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暖不答,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
更准确来说是不敢想她和他的可能性。
好在他没有再追问。
一顿简单晚餐,吃完两人对明天的展演稿子。
若单单是傅斯朗一个人上台,没有对稿子的必要,他完全可以脱稿,但要求的是搭档展演,季暖怕拖后腿,主动提出一起过一遍。
傅斯朗把她带到研究室。
研究室是导师的名义申请下来的,使用教室的都是同一个导师的学生。
傅斯朗的导师是全国知名的教授,一年就带两个学生,甚至有一年只要了一个学生,所以偌大的研究室,经常使用的也就五个人。
季暖去到傅斯朗常坐的位置上,是一个小格间。
不知道是不是老师很有仪式感,特地把研究室布置成企业员工办公室的样子。
傅斯朗给她拿来一张凳子,两人挤在格间刚刚好。
这个间隙,季暖观察他的桌面。
第一印象是干净、整齐,一沓沓资料堆在一起被他用标签标记好,方便查找。
笔筒里的笔除了黑色就是红色,是路边随便一家文具店都能买到的按动中性笔,其中还有几只她叫不出名字的钢笔,外表精致,做工细腻,价格一看就不便宜。
整个书桌布置很有他的风格,单是看这些,她能想象他在做专业相关工作时,是什么样子的。
严肃的精英外表,话术毫无破绽,谈判中能轻而易举拿捏对方的软肋。
锐不可当,是个难以攻略的对手。
“你来引话题,我来说重点”傅斯朗坐下,问她。
季暖收回目光,捧着平板认真浏览文稿,不好意思说“你会不会说太多了”
整个展演共四个部分,前两个是铺垫,三张幻灯片,后两个部分是重点,大概七张幻灯片。
别看量少,幻灯片简洁,说起来的内容可不少。
傅斯朗问“换一换”
季暖不说话了。
良久,她咳了咳,手握成拳放到嘴边说“要是你信得过我,我可以。”
她是能说,但说得肯定没有他好。
整个作业都是傅斯朗在操纵总体走向,虽然两人不分谁是组长,傅斯朗在无形之中已经承担了组长的职责。
一躺到底不太好,万一拿了优,她就更心虚了。
想了想,她也该做出表现,而且和他学习应该可以学到很多。
她想说,傅斯朗是赞同的。
“八分钟,那我给你匀六分钟。”傅斯朗计划如何合理使用时间。
季暖小声嘟囔,“我怕我三分钟都说不到。”
傅斯朗把她的碎碎念听了遍,笑说“我们一起写大纲稿。”
季暖不懂什么是大纲稿,傅斯朗详细的给她解答。
主讲人的稿子不需要具体到该说哪句话,只要把整个脉络写出来,接着在每个大点列出重要的小点,重点把握这些内容,上台之后脱稿自由发挥,如何衔接全看个人。
这个做法不仅能提高效率,也能在主讲人脑海里形成一个大概,保证上台不卡词,提高流畅度,也能把中心内容传达给每一个观众。
傅斯朗大局观特好,不到半个小时,他用通俗易懂的话语和她说完整个大纲,季暖听完,觉得她不需要再过第二遍,可以直接上台了。
“你不用怕漏说或者忘词,”傅斯朗调出t,对着稿子给她说“你要是不记得的时候就看幻灯片,我们的演讲要跟着上面走,也对你有提示作用。”
季暖把他说的话全部记在本子上,打心底的崇拜他。
差不多收尾,研究室的门被推开。
顾延吊儿郎当的声音传来。
他进门一面骂骂咧咧说“是谁离开没有关灯啊,真缺德,改明儿我上老温那告状去。”
转头对上傅斯朗寡淡的神情,吓得他烤串差点要掉在地上。
“傅哥,啊哈哈哈哈,你在啊”顾延在傅斯朗不带感情的注视下,缓慢挺直腰杆,收起不着调的作态。
也不怪他这样想。
今晚是校元旦晚会,大家不是出门玩就是去大礼堂那边看晚会了,鲜少有人大晚上来研究室。
当然,除了他这个大怨种。
早在下午他就准备要去参加他大学最后一年的元旦晚会,就连应援棒都买好了,但是在中午写论文一个骚操作,他忘记保存了,刚改好的全没了。
他只能收拾收拾到研究室努力了,毕竟明晚就要上交,不能再拖了。
傅斯朗看他手里的夜宵,大概明白他来的目的,收回目光,没有搭话。
季暖知道是顾延来了,急忙起身问好“顾学长好。”
顾延没想到还有别人,而且这个别人是季暖。
他可不止一次看到两人在一块,挪揄的眼神飘向傅斯朗。
后者继续无视他。
但阻止不了天生八卦的顾延。
顾延喜笑颜开,挥了挥手,热情说“不用这么隆重问好,坐坐坐。”
季暖乖巧坐下。
顾延“学妹是来写作业的吗”
季暖点头,“明天我们的选修课要上台展演,对稿子来了。”
顾延想起选修课的乌龙,傅斯朗的法外史成了电影赏析都是他的骚操作,不敢深聊这个话题。
“上台讲课这种事情傅哥最拿手,学妹你完全不用怕,等着拿优秀就好”顾延走到傅斯朗身边,用胳膊肘碰了碰他肩膀,“我们傅哥这次全国翻译大赛又拿了金奖,台风和专业一等一的好。”
听到“全国”、“又”和“金奖”三个字眼,季暖崇拜地看向身边的男人。
是超级好
一般人可做不到再一次,除非是绝对的强者。
傅斯朗就是那个绝对的强者。
“结果出来了”傅斯朗懒懒掀开眼皮,语气就像问今天天气怎么样。
顾延殷勤说“出了出了,老温最先发现的,还在群里嚷嚷给你庆祝呢。”
傅斯朗颔首表示知道了。
谈到这,他侧目,女人眸中水光潋滟。
小表情取悦到他。
本对奖项内心毫无波澜的他,突然觉得还不赖。
“那个”季暖站起来,“我也差不多该走了。”
她性子沉闷,加上顾延太能聊了,她实在怕成为顾延的话题对象,想着正好先走一步。
傅斯朗看了眼时间,也快十点了,跟着起身“我送你。”
季暖打住他,“我自己回去就好,我等会还要去趟超市。”
环形楼到她们宿舍不过两公里的距离,让他送岂不是要成为人群中大家注意的对象。
傅斯朗没有强求,也看出她迫切想离开的心思,温声说“到了给我信息。”
季暖说好,收拾好东西,等傅斯朗起身给她让位。
男人慢条斯理站起来,季暖把凳子推进去,和他擦肩而过时,他悄悄往她手里塞了一样小东西。
他笑笑说“不是提神的,早点睡。”
季暖愣愣点头。
吃糖就不困的歪理是她说给他听的,所以掌心里是颗糖。
不远处的顾延把他们的互动收入眼底,摩挲着下巴深思。
怎么感觉这个场面有点熟悉呢
在哪听过
怎么是听过不该是见过吗
那又是哪听到了关于傅斯朗和女生的事情呢。
顾延幡然醒悟。
不就是最近外院学神要脱单这事,轰轰烈烈上了两次表白墙嘛
傅斯朗合上门,嘱咐季暖路上小心,回头对上顾延贱兮兮的神情。
顾延搓手说“傅哥,她是不是那个女生”
傅斯朗冷淡瞥他一眼,“哪”
顾延嗔怪“哎呀,就是那个我们全院都期待的学神嫂。”
学神嫂
这个称呼是什么鬼。
傅斯朗蹙眉,“季暖”
顾延点头“嗯嗯是不是不”
傅斯朗嗤笑。
季暖要是知道自己被叫做学神嫂,估计小脸上的表情要丰富起来了。
也难说,毕竟她过于内敛,从不见她把受惊吓表现出来。
称呼滑稽又有趣,傅斯朗不点头也不摇头。
他问“论文写完了”
冷飕飕一句话,打鸡血的顾延瞬间变瘟鸡。
打蛇打七寸,阻止他八卦就提论文。
顾延傲娇哼一声,坐回位置打开文档,设置实时保存,再设置备份八个文件。
吃过的苦不能再吃了
傅斯朗坐下,拿起手机,八卦之火还未熄灭的顾延撑着身子往他那靠去。
他正在选图片。
顾延呵呵一笑“傅哥,终于打算营业朋友圈啦”
“是不是要给广大女性发福利,上个自拍”
傅斯朗当着他的面勾选标签,顾延目睹他把所有的标签全部勾选,然后点击发送。
顾延“”
这是什么操作
直接仅我可见不方便
是学神奇葩的习惯吗
顾延当然知道自己在的标签是大学同学分类,他不死心问“傅哥,你平时发朋友圈”
傅斯朗“最近发。”
顾延“然后屏蔽所有标签”
傅斯朗“嗯。”
顾延摸不着头脑,没好意思问太多,毕竟朋友圈是私人空间,他坐下百思不得其解。
傅斯朗停留的页面刷新了三次,准备刷新第四次,点赞的小框出现。
季暖给他点了个“爱心”。
他退回到联系人页面。
其实顾延换个问法,就知道他这么做是为什么了。
例如他有没有屏蔽所有人,他会说没有。
他有习惯,把所有人都用标签分类好,除了季暖,她不属于任何一个标签。
所以屏蔽了所有标签,意味着他的朋友圈仅她可见。
这边的季暖刚回到宿舍,看到朋友圈今晚傅斯朗发的路边风景,她的半个身影不小心入境,构图优美,她含笑地给他点了赞。
她没说她到宿舍了,起了别的话题。
季暖这颗糖不会是在医院买的吧
大白兔奶糖在医院只有小包装,没有单买的。
她猜是那时买的。
收到她消息,傅斯朗默认她到了宿舍。
读完消息,淡然一笑嗯,一包五颗,还有三颗。
对于他的行为,季暖感到好笑要过期了
明天拿优,再奖励你三颗。
季暖我是小孩吗总拿糖哄我。
我们家小朋友,不是
季暖嘴贫不过他这个浪子,信誓旦旦一定把那三颗糖赢下来。
选修课的展示在傅斯朗强有力的输出下,两人轻而易举拿下了分数第一,优等评价。
第一次尝试上台讲课的季暖兴奋不已,三颗糖也顺利到手,她如获珍宝。
结束后没时间约庆功宴,傅斯朗赶着出差,听他说这次要去两个地方,一直忙到过年。
季暖收起玩心,回宿舍老老实实拿课本去图书馆找三个舍友。
期末的图书馆一座难求,薛玉晴也是顶着压力给季暖留座位,这期间已经有五个人问这个位置有人吗,薛玉晴一本正经说有,去厕所了。
桌面上被伪装成有人坐的痕迹,那些同学只能悻悻离去。
薛玉晴做这事心慌得不行,生怕谎言被拆穿,她事后和季暖说,那一刻她仿佛要献出心脏,整个人完全像是为了季暖愿意肝脑涂地。
而季暖礼尚往来,承包了给薛玉晴和尹甜森讲国际经济学的教学,带她们顺利及格。
期末考试结束就是寒假,季暖和白沄敏确认好去他们家过除夕。
她在学校待到宿舍封锁当天,又在附近青旅住了三天才拖着行李搭乘地铁去白沄敏家里。
如果可以,她想一直一个人住。不过想想而已,压根不可能,只好认命去敲门。
去的当天就是除夕,白沄敏一家去劳忻忻奶奶家吃饭。
白沄敏的丈夫劳启泉是京都本地人,中午过去的,大概晚上七点到家。
她让季暖先在家里等,困的话可以去客房休息。
干净的客房里,季暖坐在床边一动不动,一点儿也不想把行李收拾出来。
不属于这个地方的感觉太强烈,整个人处于极度厌恶的情绪当中。
朋友圈每个人都在秀年夜饭,她退出微信,想给奶奶打个电话,可这个时间正是小叔一家的饭点,不想让奶奶知道她此时一个人在家。
奶奶会担心的。
季暖靠在窗边,望着万家灯火,能想象得到每家每户此时在干嘛。
一家人围在一起,享用丰盛的晚餐,习惯性放着春晚做背景音乐,节目虽然索然无味但有氛围。
她却只是一个人。
只能吃等会白沄敏打包回来的饭菜。
长长地叹了口气。
整理好情绪,她拿出电脑继续码字。
还有最后一章,她的第一本小说就要完结了。
目前已经赚到了一万块,想着这笔钱再攒攒还上学费不是问题,以后还可以给奶奶买些好东西。她吃了这么多苦,季暖想快点有能力去孝敬她老人家,不让她担心自己。
设定好明天的章节,手机响了起来。
白沄敏约她在商城见面,坚持要给她买新年的衣物,让她打车过去。
她去到市中心商城,街上人来人往,大家吃完晚饭都出门感受过年的氛围。
上到三楼女装,在白沄敏说的店铺找到她和劳忻忻。
眼尖的白沄敏看到她,招手叫她“小暖过来,你试试这件衣服,妈妈觉得特别适合你。”
手里是一件乳白色的长款羽绒服,腰身微收,帽子上的一圈白毛衬得衣服雪白高贵。
吊牌上是2开头的四位数,季暖为难说“妈,我有衣服,不需要的。”
白沄敏怪道“怎么不需要,过年就是要买新衣服。”
“妈妈给你买,你就拿。”
季暖只好接过,去衣帽间换上。
她眸子明净清澈,灿若繁星,长相清秀甜美,衣服被她穿出十几岁高中生的青春感,服务员不停地夸赞,白沄敏听着笑得合不拢嘴,唇边的梨涡显现。
季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的。
她长得八分像季山,就连脸上的漩也选了季山的酒窝继承,只有眉眼稍像白沄敏,不像劳忻忻,一看就知道是白沄敏的孩子。
白沄敏挑了几件内搭,让季暖再去试。
来来回回几次,白沄敏眉开眼笑捧着五六件衣服要去结账。
一直坐在等候区的劳忻忻突然大发脾气,把盛满水的纸杯往地上狠狠一拍,红着眼攥紧拳头怒瞪着他们的方向。
白沄敏愕住,问她“忻忻,怎么了”
劳忻忻气得大喘气,“妈妈你还要买到什么时候我都和你说我不舒服我想回家,你为什么还要给她买这么多东西”
白沄敏安慰“忻忻你等会啊,妈妈给姐姐结账就好了。”
劳忻忻忍无可忍,自从季暖中午过来,吃饭的时候她妈妈就一直惦记着回家,车上也在念着季暖,又是买衣服又是买鞋子,完全就是偏心
她怒吼“你们回家吧,你是她的妈妈,不是我的妈妈”
说完她跑出店铺。
白沄敏慌了,表情焦急,放下衣服话没说一句就追出去,一直叫着劳忻忻的名字。
季暖就这样站在原地看她们跑远,背影消失在转角。
服务员没搞清楚情况,这不是一家三口
“请问这几件衣服还要吗”服务员小声问。
季暖冷冷斜睨几件衣服,“不需要了,谢谢。”
放下衣服,她往相反的方向离开会场。
出了商城,她也不知道往那个方向走去。
整颗心麻木着,脑子跟浆糊一样,她无助却哭不出来。
在季山和白沄敏离婚后她就发现自己这个毛病她不会消化自己的消极情绪。
它们就堵在心头,闷得她嗓子眼难受。
她是不会再回去找白沄敏了,她可不想被劳忻忻哭着控诉她抢了她的妈妈。
可是
那明明也是她的妈妈啊
走着走着,身边的灯光变成五彩斑斓,她顿住脚步,才意识到自己走到了。
“季暖。”
一道声音叫住她。
季暖回头,傅斯朗就站在往来人群里。
高领毛衣搭配着驼色的毛呢大衣,玉树临风,清冷俊美。
他信步走向她。
似拨开云海,越过万山,那一抹月清冽地落在她跟前。
再也忍不住,她搂住了月亮。
她千万种情绪倾泻而出,环着他腰身,靠在他的肩头,力度慢慢收紧。
“傅斯朗”
声音颤抖,但也只有他的名字能让她堵住的情绪慢慢舒缓。