不喜欢租房子住。
犹记得她当初挣了钱就要买房的时候,惊呆了经纪人和助理,都觉得她太早了。
毕竟艺人住酒店的时间远比在自己房子里住的时间长,而且酒店有剧组给报销,她买房一点儿都不划算。
但梁适说,有房就意味着有家了。
她可以将爷爷奶奶的骨灰盒供奉在家里,有一个随时能栖息的地方。
尽管没什么烟火气,但那是独属于她一个人的空间。
那会儿王姐说,她对买房有执念。
而她拥有自己房子的时候,站在门口的满足感不是寻常小事能比拟的。
和她的电影上映以后,她取得了一水好评的满足感不相上下。
况且这个都是要看许清竹态度的,要是许清竹也很想知道,那就是双赢
梁适那被压下去的心思再次活泛起来。
“你对那些流言。”梁适问“有信过吗”
许清竹皱眉,摇头“没有。”
“这么坚定”梁适诧异“一般不都会有所怀疑么”
“这圈子里的流言太多了,和实际不相符的也很多,今天你和一个人走在一起,可能隔一天就会传来你们订婚了的消息。”许清竹微
笑“谣言止于智者。”
梁适“”
“那要是真的呢”梁适说“你会错过自己的亲生父母哎。”
“还好吧。”许清竹说“我现在有父母。”
她顿了下,系好安全带后看向梁适“梁老师,你觉得我们现在还是会需要父母的时候吗”
梁适呼吸一滞,“昂”
“如果那些流言是真的,那我的父亲也去世了。”许清竹说“我再纠结这些没有意义。包括你,你现在说要去找亲生父母,我不反对,但只能说结果可能不尽如人意。”
天冷,车里开了暖风。
许清竹理智地给她分析着现在状况,“如果梁夫人说得是真的,那你是属于被遗弃的存在,找到以后又怎么样呢她们说不准已经有了下一个小朋友,或者是各自组建家庭,你的出现会让他们觉得为难。她们如果经济状况好,那她们的小孩可能会担心你分家产,如果她们经济状况不好,那你可能要养她们。最好的结果其实就是找到了,但各自安好。”
梁适“”
不得不说,许清竹说得很有道理。
尽管有些冷漠。
其实对于梁适来说,她是没有动过找自己亲生父母心思的。
理由和许清竹说得那些差不多。
她们现在确实也过了需要父母给予爱的时候,所以没必要执着。
如果说真的顺其自然找到了,那就认亲。
对方不愿意的话,那就当没有。
反正这么多年风风雨雨也过来了,没必要再因为这种事给自己添堵了。
梁适点头,认可她的说法“许老师,我也是这样想的。”
许清竹找了个抱枕垫在车窗上,轻靠着休息,“那还蛮好的。”
梁适犹豫片刻,又说“你刚才说要是好奇你的事情,可以直接问是吗”
“嗯。”许清竹说“但我不一定会回答。”
既然许清竹这么说了,梁适胆子便又大了点儿,但又和她确认了一遍,“我可以随便问,你不会生气,对吗”
许清竹皱眉,似是不可置信“你不会问出什么智障问题吧”
梁适“”
“那得看你判断智障的标准是什么了。”梁适说。
许清竹“最好挑点有回答意义的。”
梁适思考之后,决定还是问一下。
“你没想过去验dna吗”梁适问“两个小时就能出来结果,为什么要不停猜来猜去呢”
“我没猜啊。”许清竹理直气壮地说“是你好奇,我基本上没怎么好奇过。”
梁适“”
这一瞬间,她觉得许清竹的理智可能超出自己的想象。
这个世界上真的有人可以这么忍住自己的好奇心吗
梁适自认不是个好奇心很重的人,包括原来,大家都觉得她佛系得不像个人。
但来了这里以后,一次次被刷新三观,一次次对各种事情好奇。
她的生活仿佛是一个拼图,丢失了很多板块。
起初还好,可以说服自己不去在意。
但现在随着拼图板块越来
越多,就像是有强迫症似的,必须要把这个拼图拼完整,所以不断地去挖掘真相。
根本压制不住自己的好奇心了。
但许清竹在这种事情上竟然可以压住。
梁适错愕的表情太明显,惹得许清竹轻笑,“很惊讶吗”
梁适疯狂点头。
许清竹那清冷声线在车内响起,“我祖父母在我小时候时常会提起我舅舅,他们偶尔会抱怨他没有责任心,不继承家业,偶尔会在想起他的时候掉眼泪,会怀念他的好。但对我来说他只是一个名字,我从来没见过,甚至在我祖父母去世以后,我家连一张舅舅的照片都没有。”
“我妈每年带我们去舅舅墓前祭拜,都会说把我们照顾得很好,着重会强调我。”许清竹说“而我的父母,对于我来说就是最好的选择。”
她看向梁适“人一生有两对父母,一对是生你的父母,另一对是养你的父母。相比起来,我认后者。而且她们都选择瞒着我,说明不愿意让我知道,那我的童年也算幸福,成长过程也算顺利,没必要好奇这种东西,让所有人都不舒服。”
梁适“”
这一下子给了梁适心头重击。
分分钟,格局就打开了
梁适以前还当许清竹不知道,其实许清竹只是不愿意去戳破。
爱她的人给她织就了海市蜃楼,那她就在海市蜃楼里待着。
许清竹不好奇,所以不信流言,也不去查。
“那你舅妈呢”梁适又问“你也没好奇过吗”
“我舅舅一生没结婚,能叫得上名字的女朋友就那一个,在我舅舅去世以后也失踪了。”许清竹轻笑,“我哪来的舅妈”
梁适“”
是她狭隘了。
她忽然就明白,这一百三十万就是系统挖的坑。
不可能拿到的。
狗系统
梁适在心里暗暗骂了一句。
梁适之前送许清娅来过一次许家,所以这次轻车熟路。
她们到了之后还没进家,就一起去了墓园。
墓园在郊外,和浅水湾来许家是一个方向,开车半个多小时。
郊外和城内气候不一样,湿度更高,还飘着细细密密的雨丝。
梁适一路跟着许家的车,到了之后先下车撑开伞,然后又去副驾那儿接许清竹。
结果看到许清竹从书包里拿出一把折叠伞,露出个边缘。
她便把伞拿远一些,结果许清竹把书包直接放在后排,什么都没往出拿,兀自下了车。
梁适立刻给她撑上。
许清娅一个人撑了把小蓝伞,站在雨里看她俩,“你们就带了一把伞”
许清竹面不改色地应“嗯。”
梁适“”
她开始怀疑,是自己看错了。
不过这也只是个小插曲。
进入墓园之后还要走好远的路,许光耀和盛琳琅也同撑一把伞,许光耀身形高大,越发显得盛琳琅瘦弱。
不知为何,梁适从背后看,莫名觉得盛琳琅的背影萧索。
这世上和她有直系血缘关系的人,好像
只剩下了两个女儿。
父母因为唯一的弟弟生了心病,早早去世。
只剩下她来撑着偌大一个盛家。
其实仔细想想也能想明白,这么多年,许光耀虽然不是做生意的料,但对于盛琳琅和两个女儿确实好,可能有些性格里自带的卑劣,譬如自大和独断无法改变,但他是个合格的父亲,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女儿好。
盛琳琅当年承担了那么大的事儿,一直也都是许光耀在她身边陪着。
梁适忽然觉得,盛琳琅是个很聪明的女人。
盛琳琅年轻时貌美,说一句是海舟市第一美人也不过分,大把的青年才俊和漂亮女人来追求她,但她偏挑中了许光耀。
因为她知道,人不可能永远貌美,而那些冲着盛家和她的美貌来的人,很可能在她人老珠黄之后出轨或是吞并盛家,尤其是那些自家企业也做得不错的。
没谁能拒绝盛家这块饼。
或许不少人当年都嘲笑盛琳琅傻,但对于盛琳琅来说,她做了一个不算错误的决定。
起码两个女儿都养得很好。
墓园很大,这里埋葬着盛家父母,也埋葬着盛清林。
盛琳琅将带的花放在盛清林墓前,雨丝细密,显得萧索但祥和。
良久,盛琳琅招呼梁适和许清竹过去,像一个大家长似的,低声和盛清林介绍,“清林,这是梁适,清竹的妻子。长得漂亮吧和咱们清竹一样漂亮。”
“她人也很好,清竹也很喜欢,之前她们结婚时没来看你,现在也见到了,也算是了了一个心愿。”盛琳琅介绍完梁适之后又喊许清娅过去,唠叨了两句成绩,还说许清娅一点儿都不像她舅舅,不聪明。
许清娅撇嘴,但也没反驳。
尽管她的成绩是全年级第一。
但许家人都知道,一年中的三个日子里是绝对不能惹盛琳琅的,分别是盛家父母的忌日以及盛清林的忌日。
不然她妈就会像变了个人似的,要么是无止境地哭,要么是发脾气。
这么多年,都已经成为了盛家的“潜规则”。
在祭拜完盛清林之后,又在盛家父母的墓前站了一会儿。
梁适站在那儿默哀了几分钟后,抬起头目光随意一扫,然后发现了一抹黑色身影。
只是一个背影,但带给梁适异常熟悉的感觉。
对方穿着黑色旗袍,一步一步往墓园外走去,摇曳生姿。
梁适立刻拽了下许清竹,示意她往那边看,许清竹顿时瞪大眼睛,和她做口型“杨佳妮”
梁适点头。
她们看着杨佳妮的背影消失在墓园之中。
昨晚推断的那些结论,仿佛近在眼前可以验证。
在许光耀她们打算离开的时候,许清竹忽地问“爸妈,你们认识启达公司的齐总吗就那个出了名的爱护家庭的人。”
许光耀闻言皱眉,“怎么了”
“就是随口一问。”许清竹也没将梁适的那些事说出来,随便找了个借口“最近和他太太见了一面,感觉那个齐总不是表面上看得那么简单。”
“是佳妮吗”盛琳琅忽然问。
许清竹点头“对对对,她太太叫杨佳
妮。妈,你认识”
在萧瑟雨里,一阵秋风刮过,冷得人们打了个寒颤。
雨势渐大,梁适将伞往许清竹那边偏了偏,自己半侧肩膀露在外边,但许清竹不动声色地往她身边靠了靠,然后手扶着她的手腕,将伞的方向摆正。
盛琳琅缓慢地点头,“我们小的时候关系很好。”
“那她是个什么样的人”许清竹问“你们现在还有联系吗”
盛琳琅摇头“自从她家破产以后,她就不和我们联系了。”
许清竹皱眉,“你后来也没再见过她吗”
盛琳琅扫了一眼墓园,“每年清明,我会给她父母墓前放一束花,她父母也葬在这个墓园。”
“那她父母忌日是什么时候”许清竹问。
盛琳琅说“三月份。”
许清竹问了下杨佳妮父母的墓在那一片,然后打算一会儿和梁适一起去看看。
结果过了会儿,盛琳琅忽然说“有一年她半夜给我打电话,说她疯了,又说她女儿死了。”
盛琳琅兀自摇头“但没说几句她就挂了,我再给她打回去她也不接,再后来她接起来就让我不要再联系她,所以我们就一直没联系了。”
“那是什么时候”许清竹继续问。
盛琳琅仔细回想“你九岁左右吧,那会儿你隔三差五地生病,我也顾不上她。她给我打电话的时候,你还在发烧”
许清竹默然,“好吧。”
盛琳琅已经不和人交际应酬许久了,在家里没事抄抄佛经看看书,偶尔出去逛街给丈夫和女儿们买点东西,不问世事。
甚至公司快破产了,内心都波澜不惊,觉得大不了过苦日子。
从她父母和弟弟去世以后,她整个人就开始修身养性起来。
尤其大女儿小时候还遭遇过绑架案,此后隔三差五的生病,命运对她好像并不友好。
等许光耀等人离开,梁适和许清竹才去了盛琳琅说得那个地方。
也正好是杨佳妮离开的方向。
她俩过去的时候,二老的墓碑前摆放着鲜花。
看来杨佳妮确实是来祭拜她父母,但不过年不过节,也不是忌日,为什么突然会来
梁适总觉得不太对劲,所以在这附近走了走,发现墓碑前同样有鲜花的还有同一排隔着四个的墓碑。
但这个墓碑比较特殊,是无名碑。
鲜花是满天星,紫黄交错的满天星因为雨水的冲刷,显得格外干净纯粹。
“无名碑。”梁适低声猜测“这是杨佳妮放的吗”
许清竹摇头“不清楚。”
但她觉得很有可能。
依照杨佳妮对齐娇的病态偏爱,齐娇去世,她不可能不会埋葬对方。
但现在还有一个齐娇活着,所以也不可能立一个碑,所以有很大的可能会给对方立无名碑。
同时将其和父母埋在同一个墓园里,每次都是借口来祭拜父母,实则是祭拜女儿。
“那今天是什么特殊的日子呢”梁适问。
许清竹忽地挑眉“或许可以问问rabo”
梁适“”
梁适觉得这是个好主意。
于是她站在原地,打电话给周莉,然后又让rabo接电话。
梁适问得很委婉,“rabo,你知道今天对齐老师来说是什么重要的日子吗”
rabo翻了下日历,“是她生日哎,阴历的。”
梁适觉得这一下子就说得通了,和rabo寒暄了几句,结果被rabo吐槽,“梁姐姐,你好假哦。”
梁适“”
“我就是个工具人罢了。”rabo说。
梁适“”
一个小朋友,对自己的定位也未免太时髦了些。
偏偏她今天说得还没什么错,梁适也只能无奈道“改天请你吃好吃的。”
rabo和她讨价还价,“可以只带我一个人吗”
“可以啊。”梁适应下。
挂断电话后,梁适看了下日期,是农历的八月底。
她给日期做了个标记,然后在墓碑前鞠了一躬,这才要和许清竹一起离开。
但在离开墓园的路上,她们和一对母女擦肩而过。
刚看见了可能是齐娇的墓碑,梁适心情低落,伞压得极低,也没有心情去看周遭。
所以,只是单纯地擦肩而过。
女人穿着一件黑色风衣,里边是白衬衫和黑色高腰长裤,头发随意地扎起来,依旧戴着墨镜,一手拉着小朋友,一手撑着黑色的大伞。
而小朋友也穿了一身黑,乖巧地跟着女人走进墓园,然后一路前行,在一处放着鲜花的墓碑前停下。
女人摘下墨镜,露出了一只无神的眼睛。
她半蹲下,将鲜花拿出来放在墓碑前,然后看向照片上的人,眼泪凝成珠子掉下来。
小朋友立刻靠近她,伸手给她擦眼泪,“妈妈,不哭。”
“妈妈没事。”女人说“只是有些想你爸爸了。”
小朋友抿唇,大抵还不知道是什么概念。
对她来说,她出生以后就没有见过爸爸。
也不知道突然没有爸爸是什么感觉。
她只是心疼妈妈。
“盛妤,给你爸爸鞠躬。”女人擦掉眼泪,温声说“和爸爸做个自我介绍吧,还有你的总结。”
盛妤看向墓碑上的照片,低声说“妈妈,这张照片为什么是黑白的呀没有我们家里的好看。”
苏瑶的眼泪再次刷地掉下来,却还是耐心给盛妤解释道“这是爸爸的遗照,但这张照片是爸爸在大学毕业时拍的,是他的学位照。”
不过是给成了黑白色调。
盛妤似懂非懂地哦了声,然后正面对着墓碑,清脆的声音响起“爸爸你好,我是盛妤,我今年五岁了,是第一次来看你哦。我太好奇你的样子了,可妈妈说我再也不可能见到你了,因为你在另一个世界,那你要在那个世界好好的哦。不要生病,也不要难过,最重要的是,你可不可以保佑妈妈,让她不要再掉眼泪了”
“还有。”盛妤顿了顿,鼓了鼓腮帮子道“以后我去了另一个世界,可以见到你吗”
苏瑶蹲在墓碑前,黑色的
大伞将她和盛妤的身影笼罩住,像是自行隔离出了一个小世界。
她看着墓碑上的照片,忽然苦笑道“明明都为你哭瞎一只眼睛了,怎么看见你的照片还会流泪呢”
“盛清林。”苏瑶温柔又缱绻地喊着这个名字,“你在那里要好好的啊,我最近总梦到你,你是不是想我了”
苏瑶兀自摇摇头“那我也不会去陪你的,我要照顾盛妤长大。”
“你还记得吗我们以前憧憬过,以后要是有个女儿,就给她起名叫盛妤,虽然这个约定迟了很多年,但我也兑现了。”苏瑶说“这可是我拼着命为你留下来的血脉,我差点就在产房去找你了。”
“不过你好像还蛮有远见的,在国外冷冻了精子。你看,你女儿多像你啊。”
苏瑶蹲在那儿,絮絮叨叨地说着“可我总觉得我还忘了什么。大哥说我恢复成现在这样已经是很了不起了,我还能记得你,还能抚养盛妤。”
“但我总觉得我好像忘了什么重要的人,重要的事,平白无故地也会在发呆时哭。你要是能听见,能不能告诉我,我到底忘了什么”
许清竹的一条手链落在了墓园里。
车子都已经开出去几百米,许清竹才发现,于是梁适又开车回来陪她取。
然后就看到穿着黑色风衣的女人撑伞将自己和孩子笼罩住,两人蹲在盛清林的墓前。
隔得太远,再加上下雨,完全听不见在说什么。
但许清竹站在那儿,表情木讷。
梁适通过身影,大概猜出来这是谁。
是苏瑶和苏玉。
但她没有主动告诉许清竹。
许清竹也没问,她只是平静地看着这一幕。
“要不,过去看看”梁适试探着问。
许清竹摇头,声音很轻,“不用了。”
她什么都没说,眼神却很复杂。
梁适知道,她应该需要时间来消化这件事。
良久,许清竹动了动有些僵硬的身体,似是给足了自己勇气,但又在往过走的时候问了梁适一句“可能是我舅妈的人出现,我可以过去问一句的吧”
梁适伸手握住了她的手。
许清竹的手原本就凉,这会儿更是冷得像冰块一样。
梁适的手包裹住她的,坚定地朝着她点头“可以啊,我还在你身边呢。许老师,走。”
说着就要拉她往过走,但许清竹没迈得动脚步。
许清竹的手在颤,尽管紧紧地握着梁适的手,但又缩回来,“可是她有了新的小朋友,我是不是不应该去打扰她们平静的生活”
梁适安抚她,“怎么会你只是去问一问,或者见一见而已。”
许清竹摇头,脚步退后,苦笑了下,“还是算了,人家说不准只是我舅舅的朋友。”
许清竹轻呼了一口气,尽量平复自己的思绪,“走吧,我们回家。”
梁适却看向她,“许老师,刚才还侃侃而谈呢现在怎么就怂了我们只是去看看,而且那个小朋友我见过的,打个招呼而已,又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事。”
许清竹仰头看向她,眼里水盈盈的,
颤着声音问“是那个盛妤吗”
梁适点头,“是咱们rabo的同学呀,我去和同学家长打个招呼。”
许清竹依旧摇头,她闭着眼道“梁适,不要。”
梁适看着她,好像知道她为什么摇摆不定了。
真相好像就一步之遥。
但许清竹在抗拒着。
在没有见过人之前可以侃侃而谈,但在见到人之后,忽然就怂了。
内心一直紧绷着的弦猛然断掉。
自己一直以来坚守的信念轰然倒塌,这大概是一件极为悲伤的事情。
梁适轻呼出一口气,看她漂浮不定的情绪,忽然就明白,为什么系统在发布任务的时候说,许清竹可能会因为知道亲生父母的事情引发tsd。
现在她没了往日的淡定,也没了来的路上,和她交流时的自信。
有的只是微微打颤的双腿,和冰凉的双手。
梁适捏了捏她的手,主要是捏着她虎口的地方,给她轻轻按摩,试图让她缓解紧张和不安。
“那我们就不去了。”梁适说“回家吧,明天我再来给你捡手链。”
许清竹点头,“走吧。”
但她的双腿虚浮,走路似乎都使不上力气。
梁适扶了她一把,但走了一步之后许清竹又停下,她侧过身,半边身子忽然都落在了雨幕之中。
然后遥遥地望向那把黑伞的方向。
梁适扶着她的胳膊,温声道“许清竹,我们走吧,别看了。”
许清竹却忽然问“你说,她还记得自己曾生过一个女儿吗”
梁适听着她略带哭腔的声音,心底蓦然一疼。
像是被什么给揪了一下似的。
许清竹多聪明啊,很轻松就把所有的线索串联在一起。
哪怕是梁适有意无意地试探的那几句话。
不过是几天前提到的一个幼儿园小朋友,这名字和许许多多平凡的名字一样,并不具有特殊性。
但在许清竹这里,就是记得清清楚楚。
铃铛说盛妤的妈妈和她长得很像。
梁适又在祭拜前试探她,是否会去寻找亲生父母。
所有的线索指向性都很明显。
现在许清竹只需要往前走几步,走过去看清那个女人的脸,看清那个小朋友的长相就好了。
但她心口砰砰直跳。
人好像总会这样。
理智和情感极致拉扯,永远摇摆不定。
梁适拍了拍她的肩膀,就和哄小朋友似的,“我们竹子有父母啊,所以她记不记得有什么要紧呢”
许清竹仰头看向她,眼睛泛红。
她吸了吸鼻子,清冷声线带着点儿埋怨,“梁老师,这里风好大啊。”
“那我带你走。”梁适说。
她话音刚落,那对母女已经站起来,撑着伞往她们这个方向走来。
宽大的伞檐遮住了女人的脸,粉雕玉琢的小娃娃戴了口罩,但那双眼睛水灵灵的,和许清竹的眼型一样。
许清竹也只看了一眼,在她们快要走过来的时候,许清竹下意识拽了下梁适的手腕,将伞压低,伞檐的雨顺着伞骨落在地上。
滴答滴答
许清竹直接踮起脚,顺势拽着梁适的衣领径直往下。
两人的距离挨得极近,她闭上眼,呼吸吐露在梁适脸上。
许清竹的眼睫不停地颤动,闭眼的一瞬间,泪珠掉出来。
而她颤抖的唇轻轻地落在梁适唇上。
似是找到了所有支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